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多年以后，天京（注2）城初具规模了，皇城大致建好了，才在一众大臣的劝说下半推半就的搬了进来。

刚进院，却见一个老妇人携带着十几个贴身丫鬟和各房有些头脸的管事妇人早就等在院子里，一齐拜了个万福，说道：“给老爷贺年了！祝老爷事事顺心，吉祥如意！”那中年人也颇知礼仪，知道自己不能岁爹爹一齐受众人拜贺，悄声退到一旁，也跪在地上说道：“儿子给爹爹贺年了！”

曹林望见满院子扎的、挂的都是各色喜庆灯笼、五色屏风、名人字画，花团锦簇的亮如白昼。更又可人的是在院中扎起一个一丈五尺高的花樁，最高处竟是用难得的堂花术（注3）培育出来的百千朵鲜花塑的一只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

曹林刚觉得实在有点过分招摇了，那老妇人却站了起来，一边走了近前，一边说道：“儿子多年不回了，又恰巧是年三十，妾身做了主张，让铺排的排场些，不是又犯了你的忌？”曹林素来是个惧内的主，征战年月也亏了曹柳氏里外相助才度过了许多难关，延至新朝定鼎，曹林以首功封为陈郡公，拜为宰相，可是多年的习气依旧摆脱不了，是皇汉初朝有名的“房玄龄”。

“我蒙官家特许，不用受在大内一起饮宴的诸般文武大臣搅扰，却不想回家了还要被你们闹了不息。”曹林稍一扭头，稍有微词。

“儿子就这么一个，几年不着家。今年可可的趁着述职的机缘来了，又碍于你定的章程，只能一人前来。可怜我那两个孙儿大过年的还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吃苦！！！”曹柳氏见曹林埋怨，却不依不饶，满声的哭腔，一眶的眼泪眼看着就要下来。那中年人连忙站起身，扶住母亲，小声的安慰着。

“慈母多败子。。。。。”曹林不愿意在院中纠缠，一拂袖竟自走了。

一进上房，烧的滚热的地火龙散发的热气让曹林感觉到了一股春天的气息，竟然和府外冰天雪地是两个世界。

在上房见过家礼，早有家人过来，要给曹林脱鞋子洗脚。那个中年人却屏退家人，接过水盆子，用手试了试温度，方才为曹林除靴脱袜，放在热水盆中小心的摩梭按捏着。

“这屋子碳气太重，快撩开门帘，透透气。”曹柳氏正支使着一应家人安排年夜饭，忙不迭的还数落了一句。

那个中年人人却仿佛还在十冬腊月里待着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屋里的热气，可又不敢违背母亲的话，转过脸对着一旁伺候的家丁摆了摆手，又笑着说道：“儿子那里这个时候是滴水成冰，唾个唾沫都能在地上能砸出个坑来。说句不雅的话，军士们尿尿的时候都得带个棒槌不时敲打几下，要不这尿液一直能冻到裤管里。”

曹林这两天都在大内勤懋殿内和苏瑛商议大事，拢共睡了不到几个时辰，七十多岁的人了，已然累的是骨软筋疲，浑身都快散了架。正在眯着眼睛享受着热水洗脚，受用的就要睡了过去，听了儿子这一句，两眼一睁，依旧闪烁着熠熠光彩，沉声说道：“你在招远府勾管着十万汉军，大事小情的切需谨慎，不可有丝毫怠慢！蒙古诸部那颜（意为官人，蒙古部落的贵族首领）虽然受我圣朝羁縻之策，多年未敢轻动。可前些日子以来闻听诸商旅远客得知，其大汗也速该以为塔塔尔人所毒害，千里草原顿成无主之地，蒙古诸部如克烈部、札答兰部、乞颜部、蔑儿乞部等自相攻伐。这些蛮夷之人就未服王化，只知利益，剽略成性，就算在汉蒙和好的时候，骚扰边郡的事情也不是一两回了。他们失去首领管束，或者有野心的难免就要窥视神州，你驻兵边郡，情况知道的最清楚，官家召你回京大约也是要商议此事吧。”

那个中年有些诧异的看着父亲，鑫动着嘴唇，却不敢高声。曹林一摆手，说道：“我是宰相，平章军国重事，职在调理阴阳，天下机枢要事都和官家并诸位资政院大学士商议而定。又的时候各位的官员有找我说话的，等待的时间又长，这里还管茶水。官家体恤老臣，许我在府召见各为公干的官员，况且你是朝廷折冲将军，这并不算私邸会议，并不犯忌讳，有话直说吧。”

那个中年人这才心定，放说道：“儿子驻军口外，原本就兼着刺探蒙古诸部消息的差事，前天夜里确实把历年所搜集的消息如实回禀了官家。”

“官家有何旨意么？”曹林探身问道，也不顾家人已献上的香茶。

“官家看来十分留意。”那个中年说着，一回身唤过个家人，用热水洗了手，又接过家人的茶盏，递到父亲的身边，说道：“官家听了儿子的回禀，问的十分细致，儿子有的差点答不上来。等到儿子请旨的时候，官家却并不答话，座在龙床上闭目养神，半晌才说了‘你还是训练好你这十万汉军铁骑，早晚朕自有旨意。’咫尺天颜，儿子哪敢多问，就退了出来。”

那个中年人等待着父亲说话，曹林却没有立刻答话，只是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许久才说道：“你这孩子生于宋季扰乱之中，老父忙于军务，你娘又多溺爱，竟没有管教出来。也是天幸，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跟随着你大伯南征北、东挡西杀的，方才有了些军功。你三叔，就是如今的官家，体恤老父的功劳，也是看着你大伯的面皮，才让你做了个折冲将军、招远府路都部署，不想你竟不自检！。。。。”

