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烈火暗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794

那是那一年的夏天,电业局有一条旧的配电线路需要维修。同样以合作的方式分给了我们公司一段。那一天,我们班组的所有成员雄纠气昂昂坐着一辆卡车向郊外驶去。我们都是年青人,有着旺盛的精力,有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大家的激情如同火山里的岩浆,热烈而奔放。我们在急驶的车上,蹦来跳去,象一群欢快的兔子看到了青草。扑塑迷离的眼睛,急切地环顾四周,尽可能将眼前的事物尽收眼底。大自然的壮丽美景吸引着我们,我们渴望溶进这清新的空气,化在绿色的旷野里。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的心情,也不知道怎样表达能更贴切,反正我美极了,我向他们一样大声的喊着、叫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抒发自己狂燥不安的心情。

但喊来喊去着时累人,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又觉得自己很傻。我们为什么不唱歌呢?我提了个小小建议,他们立刻响应。赵有福说:“你来起头。”

车开的太快,风在耳边呼呼做响。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就把耳朵凑到他跟前,希望他再说一遍。他似乎很不耐烦,在我耳边喊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我大致明白,他是让我先唱。我楞住了,先前没想这个问题,我也不会唱什么歌。但意见是我提的,我要为此负责任。于是我手把着车的围拦僵在那儿,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广告词来。这句广告词一进入我的脑子里,立刻精神大振,毫不犹豫地大声唱了起来:

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唱的同时,还有节凑地跺着脚。这下可惹恼了大伙。有一半人笑痛了肚皮,有一半人翻起了白眼。曹运更是怒不可恶,他扯住我的衣领,将我拎到他眼前。我以为他要凑我一顿,他却忍不住笑了:

“你这该死的!你是傻透腔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想起这么一句广告词来。”

他放开我,我整理一下衣服,不明白一句广告词怎么会让他这么动怒,他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人。他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想安慰我一下,就一把拉过我说:

“你就不会唱点别的吗?”

我摇摇头。我实在没有会唱的歌,在同事面前不能撒谎。

“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无奈地放开我,让我好好地呆在一旁。大家快乐的气氛让我打乱了,我有些内疚,不免眼圈红了起来。大概有一股子泪水要流淌出来。赵有福碰了我一下:

“别这样,象个孩子似的。”

我直挺挺地站好,瞪大了眼睛,把泪水咽了回去。妈妈告诉我:当你想哭的时候,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在众人面哭泣,不是个男子汉所为。我说,我知道,可有时候眼泪这东西不听我使唤。那你就别眨眼,直直地瞪着,心里想别的事儿,就会好的。我努力试了几次,开始不见成效,后来发现很管用。每次我心底的那点东西往上涌,我就按妈妈说的做,感觉自己坚强多了。

到了现场,大家象下饺似的跳下车,班长把我们聚到一起,指着左边的一条十千伏配电线路说:

“看见了吗?就是这条线路,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检修杆上面的绝缘瓷瓶。两个人一组,一个在上面负责作业,一个在下面负责监护。从一号杆开始,每组四基。但要注意的是,这条线路左面,大致十米的距离,还有一条配电线路,今天我们维修的是这一条,而不是那一条。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大家一口同声地说。

“对了,还一件事需要补充。”班长接着说,“那一条线路是带电的,大家不要爬错了,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记住了吗?”

“记注了。”大家又一口同声的喊,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我真觉得他们象一群害虫。

我没大听明白班长说的话,什么那一条这一条的,我努力按他指方向看,那里除了有几棵树,我没看见那里还有线路。真是该死,他是傻还是怎么的?!我正在那闷,大家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工具了。

“准备好自己的工具,开始行动。”班长最后说一句。

大家便顺着线路向前走去。我师傅拉了我一下说:“傻小子,你跟着我吧,我们在这里打旗。”

我摇摇头,他的建议让我倒胃口,在田野里奔跑比傻站在这里强。他见我不听他的话,心里很不自在,他走到赵有福跟前,小声嘀咕几句。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不傻,大致就是让赵有福多照顾我之类的话。

有些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是我在照顾他。四基杆,每基杆上三个瓷,总共是……总共是……瓷瓶太多,我有点查不过来。“好了,别查了,是十二个。”赵有福说。

那好吧,这一点我相信他。我将那十二个瓷瓶捆到一起,扛在肩上,着实挺沉。赵有福拎着一根绳子和一副脚具,我们俩顺着线路向前走。

我们穿过一小片草地,绕过绿油油的水田,上了水渠,一直向前走。水渠中间流淌着水,清澈得可以看见渠底。水渠上生着一丛丛的绿草和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花。我多么想看见几条小鱼在水中游弋,可是费了好大劲也寻不到一条。我心里想:只要看见一条,我就不再看了。可是一条也没有。我不干心,于是就对赵有福说:

“这水里应该有鱼的。”

“是应该有鱼。”

“还应该有青蛙。”

“还有应该有蝌蚪。”

“可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

他提起蝌蚪,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来。当时,我弄不大明白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想考问一下,如果他能明白,说明他比我智商高。于是我说道:

“我有一个故事你听吗?”

