第六节传奇女子
作者:猫儿怕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115

那女子万没有想到一大早就有人站在门口,抬眼一看,竟然是个年轻的太平军士卒。这时马桶尚拎在手上,只觉羞不可耐,低声答道:“禀军爷,那傅老先生的确是住在这条巷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周中华问道。

“只不过数月前他已经搬走了。”那女子说道。

周中华叫一声苦,这傅老头早不搬,晚不搬,偏偏有事来寻他时搬走了。

周中华又问道:“可知他搬到何处去了?”那女子道:“这却不知。”

周中华意兴阑珊,打一躬道:“多谢大嫂。”扭头便要离开。那女子在后面又轻声说道:“曾听人说起,她女儿现在东王千岁府中。”

周中华猛然回头,说道:“此话当真,她女儿姓什名谁?”

那女子道:“我也是听人所说,她女儿好像名叫傅善祥,是咱们天国的‘天试状元’,如今在东王千岁府中掌书记,可是个女子中的奇才。”

听到“傅善祥”这个名字,周中华吃惊的连嘴巴也合不拢。这个传说是太平天国中最为才貌双全、最为美艳动人、最得东王杨秀清宠爱的傅善祥,居然便是傅昭山的女儿?

辞谢了那个女子,周中华仍沉浸在浮想之中。

傅昭山既然搬家,只有寄希望通过傅善祥来找到他的父亲。至于是否能找到傅昭山,找到了又是否能营救蒋仲恩,这一切都已经不太重要。对于周中华来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尽了力,更重要的是将会因此而见到传说中的传奇女子:傅善祥。

※※※

周中华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虽然从那女子处问到了东王府的所在,(那个小媳妇很惊讶这个太平军居然不知道东王的府邸在哪里。)然而,在离东王府还有半里之遥,便已经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盘查之严,难以想象。

离东王府的大门还有两百步时,周中华再也不敢向前走动,自己这冒牌的太平军,哪里经得起三盘两问,几句话就得漏出马脚。

正在踌躇之际,只听得有人喝道:“闲人回避,萧王娘驾到。”响鞭声声,一群骑马的人向东王府而来。两旁的官兵百姓纷纷跪在路边,一时只剩下周中华“鹤立鸡群”。

周中华知道不妙,赶忙跪下,一记鞭响从头顶掠过,冷风嗖嗖,颈中生寒。

周中华微微抬头,只见这群骑士的为首之人竟是一个貌美如花,令人惊艳的妙龄少妇。这少妇穿着男子的服饰,金冠煊赫,黄龙袍褂,中间赫然绣有“西王”二字,一把宝刀佩在腰间。一身男子的打扮丝毫也掩盖不了她的曼妙身姿、楚楚风韵。但见马如火龙,人如白玉,巾帼红颜,英姿飒爽。

这女子便是天王洪秀全之妹、西王萧朝贵留下的寡妇、太平军女馆的主将洪宣娇。

※※※

洪宣娇纵马来到东王府门前,勒马停缰,大红马人立而起,嘶声长啸。其后一群女骑兵成扇形散开,簇拥护卫,衣襟鲜明,刀光闪亮,威风凛凛。

东王府门前的护卫、司马、承宣官等人,一看见这个姑奶奶来了,都吓破了胆,忙不迭的来到马前跪接请安:“臣等恭请萧王娘金安,恭迎萧王娘进府。”

洪宣娇在马上高声呼喊:“统统都滚开,叫傅善祥出来见我。”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挥舞作响。众人见她怒气冲冲,都不知因何缘故。当值的承宣官杨益清仗着是杨秀清的族弟,壮起胆子上前说道:“东王此时不在府中,臣恭请萧王娘下马,进府等候东王千岁。萧王娘有何要事,东王千岁自然会一一办妥。”

话音未落,便听见“啪”的一声,却是鞭子抽打在杨益清的身上。洪宣娇怒不可抑,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指使我!杨秀清又怎么了,想抬他来压我,你们怕他,我不怕他。快叫傅善祥滚出来!”

