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无后 (上)
作者:一苇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48

此时的江宁城,因为王得仁军进九江的缘故,盘查过往行人甚紧。守城的卫兵例行公事地拦下这个想离城的和尚,要看他的文牌。谁成想,这个和尚出示了一份有督师洪承畴大人亲笔签印的文牌,其条文约束甚严。门军的首领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佐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高级别的文牌持在一个普通汉人手中,又不敢得罪这位自称是督师大人朋友的年青和尚,只好派人飞马越级去请示江宁城的主将满洲镶白旗固山额真巴山。

巴山前些时候也接到了北京兵部的密令,要他密切注视江宁城内一切汉官的动向,甚至洪承畴也不能例外。右手反复摆弄着这个有洪承畴督师大印的枣木文牌,巴山真的有些不敢相信,原则上这等文牌只能用于出公差;再说了,要想送个把人出城,派个府里的小厮打着督师府的灯笼就能办到,在这种非常时期还敢如此招摇地做事,一向精明的洪承畴是不是昏了头,也许就是怕出事才迅速打发这个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不管怎么,还是值得自己亲自走一趟的!

巴山赶到风仪门,眼看着亲兵们打开和尚的行李检查。谁知,竟发现几份看上去十分可疑的信件。经核实,竟有一份是弘光皇帝写给阮大铖的密旨,以及表明远在福建的叛乱贼子与江宁洪承畴大人有实质接触的信件。

将洪承畴与南方叛乱贼子联系起来的信件本身,并不说明督师大人是复明事业的秘密代理人。然而,江南首要的降清大员与大明之间暗有往来,是十分可能的。这一点,尤其在这一时刻,不禁使巴山感到不寒而栗!

多尔衮得知洪承畴一直与南明有联系也是大吃一惊,一下子不禁怀疑江南文人与南方那些逆贼之间正在形成一个新的联盟。当然,这种信件也极有可能是为引起猜疑而伪造的。尽管如此,洪承畴也难拖干系了!经察,函可的父亲是前明礼部尚书韩日缵,而这个韩日缵,众所周知,曾是洪承畴的主考官。

很快,洪承畴的请罪手本也抵上来了,展开一看:

“犯僧函可,系故明礼部尚书韩日缵之子。日缵乃臣会试房师。函可出家多年,于顺治二年正月内,函可自广东来江宁,刷印藏经,值大兵平定江南,粤路阻,未回,久住省城。臣在江南,从不一见。今以广东路通四里,向臣请牌。臣给印牌,约束甚严。因出城门盘验,经笥中有福王答阮大铖书稿,字失避忌。又有《变纪》一书,干预时事,函可不行焚毁,自取愆尤。臣与函可有世谊,理应避嫌,情罪轻重,不敢拟议。”

依着冯铨的意思,“现在王爷已经接连处置了肃亲王豪格、郑亲王济尔哈朗,物议非非,为个贰臣洪承畴,实在不值得再另行眷顾了。不管王爷多么有回护之心,还是交出来公议为好!”

不得已,多尔衮将洪承畴的案卷明发给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也就是俗称的三法司共同议处了。三法司的几位主官当然毫不怀疑问题的严重性,立刻着巴山将函可火速护送到北京。经过几次仔细审讯,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函可是密谋分子,但他的日记里有好些反清文字,为此他被判处终身流放,发配辽东。

同时,皇帝下诏:“洪承畴偏袒其师,擅用职权,授予文牌。极为失当,有司皆应记取。”于是各部讨论此案,一致认为洪承畴应受严惩,提议褫夺其一切功名爵位,削职为民。

在多尔衮看来,从紫禁城传出来的圣旨简直就是在和自己对着干,孝庄怎么就不明白,任何其他官员都可以为此立刻受到惩罚,但洪承畴却不行!他是一个形象,象征着原大明归附者对现政权始终不渝的效忠。这样明显地罢免他,就意味着公开怀疑朝廷最高级汉族大臣中有人怀有贰心。

唉!世人昏昏啊!多尔衮只好圣纲独断,暂时不理睬三法司的提议。但此时的洪承畴已经为千夫所指,看来是没办法干好差事了。此时,又是善于处理危局的冯铨出马了,他亲笔给洪承畴写了一封信,洪承畴的母亲于是突然凑巧患病了,他马上申请置仕,也好返乡去照顾母亲。多尔衮越发觉得冯铨处置得当,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甚好,清朝也是以孝道治天下的嘛!自己当然不好夺情了!当即下旨要各部尚书纷纷写信宽慰洪承畴几句,再行恩准了他暂辞一切差事、官职的请求。并派遣顺承恭惠郡王勒克德浑接任了他江南七省督师的职位。(历史上,直到李定国两撅名王,亲政后的顺治才从新启用了洪承畴。)

不要小看这个勒克德浑,清代传承下来的八大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中,礼、郑、睿、豫、庄、肃六个是亲王,只有顺承、克勤两个是郡王。

最早的顺承郡王是阿达礼,(是代善三子萨哈林的长子),而顺承郡王的受封世袭罔替,可跟多罗克勤郡王岳托(代善长子)不一样,绝非拜身为诸王之首的玛法(满语爷爷)代善所赐,相反,和代善却是反目成仇的!

