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话声并不是那种歇斯里地的发泄，但此刻庄如璇低沉喑哑的嗓音，用着超乎寻常的冷静语气，一字一句说了出来。比任何方式，还要让人震撼，让人不由为之心颤。
孤岚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错了什么，他怎么可以对她产生怀疑？怎么可能对她表示不屑？
泪痕已干，徒留眼角干涩的褶皱，庄如璇转移视线，看向了别处，“你走吧，我知道外面的人被你处理了，可还是不要逗留太久，我不想再有人陷入麻烦之中了。”
“那你怎么办？”
“难不成你真准备劫狱，然后让我从此过着流亡的日子？”庄如璇无奈地叹气，“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走出这个鬼地方了，你尽快和令狐楚离开洛城。绮玥离世，这也许是我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了。”
“你怎么还可以再在这里待下去？你看那些人渣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孤岚无需多详细检查，亦知道庄如璇遭受到什么，忍不住一阵心抽动，语气加重。
“你也知道是人渣，以后有的时间让他们还回来。要不，你现在就可以去收拾那个仲豆，我求之不得！”
孤岚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很久未动，牢内的各种动物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他知道自己说不动她，以前是，现在，也是。
转身，沉重离去，“你为什么，一直说‘她’死了？”终究忍不住，还是轻轻地问了出来，说出来之后，期待回答，却又害怕答案，那个可能会让他失去她的答案。
“死了就是死了，至于为什么，可能是感觉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而我，只不过是另一个灵魂，带着她的身体，行走于世。”
隔日之后，一道明晃晃的圣旨，在终日阴暗的大牢内，闪出万丈光芒。
庄如璇安静地跪在地上，脸上毫无表情地听着鸭嗓子的太监，高调宣读着。
“宸王妃，快谢恩吧！”太监公公一念完，立即推上笑容，弓腰想要扶庄如璇起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手指狠狠掐架了乱草中，庄如璇低着头，不让第二个人看见她此刻绝望的神色。
娥皇女英，媲美潇湘二妃，从此平起平坐，主掌宸王府，亦或是未来的后宫！
庆嘉帝，难为你一直为慕容皙处处谋划，为他安排最好的，财力兵权，一一不少。这就是他日后坐稳那个位置，所必须具备的条件么？
可惜，皇权再如何无上，却无法掌控一个人的心，心若不甘，何来忠诚？
再次踏进皇宫，庄如璇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中宫大殿，郭皇后满是担忧，“宸王妃可还好？”
“皇后娘娘多略了，遥儿无事。”庄如璇俯首低头，安静寻常。
“来人，快速给哀家准备热水，为宸王妃沐浴更衣！”郭皇后对立在一侧的宫女吩咐道，“赶紧去热热身子，一会儿再和哀家叙叙，你看怎么样？”
毕竟不是绿柳，庄如璇在走进浴室时，还是很委婉的将所有人屏退了，谁喜欢被那么多人，观望着沐浴！
也不知这具身体，是在荣府已经遭受了太多非人待遇，而练就了一些抗打力，还是易休的内力，为她排除了太大的伤害，庄如璇泡在热水里，看着身上一个个细微的针眼，竟然出奇的冷静。不痛不痒，指腹微微摩擦着，希望不要留下疤痕才好，否则，呵呵，算了，谁还会在意呢？谁还会心疼呢？
与郭皇后闲言碎语，几句家常之后，庄如璇借故离开，她不觉得该跟这位一国之母说些什么。郭皇后淡淡几句说了慕容皑的疏忽，竟然还为慕容皙说了好话，难道真就这么明显，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吗？
可是她们忘了，慕容皙的风流，早已被她们公认；而他娶她，亦不过是“被迫无奈”。贺亦遥过府前，宸王府不是早已姬妾数名了吗？为什么，这时，竟然每个人都要用这种，既是同情，又是劝慰的表情来看着她？
果然，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她亦逃不过这种尴尬的境地。
“冷小姐贤良淑德，遥儿又怎么会不接受呢，皇后娘娘有心了。”庄如璇端坐在下方，看着杯中奔腾的水汽，“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何况是皇家呢。”
“宸王妃若能这么想，哀家自当欣慰。”
日暮渐进，庄如璇望了望屋外，一片朦胧的昏黄，庄如璇尽量让自己看着起伏平静，淡淡说着：“遥儿想去宫中随意走走，纾解一下身心，一会儿会自行回去的，还望皇后娘娘允许。”
“也好，哀家派人送你回府吧。”
“不用了，遥儿自己就可以回去，多谢娘娘关爱。”斜侧手行礼，庄如璇拖着有些承重的身体，一步步离开了中宫。
枯藤老树昏鸦，跟随着日落的方向，庄如璇如同儿时刚放学的小孩，踏着轻步，数着脚下的石砖，走在宫中的小道上。等她抬头看着眼前景色时，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西南边的的荒芜之殿——蕊珠宫。
昔日的蕊珠宫，本就如百花园中的一朵淡菊，不惹眼，不似那些妖娆繁花，各自只为争奇斗艳；她只是静静地往散发着属于她淡淡的香气，往日不言自威的贵气，今时今日，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沧桑之感。
秋至已至，悠菊亭外，满目亮黄，庄如璇的脚步，停止在亭外的阶梯上，一动不动。只因亭内的石桌旁，赫然坐着另外一道明黄的身影。
正对着夕阳的他，腰直挺挺着，夕阳光辉自他背后穿过，孤单，寂寞，与这里独自绽放着的菊花，融为一体，一个坚强，一个隐忍。
庄如璇渐渐恍惚了视线，入暮之年，身边却只能是一个人，看着这满目晴空落日，即使坐在了人人敬仰的位置上，接受着万人朝拜，终抵不过岁月的洗礼，只因人太过渺小，人心还是太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