他大概是太无聊了,辽阔的绿野也勾不起他的兴致,他只当我没说。我开始讲道:

“一天,一个小孩儿问他的妈妈:妈妈,妈妈,我是那里来的?孩子的妈妈想了想说:妈妈的肚子里有个小房子,你爸爸的肚子里有小蝌蚪。你爸爸肚子里的小蝌蚪,进了妈妈肚子里的小房子,就变成了你。小孩子还是不解,他就晃着脑袋问:那为什么有的小蝌蚪变成我,有的小蝌蚪变了青蛙呢?”

“他妈妈怎么说?”赵有福问。

“他妈妈给了他一巴掌。”

赵有福傻笑了一下,他没有回答。看来他也不知道。

我们俩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叫住我,回头看看,已经看不见卡车的影子。就这里吧,别再走了。我们俩看看水田里的线路,的确是两条。

我卸下肩上多余的瓷瓶,脱掉鞋子,走进水田。赵有福站在水渠上看着我。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电杆下,他向我点点头,我放好脚具很敏捷地向上爬。光脚带脚具有些别扭,但那算不了什么,我宽大的脚撑足可以控制好节凑。我已经够到上面的拉板了,于是伸手抓住了它,突然一阵剧烈的刺痛使我的手缩了回来。我楞了一下,再次试探着抓住,它再一次刺痛了我。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拉板不过是一块长条行的支撑铁,外面镀着很厚的金属锌,看起来到是不算光滑,但也总不至于扎手。我感觉事情不妙。就又向上移了一点,以便我的眼睛很看清那上面有什么。什么也没有,一块普通的支撑板。我又用手试了试,还是扎手,而且一直刺痛到肘部。

赵有福站在水渠上,看我踌躇不前,有些急了。

“你是傻还是怎么地?”他大声说道。“一个破拉板有什么好看的。”

我向他挥挥手,说那东西扎手。他无奈地在水渠上转起了圈子。我想此时他要是有一支7.62毫米的步枪,一定会把我打下来。他简直恨得咬牙彻齿,以为我在泡蘑菇。

我僵在那里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上,还是下。经过几分钟的心里斗争,决定下来,因为那狗东西实在是扎手,我跟本握不住它。我正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我。我向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我师傅,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一边跑一边向我喊叫。他肥胖的身躯在田野里颠簸起来煞是好看。我兴奋极了,狠劲挥舞着臂膀,大声向他喊道——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我刚喊了两句,只见他一下子消失了。老天!我有些发蒙,他老人家快六十岁的人了,怎么会有这么敏捷的身手?我正纳闷,他又猛然出现在水渠上。红色的旗子不那么鲜艳了,搛在他手里显得有些沉甸甸的。老天!他一定是跟泥土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果然,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叫喊声也不那么底气十足了。我立刻甩掉脚具,从杆上滑了下来,两脚刚一粘地,便向他狂奔过去。那时一定象公牛看见了红布一样。所过之处,溅起的水花有一人多高,把个赵有福吓呆了。

我来到师傅面前。他浑身是泥,蹲坐在水渠上呼呼的喘气,一把一把地甩着脸上的泥水。

“怎么了师傅,该吃中午饭了?”我好奇地问道。

师傅把我拉到身边,摸摸我的手,又摸摸我的脸,两行老泪从他的眼睛里浸了出来。

“傻孩子啊,你拣了一条命啊!”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师傅,真是弄不懂,我刚从杆上下来,什么也没拣啊?

第二天,公司召开全休职工大会,对我和赵有福提出严厉批评,扣发资金一个月。我碰了一下赵有福,问他为什么?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出个字——再跟着我掐死你!

我简直是倒霉透顶。我准备用这个月的资金,给我的小姪女买个小娃娃。他上个月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母亲示意我应该有所表示,我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何况那小家伙每次看到我,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唉……我真是烦心透了。回家向妈妈说起这件事情,妈妈眼睛里含着泪水对我说:那算不了什么,一切都好就好!到是那个闷葫芦,显得有些不耐烦,一进屋就冲我大喊大叫。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对我这样过。我问妈妈他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叫什么丽的又跟他吹了。妈妈说没有,那他一定是青春期的原因。妈妈说都不是。那为什么?他好象傻!我学着赵有福的口气说。的你知道吗?这个家里人,都爱你,他们都怕你出点散失。我点点头,我知道他们爱我。可也用不着这么大喊大叫的。母亲拉过我说:

“出事的当天晚上,你师傅就到咱家来了,他向我和你父亲说明了情况。你知道你有多么危险吗?”我摇摇头。“你爬错了杆你知道吗?”

