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作者:香溪河畔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065

张狮口王夫人借银,进谏言贾二舍挨打

贾母开口逐人,贾家几个爷们面面相觑,面色尴尬,诺诺而退。

贾琏一听这话,如蒙大赦,为了躲避王夫人,他特特落后一步,跟贾母甜叙几句,他捱捱蹭蹭跟贾母说了好些淡话出门来,见四下无人,心下大喜,踢脚一溜烟往回跑,谁知刚出了穿堂,迎面碰见王夫人,正跟那虎视眈眈等着他呢!

贾琏无奈,只好上前施礼:“侄儿见过太太,太太因何在此?”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哼,这儿凉快,所以站站,琏儿跟老太太说话呢?”

贾琏恭顺道:“嗯,老祖宗交代我要好好待承凤丫头,说她眼下是双身子,娇贵着呢。”

王夫人一笑点头:“嗯,老太太这话很好,很该这样。”随即话语一转:“哦,刚才忘记问了,娘娘省亲造园子,你预备帮助多少呢?婶子不问你要,问你借,将来娘娘自会还你。”

贾琏以前一贯左手来钱右手化,现在有了体积银子都交给凤姐收藏,手中着实无银,况凤姐又有交代,岂敢善专,但王夫人又不能不理,略一思忖,方言道:“侄儿一向不理家财,所有银钱都是凤姐经管,能有多少,侄儿委实不知,得问过凤姐方能知晓。”

王夫人虚眯着眼睛,这话她倒信实,凤姐厉害众人皆知,因点头道:“嗯,你父亲拿了两万,你们小夫妻不说多,总不能少,去吧,跟凤丫头好好商量,这可是阖府荣耀之事,别人想还想不来呢。”

贾琏点头不迭:“太太说是,侄儿省,这就回去告知凤姐,太太放心。”

王夫人满意而去,贾琏冷汗涔涔,就他所知,目前他屋里如何也凑不出两万银子来,除非变卖凤姐所有嫁妆家当,倾尽所有,方能够数。思及此处,贾琏心里不免愤恨,我爹?我能跟我爹比?他有爵位,有俸禄,冬有有炭敬,夏有有冰敬,还有下官孝敬朝廷养廉银子,年底府里另有红利。

我呢,啥都不是呢!哼哼,张口就是两万,我月例五两银,我一辈子也攒不起两万呢,难道我会生银子呢?王夫人您老不如改称金夫人,钱夫人,蟒夫人。

贾琏一路嘀嘀咕咕腹议不止,一阵风走回房里,噗通一声把自己四脚朝天瘫在床上,咬牙切齿,唉声叹气。

凤姐见了忙上前询问一番,%贾琏气哼哼不愿说话,凤姐笑意儿哄骗了半天,又是端茶递水,又是言语抚慰,又叫平儿帮着捶腿,贾琏方才慢慢顺了气,连珠炮似说了经过情形,大家如何商量,老太太怎么说,王夫人如何唱做俱佳,大家又怎么凑份子,等等云云,叙述完毕,又是一通愤愤不平:“%我怎么能跟老爷珍大哥比呢,珍大哥是一家之主,身有爵位,关外有良田,京城有铺子,老爷也是,他捐银子不说连我一起,现在太太单要我拿两万银子,我如何能有?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个数呢。我说要回来跟你商量,太太还呛我,%说将来娘娘会还我,又说这是别人求不来福气云云,说我有钱不拿似。”%

凤姐闻言心里一阵冷笑,哼,她倒说得轻巧,似乎还嫌我这些年贴不够怎么?再信你什么娘娘赏还得话,我就白活两辈子,我宁愿信老虎不吃人呢!手上却笑嘻嘻推贾琏一把:“嗳哟,我二爷,看把你愁得,多大点事情,不理就是。”

贾琏拍手怄道:“说得轻巧,如何不理法?我原本要避开她,才特特跟老祖宗东扯西拉说了半天话呢,没想到太太等在穿堂门外堵我呢。”

凤姐又一笑:“好二爷,消消气,就是她再堵你也不用怕,若太太再问你要钱,你就推到我身上,说我正在筹措银两,太太若前来寻我,我自有话说。”

贾琏得了凤姐承诺心里火星总算熄了些:“还好有你个好奶奶疼我。”忽又问道:“你当真要变买家私凑银子不成?那咱们自己哥儿姐儿将来要如何呢?”