那个中年人原本以为父亲必定对他觐见官家的事又什么评论，却不妨又从儿时的事情说起，一时摸不找头脑，竟然傻愣愣的呆住了。

“原本以为你这些年来有些出息，可是看看你自己带的三个儿子！敢为、敢勇自不必说，都在你军前行走。可是敢文呢？蒙了恩荫留在南京太学（注4），可日不正经研究学业，飞鸡斗狗倒是把好手。几个月前听说斗蛐蛐还赢了你五叔家的小三儿！好大的本事啊！你五叔杆子出身，粗鲁人性对孙子娇纵一些也就罢了，如何你教的儿子竟是个纨绔子弟的禀性！君子之泽五世其斩！传到他已经是第三世了，难道还不该警醒些！”

那个中年人蒙头晕脑的听了父亲大人发了脾气，连忙跪地磕头不止，说道：“爹爹教训的极是！儿子对自己孩儿的教诲是少许多，可还不是由于这些年忙于军务?军务上却没有旦夕怠慢之处。口外驻军过冬的人吃马嚼的粮草、军士的衣被、帐篷、取暖造饭用的烧材、医治冻伤的药材，这些年来无一是齐备的。儿子也曾多次行文兵部催要，兵部的回文倒是客气的紧，可是还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说什么‘新朝百废待兴，户部拨款的军费原是有限的。’却要儿子和户部那起子龌龊官儿打擂台！儿子又知会户部，却说‘历年大灾，朝廷赈济的钱粮无数。’，‘大军的草料输运脚钱还差二百万两，需得等到南京海关总司的税金解送至京，和河西路的盐税凑齐了，才好开支。’爹爹明鉴，南京海关总司勾管理着沿海十数路的关税，每年都要于正月十五以后才能在南京凑齐，等到解送京师必定要来年三月了！采买物资再运到招远府恐怕要到五月间了，十万军士哪里等的起？！河西路的盐务这些年来也不太平，总有些盐工起反的，自从贞薇五年到现在，不过收了五百万两。儿子哪里又能盐税银子里捞到一个毫毛？如今官家要儿子好好训练军马，可是缺钱少粮的，儿子这个差事儿子实在是难当！”不等说罢，两个眼圈竟然红了。

曹林轻叹了一声，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曹胜瘦弱的像一只干瘪的猴子一样，也不免生出些添犊之情，由着家人穿上了蓬松干燥的袜子，一手扶起曹胜说道：“你这些委屈大的事情，老父不知道经过多少了！征战年月，别说钱粮，有时候连草根都吃不着！你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又闭上眼睛，嘘唏了一声：“皇汉定鼎二十多年了，汉军也有二十年没打打仗了。天下承平日久，宿将也逐渐凋敝，汉军是否如当初灭金代宋是一般的威武？。。如今官家似有意于蒙古诸部，你立功的机会自然少不了，就是这些短缺的供给也断断不会少了你的。可是一旦要深入蛮夷之地千里绝战，你还依旧像如今一样要哭着鼻子到处讨给养么？没了给养你连仗都不会打了么？你既回来了，且安心小住几日，官家大概会有旨意的。。。。。”

曹胜这才体味到父亲方才说的话有什么意思。战乱至今，已近二十个年头，兴**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军械也越来越先进，仗是越打越顺手，曹胜也越打越依赖后勤补给了。往往一仗下来，光是消耗的火药、铁砂就要十几万斤！

如果真的要进军蒙古草原，千里茫茫的，哪里有那么好的补给条件？若如以前一样，只管火炮开路，兵士们跟着冲锋收拾残局，那就算把兴**的老底都抬出来也远远不够！

曹林略睁了眼，悠悠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万事都有变通，官家和你谈了不少，想必自然有了方法，你只要留心做就是好的！战法可以变，军械可以变、可怕的是人心若松了劲，就什么也挽回不了了。。。。。”

曹胜顿时恍然大悟了，低头呐了半天，才说道：“儿子这才体会到官家说话的意思。儿子回去以后一定从严从难扎实练兵，不怕吃苦，不怕掉肉，官家要用的时候一定还是熊虎之师！”

曹林一笑，脸上的皱纹一下子散开了，“你已瘦了干猴一样，还要掉肉么？”

“这才像个父子相聚的样子！。。。。。。。。”曹柳氏拾掇好了酒菜，也仿佛淌过泪水一样，却还是那样的爽利的说道：“就是官家，军国大事也要正月十五以后才说。今日我们一家难得凑齐了，还不是吃酒舞乐为乐么？！”

“呵呵”曹林一摇脑袋，“这事都得听你娘的！”

“父母大人在上，儿子曹胜给爹娘磕头了！”曹胜捧起一盏酒，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相府外的起火烟花鞭炮又开始响个不停了，仿佛把整个天京城都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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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皇汉贞薇二十五年正月。前一年，即公元1171年，蒙古部也速该汗巴特尔被塔塔尔人毒害，蒙古部落联盟解体。

铁木真九岁。。。。。。。。。。

注解：1，招远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辽为上京临潢府，金为临潢府路。皇汉因其制而改名招远府。

2，天京，其地域范围大约为后世的北京城区，皇汉灭金代宋后定都于此。

3，堂花术，既是宋代的温室育花之术，堂就指温室。

4，南京太学，皇汉以金陵为南京，因为气候适宜，并置太学，特收功臣子弟为太学生，逐渐向市井大众开放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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