“不,妈妈,我没爬错,是左边第一排。”

“你错了,一开始是左边第一排,可是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两条线路互换了位子。你们在向前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哦,天,我说那拉板怎么扎手呢?”

“好在,你上的那根杆上面有一个绝缘瓷瓶出了点问题,使得横担和支撑板都带了些电,你才没有一下子上去。要是那个瓷瓶不出问题,妈妈恐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哦,事情是这么回事儿,可这不能证明我傻,赵有福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出了这件事情之后,妈妈找公司领导进行了一次深谈。公司领导也认为我不适合在一线工作;他们决定将我调出来。我认为这是不合理的,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反对妈妈给我做出的安排。我极力要求他们收回他们的话。妈妈说一线工作不适合我。我说不!我喜欢旷野,我喜欢在自然中奔跑的感觉,我更喜欢田野里的空气和小鸟的叫声。妈妈说我长大了,不在听她的话了。我很委屈,我为什么不能干我喜欢的工作?就因为他们总是说我傻吗?我不傻,你知道我不傻。妈妈说他知道我不傻,可是有些工作并不是你喜欢就能干辈子,人在他的一生中,总要换几次岗位的。我觉得她说的对,即使是一个农民,一辈子也总不能种水稻。偶尔也要种些玉米,大白菜之类的东西。我屈服了,只好听之认之。

公司领导把我安排进了机关,让我负责机关的卫生工作。他们认为我在这里挺保险,即不会爬错杆,也不会上错塔。这项工作到也不错,只是简单了点,没有创造性。但我能把这种单调的工作干得有生有色。

每天早晨,我第一个走进单位,一条走廊一条走廊地擦试。从一楼到四楼,只用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是楼梯,接下来是抚手,再接下来是卫生间。机关里的人很不错。他们待我友善,从来不说我傻之类的话。我每天干完自己的工作,就能在办公室里坐着,可以喝喝茶,也可以跟她们聊聊天,帮她们干一些体力活。她们有时送我一些小食品,我就当着她们的面与她们一起吃。我感觉这样挺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这之前,除了妈妈、姐姐和小姪女,我几乎没跟女人说过话。机关里女人多,姑娘也多,张开嘴就有说不尽的话题。我可以随便出入任何一间屋子,她们都不讨厌我。但我更愿意在办公室呆着。办公室里有两位姑娘,一个叫小张,一个叫小丽。一个文静,一个活泼。一个喜欢喝茶,一个喜欢喝白开水。她们都留着同样的发式,总是当着我的面给自己补装。其实她们不用化装也很漂亮,可还是要在脸上抹些东西。

这里唯一的无聊就是太寂寞。每个人似乎都有事儿做,又似乎都没什么正经工作。当她们忙的时候,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她们,她们人好看,动作也好看。

我来机关半年就认识了这里所有的人。我能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干什么工作,是什么职务。而他们却总是叫错我的名字。我回家跟闷葫芦说起这件事情,闷葫芦说他也叫不出单位里所有人的名字。我说他傻,他只是笑。

闷葫芦总算是要结婚了。他要娶的姑娘是他的同事,人长的不错,穿着也花哨。第一次来我家,妈妈象过节似的里外忙碌。爸爸准备了好多水果,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我没见她怎么吃,自己到是撑得够呛。过后闷葫芦说我的吃相不太礼貌,在姑娘面前应该表现的文雅些。我嘲笑他太傻,这是在自己家里啊,不应该太拘谨。闷葫芦跟我讨论问题的时候,不太强调自己的观点。每当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知道傻笑,好象我傻似的。

我在机关一干就是十多年,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进机关不久,赵有福也进了机关。老朋友又能在一闲聊了,这让我很开心。他可能不这么认为。但我不大注意他的想法,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也不知道是那一年,他竟然当上的公司经理。我觉得很不公平,象他那样没什么智商的人怎么可以当经理呢?从他当经理的那一天起,我就感觉很多事情不对劲。好象这个公司就要破产似的。这种奇怪的想法,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到是越想越觉得真实。有一次,我偷偷地问赵有福。他又一次瞪起了眼睛:

“你是傻是怎么的?”

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这种眼神了,感觉相当亲切。于是就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感觉,你要是当了经理,这个公司肯定够呛!”

他简直火冒三丈。全公司除我之外,大概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能力。可我就是不信任他,我可以凭自己的直觉说话。妈妈曾说:“一个人的直觉有时候比他的眼睛管用!”我相信妈妈的话,因为他从来没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