东王府众人见洪宣娇居然连杨益清也敢打,无不动容。一干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杨益清此时无奈,只好转身进府,去找傅善祥。

不多时只听见惊呼之声此起彼落,周中华抬眼开去,东王府内隐约走出一个美貌妇人。

本来街边的闲杂人等都跪在地上,听说傅善祥出来了,竟都站起身来,争先一睹这天国第一美女的容貌、风姿。洪宣娇的护卫此时也不加阻拦,东王府的护卫更是顾不得这些。人群逐渐靠近东王府的大门,周中华也随着人流,渐渐靠前。

此时靠近东王府大门,立时便看得清楚了许多。这女子站在大门台阶之上,肩如刀削,纤腰盈盈,肤若凝脂,容光明艳,虽然身着太平军女官的服饰,然而自有一种清丽高贵的动人气质,可谓风采绝伦。毫无疑问,这女子正是太平天国第一美女:傅善祥。(为什么很多人只记得她是美女,而忘记她是才女。)

看到傅善祥的绝色天姿,女子无不自惭形秽,男子无不失魂落魄,赞叹这造物的奇迹。周中华亦是为之轰然一震,惊神绝艳。若以洪宣娇比作女子中的火凤凰,那傅善祥便是凤凰涅磐后的神女!

傅善祥站在台阶上镇定自如,轻启朱唇,道:“东王府掌书记、内尚书傅善祥恭请萧王娘金安。”

洪宣娇见她出来居然不下跪朝拜,更加恼怒,喝问道:“你好大胆,竟然敢将我的近身侍卫冯三娘夫妻都抓了起来,她们犯了什么罪?”

傅善祥冷冷的答道:“回禀萧王娘,天王早有旨意,为诚心敬奉天父上帝,男女官兵一律分馆而居。胆敢私会违抗旨意者,当杀。冯三娘和她的丈夫张涌泉,公然违抗天王的禁令,私下约会,行苟且之事,污秽神殿,所以将他们夫妻逮捕关押。”

洪宣娇说道:“我的卫士犯法,自有我来处理,何用你管闲事,快快放人。”

傅善祥道:“天父曾经下凡传诏,东王统管政教要务,男女馆事务亦皆归东王总管。冯三娘、张涌泉二人不只私会,而且污秽神殿,罪不容赦,依例当处五马分尸之刑。请恕傅善祥不能放人。”

洪宣娇勃然大怒,道:“私会个屁。夫妻俩个团聚犯了哪门子法?这些王爷、候爷的谁不是一大帮子女人,你怎么不去管他们。对了,就许你偷人找汉子,没名没份的和杨秀清睡在一起,你算哪门子的事?”

旁观人群听到这里轰然躁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傅善祥见洪宣娇公然在这众人面前侮辱自己,又羞又急,泪光盈盈,泫然欲滴。

周中华见傅善祥此时如梨花带雨、海棠沾露一般,更显风姿绰约,美艳不可方物,不禁心旌动摇,顿生怜爱之心,只觉胸中泛起惊涛骇浪,便似要走上前去,宽慰这弱不禁风的女子。

傅善祥珠泪轻弹,低声道:“同为女子,还请萧王娘自重。”

洪宣娇答道:“那好,不说也行,你到底放不放人?”傅善祥道:“恕难从命。”

洪宣娇不怒反笑,道:“不放也行。姐妹们,把这个狐媚子给我抓走,让杨秀清拿人来换。”听到洪宣娇下令,便有数名她的亲兵护卫纵马直奔傅善祥而去。

傅善祥见势不妙,连忙想要退入门内,说时迟,那时快,几匹高头大马已经冲上台阶,横在门前,拦住去路。又有几名女兵飞身下马,手持钢刀来捉傅善祥。

杨益清见事情竟然越闹越大,连忙示意东王府的护卫上前拦阻,自己也赶忙上前解劝;“王娘息怒,不可莽撞。”

洪宣娇那里听他,又是一鞭挥去。幸亏杨益清早有防备,低头闪让,然而头上的角帽还是被鞭子打落。洪宣娇大声喝道:“谁敢阻拦,休怪我洪宣娇钢刀无情。”这一来东王府的护卫无人敢上。

