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三了，仍不见柴润水紧张起来，他好像不在毕业班，而是刚进高一的新生，虽没有轻松愉快，万事大吉的苗头，但不乏懵懵懂懂，不知所往的情绪.有事没事捧着《红梦》，但他决不是红学家，也成不了红学家，他只自己读，从不发表见解，议论和体会，也不见他书上写批注.江水替他着急，时常提醒他学习的事；他笑而不答，一副高深莫测的样

确实，柴润水的忍耐的修养真是练到了家.

他的打坐的功夫特别好，恐怕不逊于禅林高手.吵吵闹闹的场所，他也能坐上一天，不说一句话，不流露一点情感.凡事随大流，有主见，然从不说出口；他宁愿自己顺从别人，决不要别人跟从他行事.他的哲学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之欲，勿施于人.但是条件许可之下，他会满足任何人的要求，即使是不愿为的，他也蛮乐意的样子.他轻易不求人，若求人时，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假若别人稍有迟疑，稍显难色，那么无论他是多么的需要帮助，他都会赶紧说:“算了，不难为你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再找**看看?”

他不欢喜谈闲天，有不晓得他脾气的人，没完没了地同他聊，他也不显厌烦，静静地听着，偶尔还插上一两句，以显示他对话题的关心和兴趣。他从不和人谈心思，他也不愿意听别人的心思。他尤其讨厌谈人是非曲直，若有人同他议论起某人的不是，他会立即平心静气地提醒人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心静如死水，对什么事情都不惊不乍，不冷不热。他对每一个人的评价都是一样的：蛮不错嘛。他不是哲学家，甚至非常讨厌上政治课，所以他选择了理科；可从他嘴里常冷不丁冒出带哲理性的空洞的话。他以平行而冷峻的眼光看待社会和人群，认为人心不同各有其面；他推行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处世态度，和周围的人们相安无事。他似乎活得很安宁。如果他真的脱离凡尘与世无争，那真是个超人，可惜的是他有一股高傲的坏性子。虽然他尽力克制着，但是接近他的人仍很容易感觉到。

有一件盛传一时的事很可以说明他的高傲，甚或说目中无人不识抬举。事情是这样的

省教育厅的某领导来学校考察工作，陪同人员一大堆。领导高兴之余，走进了高一（3）班。领导的要来，学生们早在三四个月前就从校长和老师的轮番训话中得知了。现见一团团肥肉拥挤进教室，大家立即潜意识的站起来，使劲地鼓掌，卖力地喊着欢迎的口号，并争先恐后的与领导握手，以期光宗耀祖。而柴润水，自始至终坐着未动。

如此异样的情况，领导是注意到了，他很不高兴，指着柴润水叫道：“那位先生贵姓！”

润水不慌不忙地答：“免贵姓柴。”

领导冷笑两声，一时间空气吓得昏过去，许多表情非同寻常地凝固了。

班主任是神经最敏锐的人，他先于众人出声：“柴润水，你还不站起来 ！”

润水不卑不亢，置若罔闻；陪同人员显出了猴相，手足无措，尴尬万分。有几个人欲动手脚，被领导制止。

领导踱到润水面前：“你不认识我！”

润水冷冷地答：“素昧平生，何来认识。”

领导大为光火：“我是教育厅第一副厅长***，站起来向我表示欢迎！”

润水从容地答：“我是安城一中学生柴润水，请向我鞠躬表示问候。”

领导恼羞成怒：“这就是全国重点中学教出的好学生！”。。。。。。。

领导甩手回了省城。最后的结局是，经周清的多方努力，润水才免于被开除，但因其顽固不化得罪领导，给予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并罚款三千块。学校模拟润水的口吻写下数万言的悔过书，经区级把关，地级审批， 然后派专员携带重礼送往省城。

润水是否吸取教训学了乖，谁也不清楚。此后凡有领导光临，老师必定特意关照他放假回家。

江水最初得知这件事，是从周洋口中，他讲完后还发了一通感叹，摇着头说：“叫我怎么说他呢！他是个木头人！”此后也从其它人口中听到过几回，讲者大抵是作为故事或笑话讲述，听者也大多当作消遣的材料。但江水不这么样，他向润水怀着敬佩的；只是润水从不领他的情。

润水是个怪人，他同江水不一样。江水平时也不大说话，可一旦说起兴，则如决堤的洪水，直涌而出，滔滔不绝。润水虽然平时能多说一些话，偶尔还和人开开玩笑；但他从未有尽兴而谈的时候。江水算是服了他，相处这么久，一点也摸不透他。

润水读书懒懒的，上课也不甚认真，课外从不复习，他又很少去玩，除了偶尔打打篮球，什么也不会。双休日几乎不出门，捧本《红梦》即可打发。黄河水曾笑他：玩没玩到，学没学到，不值。他反问：你玩也玩到了学了学到了，值么？河水自豪地说：值！他问：值哪儿，值什么？河水竟无言，狠狠地骂他：蛋白质！

江水很想和润水谈谈，但总苦于没有话题。这天，不经意的一问，竟谈了好些。

“柴润水，你这样活着，累不累啊？”

“人在这个世上，没有不累的。”

”可你不同，你的累是自找的。“

“为了生活，谁又不是自找着累呢？”

“我发现你很矛盾，如同家里吃斋的人，一面向往着出家的自由神仙日子，一面又恋着凡尘的酸甜苦辣。出家，是因为憎恶黄道；恋家，是因为了断不了凡尘的热闹。不苦吗？很苦的。我想也许你经历过太多的。。。。。。”

“是吗？”柴润水冷笑。

“你对世事无能为力可又不以为自己差人一等！”

润水看着江水直笑，不置可否。

“你的言行令人不可思议，现实中恐怕很难行得通。”

“性格决定人的言行，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

“可你是有意地地压抑自己。”

“有意压抑自己，也是性格使然。”

“你总得改换生活态度。我希望你走向积极。”

“积极和消极，结局都是死亡。”

“你愿意你一生碌碌无为吗？”

“你不觉得可笑吗？不能求仙问佛以便长生不老，就来个名垂青史万古长存？”

“哪你打算这一生怎么度过呢？”

“你问我？我去问谁？”

江水有些怒意了，厉声说：“问你自己！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你回答我！”

润水淡淡地答：“龙江水，你太激动了；静一会儿，降降热气。我的《红梦》还没看完呢。”

江水没好气：“你原《红梦》什么时候能看完！”

润水仍是淡淡地答：“看完之日即看完。”

此后，润水再不着声。江水说了一阵，毫无办法。

江水有一次偶然翻他的《红梦》，发现扉页上有这样一段文字

“癫狂如我”（仿《西江月》二词）

平生喜怒无常，害已难以剖肠；即使亲朋好友，不可捉我模样。生得骨瘦如柴，坚硬赛似纯钢。无所谓小节细过，希图潇洒大方。虽抬头挺胸目空一切，实乃鼠目寸光。地说我，高傲无知太狂妄。

生活疏忽懒散，只愿体暖肚饱；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满脑奇思怪想，从未付诸希望。有机遇靠近身来，徘徊任其而往。且重担在身血汗浇育，但知苦闷彷徨。天知否？谁似我如此疯狂！

江水无心再翻《红梦》，他悟出润水的另一面。可是他发现，对润水的认识，反而坠入更深层的雾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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