那是清崇德八年八月初九,清太宗皇太极猝然病死于宫中,由于,他在此前没有明确的指定继承人,满洲高层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然而,很快就形成了两大对立的权力中心。

一个是由两白旗和镶红旗极力拥戴的睿亲王多尔衮,这个阵营中有多罗豫郡王多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顺承郡王阿达礼、固山贝子硕托等。

另一个是两黄旗和正蓝旗极力拥戴的肃亲王豪格,这个阵营中有额亦都家族(图尔格、遏必隆兄弟)、费英东家族(图赖、鳌拜)、扬古利家族(谭泰)、索尼、拜音图、何洛会、塔瞻等人。

两边的实力几乎不相上下,而关键的是能否争取到最大的中间利益派礼亲王代善(两红旗,实际只管正红旗)、郑亲王济尔哈朗(镶蓝旗)。

而代善实际上是要支持豪格的,但支持多尔衮的固山贝子硕托的两个哥哥岳托和萨哈璘已经过世,在两红旗中,硕托的威信仅次于代善,既然硕托表了态,年老的代善自然不好轻举妄动地公开唱反调了。

福临即立,多尔衮确实是从满洲大局出发,成功避免了一场内讧。可是忠心耿耿的硕托伯侄却对多尔衮的谦让大为不满,准备发动兵谏。应该大书特书的是,他们竟是被身为父亲、爷爷的代善告发,这件事后来史家一直争论不休,成为清初又一大疑案。结局当然是硕托、阿达礼被处死,家产罚没。

多尔衮当时杀掉这两个人实在是身不由己,并对此负疚终生。于是,将硕托的幼子接入宫内由他亲自抚养。而阿达礼无子,多尔衮做主让阿达礼的弟弟勒克德浑承接爵位,并在世袭的后面重重地加上了罔替二字!

多尔衮刚刚打发走了勒克德浑,还没有喘过起来,谭泰又窜出来请战了。多尔衮原本是想等济尔哈朗去湖南有个一年半载地再派谭泰领兵的,但江西意外的谋反了,既然谭泰象一个巴图鲁似的愿意挑起独当一面的重任,那,是福是祸就全是他自己的造化了。但为了谨慎起见,多尔衮还是给他多多加派了帮手。

三月十五日,摄政王多尔衮下明诏,派遣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谭泰为征南大将军,同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降将刘良佐带领满、汉、蒙兵马从北京赶赴江西,剿杀金声桓、王得仁。同时,命固山额真朱马喇、江南提督马国柱领兵由江宁(南京)溯江而上,在安庆府同谭泰军会合。

早在顺治四年二月,济尔哈朗就因为府第逾制,被罚银二千,罢免了辅政之权。今年正月一过,贝子屯齐、尚善、屯齐喀等又向朝廷递本章,告发济尔哈朗等人在太宗初丧之时,不举发两黄旗大臣谋立肃亲王豪格的谋逆。

“这话说出来都让人笑话,都是经过此事的,怎么能睁眼说胡话呢?不行!我要去好好教训一顿这几个臭小子!” 济尔哈朗的次子济度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黑黑的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方脸,浓眉大眼,很是威武。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拧着眉头高声大叫,甚是吓人。

“你个畜生!”端然稳坐的济尔哈朗一拍身边的几案,茶碗从桌上跳了起来又落下,哗啦一声,摔成了三瓣。

济度一见父亲发火了,赶紧规规矩矩地跪在他的面前,任凭从案几上流下来的茶水打湿了衣襟,一动都不敢动。

“可惜你哥哥死的早,怎么就留下你这么个不长进的畜生!和你讲过多少次了,这朝局之事,怎能象你上马抡刀那样意气用事呢?

长脑子也不好好想想!用你说,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放心,为父死不了,顶多降爵,只可惜你那表哥豪格,多英武的一个人啊!怎么就碰上比他更是英雄的多尔衮了?”

留下毛躁的济度闭门思过,济尔哈朗稳稳当当地来到宗仁府议事大厅,和亲贵、大臣们当堂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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