傅善祥见回去不得,女兵又已包抄上来,这时饶得她聪明伶俐、文采再好也是无计可施。傅善祥转过身来便跑向围观的人群,只希望能躲到人群中去。

洪宣娇大声呼喊:“今日我就为了天国的大业,斩杀了你这惑媚东王的妖孽。”拔出腰间的钢刀,跃马直追。围观之人见洪宣娇快马钢刀直扑过来,都吓得纷纷避让两边,霎时分出一条道路。

只有一人,不退反进,便是周中华。此时别说营救蒋仲恩之事还要依靠傅善祥,便无此事他也有了英雄救美之心。他见傅善祥情势危急,而洪宣娇更似有杀人之意,不敢再犹豫耽搁,决意出手救人。

此时洪宣娇看看追上傅善祥,她右手执刀握缰,腾出左手,便要将傅善祥擒到马上。傅善祥未料到洪宣娇如此之快,已经木然惊呆。洪宣娇看准傅善祥,舒展玉臂,满以为一把就可以将这个女人抓住。哪知傅善祥突然不见,这一抓竟然抓了个空。

洪宣娇勒马转身,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名年轻的军士将傅善祥横抱在怀中。正是周中华及时出手,将傅善祥抱起逃开。

洪宣娇大怒,适才她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想真的杀了傅善祥,无非想抓住她好换取冯三娘夫妻。不想居然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救人,心中怒意更甚,顿生杀意,钢刀一举,便要驱马上前。

就在此时,只听到爆喝之声:“萧王娘刀下留情,东王驾到!”

※※※

众人听到东王驾到,顿时黑压压跪倒一片。洪宣娇也停住大红马,收刀回鞘,对傅善祥说道:“好哇,你的相好总算回来了,我倒要看他是何说法。”掉过马头,迎向东王的车卤。

傅善祥方才以为一命休矣,不想忽然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待等回转神来,竟然是被一个英武的男子抱在怀中,她心思细密,聪明过人,立时明白是这个太平军的士卒救了自己。正在这时,竟然有人高称杨秀清回府,众人都已经跪在地上,连洪宣娇也弃自己而不顾,去迎杨秀清。而这男子居然还抱着自己不放,不由得羞愧难当,当下低声说道:“还不快放我下来。”

周中华适才热血上涌,不顾安危,抢上前去,抱起傅善祥,避开了洪宣娇。周中华本不是沉迷于美色之人,然而此时美人在怀,软玉温香,不由得神昏荡漾,犹如醉饮醍醐,迷迷糊糊。听到傅善祥命他放开,这才省悟,连忙轻轻将傅善祥扶站起来。

傅善祥见此人居然敢在洪宣娇面前出手救人,颇有些惊奇,问道:“你是何人?”周中华一时急智,答道:“在下华宗周,乃是蒋仲恩的好友,特来寻找傅姑娘。”

傅善祥听到“蒋仲恩”的名字,娇躯顿时一抖,花容失色,旋即又恢复了常态。

周中华因傅善祥乃是傅昭山的女儿,便猜想其认识蒋仲恩,此时见傅善祥对这个名字果然有所反应,知道找对了人。此时洪宣娇虽然离开,但防她去而复返,所以仍旧站在傅善祥旁边警戒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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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大路上喝喊之声不断“东王驾到,官员人等速速跪接。”

但见旌旗招展,东王的卤簿仪仗次第而来。

当先开路的居然是一条龙灯,其后跟随着数十人敲锣打鼓,铿锵响亮。之后次第乃是金字衔牌二十对、五彩绣龙长旗二十对、五彩绣龙方旗二十对、五彩绣异兽旗二十对、高照提灯各二十对(虽在白天也一样的用)、龙纹遮阳伞二十对、熏香提炉二十对、黄龙伞二十柄、东王令旗护卫骑兵五十对、执械护卫八十人、绣龙黄盖一柄,队伍中间是黄轿二乘,其中之一乃是副车,以防意外,两乘轿子各有轿夫四十八人。

轿后黄旗大纛千余杆(其实就是千余人的护卫),大刀护卫骑兵五十人。最后还有一班吹拉弹唱之人,一路演奏而来。护卫人等都穿上黄下绿号衣,至于执盖执旗的都是东王府的属官,身穿公服。整个队伍有一千几百人,宛如一条长龙,当真“威风十足”。