凤姐拿手在贾琏额上一指:“亏你还记得有哥儿姐儿呢,我还以为我们二爷除了风花雪月,世事不论呢。”

贾琏赶忙搂紧凤姐歪缠%“谁说呢,我可是一门心思挂着你,我好二奶奶,嗯。”嘴里说着话,手脚便不老实了,凤姐一打他禄山之爪,嗔道%“贼像,有孩子呢!”

贾琏嘴巴凑近凤姐耳朵嘀咕%“怕什么,以前怀大姐儿又不是……”

凤姐一声娇啐:“呸……”

平儿本来在卧房门口放哨,见他们又扯歪了,连忙走到堂屋里去了。粉面作烧,心儿乱跳,暗暗啐一口%“啐,天还大亮,饭也不吃了……”又怕人瞧见,自己把头藏在胳膊里悄悄笑了一阵。

忽听见凤姐喊声%“平儿,准备摆饭了。”

平儿闻听一愣,又暗暗啐自己一口%“瞎想,无聊!”赶紧笑嘻嘻答应一声:“唉,就来。”忙忙走到厨下,安排饭食菜肴不提。%

贾琏因为凤姐伙食单列,也不在宫中开火了,专跟凤姐一起打咧咧,贾母便让人传话王夫人,算换了贾琏伙食银子五两交给了平儿,让她一并准备贾琏饭食。

其实贾琏就是撑死,一月也吃不下五两银子,这不过是贾母对凤姐一番疼爱。

自此,凤姐一家子都脱离了贾府大厨房,自己单另开火过日子。

却说这晚,贾琏用过晚餐,与凤姐唧唧歪歪,准备就寝,谁料兴儿门外通告:“二爷,老爷有请。”

贾琏一听慌忙起身,一边正理衣衫冠带,一边问那兴儿:“老爷说没说何事?”

兴儿道:“没咧,那边来小厮传话,说老爷在书房,大老爷珍大爷都在,就等二爷了。”

凤姐忙着替贾琏整理衣衫:“你少说多听,照吩咐办事就是了,如果涉及银钱,你哭穷就是,就说你月例也在我手里了,叫他们问我来要。”

贾琏知道眼下只有这个法子,点头道:“好是好,只是败坏了你名儿了。”

凤姐一笑:“我管他们如何想呢,二爷你知道我是个啥人就好。”

贾琏心下感激,又把凤姐嘴唇摩挲几下方才出门去了。

原来贾政兄弟侄儿们几人商量半天%决定还是听从老太太劝告,去征询一下林如海意见,推举来推举去,最后他们决定推举贾琏前去,因为贾赦知道林如海有些不待见自己,贾珍也有些怵林如海,贾政每天要去工部点卯%跟林如海不在一个部门,纵是早朝,他们也不是一个档次,林如海天子近臣,贾政添陪末座也是荣耀了,根本摸不着林如海人影儿%叫贾琏来就是让他上门坐等求见林如海,细问究竟。%

贾琏闻言,%不免赫然,他也有些怵那林姑父,毕竟林姑父官居一品,加上经年外放,鲜少与贾府走动,那日他敢与林姑父言谈几句,也不过是借了贾政贾赦都在场气壮罢了,且是说闲话,所以贾琏可以侃侃而谈。如今说这事儿,贾琏心里就没底,因而起身对贾政作个揖,婉言推辞道%“叔叔差遣,侄儿本不应辞,只是侄儿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就这事来说,依侄儿拙见,还得叔父亲自过府问过林姑父方好,一来侄儿不懂得朝政,二来一时答对起来,问起府中之事,侄儿也做不了主不是%”

贾政贾赦贾珍几人都觉贾琏言之有理,可是贾政虽是闲差,总要每日点卯,又有同僚不时请酒请茶绕戏,他委实没得空闲,因吩咐贾琏道:“你拿我拜帖去见你林姑父,询问你姑父几时得空,我再去亲自探访。”

这个差事轻松,贾琏毫不犹豫接下了。

当夜回院,与凤姐一说,凤姐笑得可有可无:“这事儿让林姑父如何做主呢?其实我说多余去问林姑父,老祖宗已经摆明不同意,老爷太太们若是有孝心,就该听从,这会儿又去问林姑父,还说什么依从老祖宗呢,既是要以从老祖宗,就依从老祖宗不要接大姑娘回门,既然已经拿定主意,还问什么呢。”

贾琏看了凤姐半晌,道:“你意思,无论林姑父如何意思,这省亲别院都盖定了?”