这支队伍,既像赶庙会的,又有些像嘉年华、狂欢节的大游行,实属不伦不类,虚张声势。看到这东王的排场,周中华不禁心中暗叹。历史记载,东王的这种仪仗并非是出巡、或者参与某些大典时才使用,而是日日如此。试问每日这般前呼后拥、盈街塞巷,比之清廷的亲王大臣不知要过分多少倍,就是皇帝也不过如是。

这样高高在上、耀武扬威、“脱离群众”,只能说明太平天国往日鼓舞人心的口号:“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早已被当成遮羞布一样抛到了九霄云外。“共享天国太平”变成了“贵贱宜分上下,制度必判尊卑”,取代了清王朝统治者的不过是一群新的特权阶层和王公贵族。

※※※

此时开道官响鞭频挥,引驾官更是吆喝不断。适才高叫洪宣娇刀下留情的便是走在最前面的引驾官,也是东王府承宣官黄文金。

黄文金举手示意,鼓乐声终于平息。仪仗卤簿在王府前一字摆开,将两乘黄轿护卫在当中。承宣官黄文金和东殿参护刘文飞一起来至在轿前跪奏:“恭请东王千岁。”只见后面的一乘轿子轿帘掀开,走出一个人来。

此人刚刚三十出头,国字脸,直鼻阔口,剑眉入鬓,微有须髯,身材匀称,体格健壮。头戴金冠,四周缀以珠宝缨络;身穿黄龙袍,外罩黄马褂,分别绣有八条金龙,仅比天王少了一条。冠额和马褂中间都绣有“东王”二字。正是太平天国威名赫赫的“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九千岁”杨秀清。(这种尊号也是太平天国的独创)

杨秀清走下轿子后扫视周围,面色铁青,不怒自威。目光所到之处,人人自危,低头颤抖。

周中华正在感慨,傅善祥拉了拉他的衣袖,随即跪在地上,周中华恍然大悟,连忙也膝跪于地。

杨秀清见洪宣娇仍然骑在马上,心中颇感不满,可是又拿她没有办法。这个萧王娘,既是天王的妹妹,又是西王的遗孀,更是自己的情人,多重特殊的身份,自不免有些持宠生骄,她本性又泼辣率性,故而谁也不放在眼里,便是洪秀全也不愿与她计较。

杨秀清今日在朝中与天王洪秀全、翼王石达开、北王韦昌辉等太平天国的首脑人物商议英国使臣文翰来访事宜。若非这等军国大事,必须要天王主持定夺,洪秀全不得不参加外,杨秀清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这个天王了。

太平天国采取的是军师负责制,这种军师负责制其实是将农民的朴素民主和封建君主**结合在一起的怪胎。

天王名义上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却临朝不理政,实际上是一个虚君。杨秀清任正军师,总理军国,将宗教、政治、军事的大权全部掌握在手中,成为太平天国的实际领导者。

天王洪秀全称万岁,正军师杨秀清便称九千岁,他朝见天王时有别与群臣,毋须下跪。

更为严重的是,杨秀清取得了代天父传言权,从而得以以天父的神威凌驾于洪秀全之上。洪秀全甚至还亲口诏示百官说:“尔为官者,须知尔东王所言,即是天父所言也,尔等皆当钦遵。”承认了杨秀清的权威。

天王与东王表面上相安无事,团结友善,自诩贤君忠臣。然而对于性格激烈如火,甚至是有些病态的洪秀全,又怎能真正容忍东王的这种跋扈、僭越和对君臣界限的漠视、逾越。

至此,尤其是定都天京后,天王洪秀全几乎不理政事,每日深居宫中,荒淫饮乐。(八十多个王娘,也够他忙乎的。)众臣有时多日未见天王,便具本请安,请求会见,洪秀全则批示“勤理天事,便是朝见也。”一概不见。这种韬光养晦、隐忍不发的政策,更是麻痹刺激着杨秀清。

天王的容忍和退让、杨秀清军国大权的独揽、独断专行、功高而振主,必然造成了他野心的膨胀,取洪秀全的皇帝宝座而代之的想法便顺理成章的产生和成长。

变乱的种子早已经播下,只是何时爆发而已。只要有人勤浇水,多施肥,便可使这一天提早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