凤姐笑道%“不信走着瞧吧,珍大哥其实能听人劝?你没瞧见可卿丧葬他可听过谁人?还不是花钱捐了官,用了老千岁棺材板儿。%他又是族长,一贯自作主张,那容得旁人指手画脚呢,当初就是他极力唆使老爷太太送娘娘入宫,%今日得成所愿,岂能不想显摆显摆。太太早就想要借势出头,眼下这好机会岂能白白放过呢,府里有珍大哥跟太太两个上下跳跃,一唱一和,试问这府里谁人能劝得住他们呢%”

贾琏一笑:“唉,其实只要他们有钱,盖个别院也不错,闲暇之时,跑马观花,提笼架鸟,逛一逛,乐一乐,未尝不是个乐子。”

凤姐一声嗤笑:“哟,乐子,你道你是宝玉兰儿呢,只要好玩就好了,没饭吃没衣穿,饥寒交加,你就饿着肚子打着哆嗦逛园子去吧。”

贾琏讪笑道:“瞧你说这话,就跟真似,再怎么我们贾府也不至于这般呢。”

凤姐鼻子里哼一声%“哼,不至于?一个园子从买地买料请人描图谋划开始,然后建造亭台楼阁,添置屋里摆设家具,金银铜锡,玉玩陶瓷各种器皿,古董字画珠帘装饰等等,还要养戏子,养僧尼,堆山引渠,开塘种莲,造船制帆,栽花种草,植树造林,放养珍禽,诺大个园子,还要花银子雇人打理,事无巨细,零零总总,少说也要百八十万吧%如今府库还有多少存银呢,填个牙缝也不够。现如今也没有个发财门路,好一夜之间暴富,白捡个二三百万呢,这造园子钱打哪儿来呢%”

贾琏不善理财,听得懵懂,随口附和道:“是呀,这钱打哪儿来呢?珍大哥说给二十万,老爷捐两万,老祖宗说了分文没有,我们府库也不过三十万银子,这还有三十万银子缺口打哪儿来呢?”

凤姐又是一声嗤笑:“打哪儿来,打我们身上来,从子孙产业上挤,卖房子卖地卖产业,再不够,只有问亲戚借贷或是到库借贷,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光是我们祖上还欠着库十几万银子呢,借了债,卖了地,往后拿什么还钱,靠什么生活呢?筹措百八十万银子,再流水一般花出去,就为一日荣光,过后怎么办呢,只好是寅吃卯粮,东借西挪了,一年一年积累下去,父债子还,我们子孙后代怎么办呢,你仔细想想,看我是不是空口白牙吓吓唬你呢。”

贾琏举手阻止凤姐继续絮叨,眼睛一瞬不眨盯着凤姐:“慢,慢,慢,打住,你刚说什么?什么我们祖上还欠着库银子?我们祖上豪富,良田千顷,店铺林立,何时欠了银子呢?我怎么丝毫不闻?”

其实凤姐以前也没听过,只是后来贾府倒了,才被人翻出了那些旧账来追讨。其实,贾府老祖宗们在金陵任上之所以挪用库银两,原是为了孝敬老皇,老皇帝当然不计较,不过等老皇帝一去,新皇帝就该算旧账了。可是这些都是后话,凤姐虽然经历过,可眼下还没揭破,凤姐没有依据,难以说清。

贾琏见凤姐不言语,心里着急,连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情?你倒是告诉我呀,我好奶奶,你要急死我呀。”

凤姐啐道:“啐,也不忌讳,我最不爱听这话。从此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这个死字。”

贾琏点头:“是是是,我一时情急,下不为例,你到是快给我说说,欠款是什么意思啊?”

凤姐长长叹口气,道:“我也是偶尔听人一说,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欠了库银子,也不知道是太祖爷欠下,还是怎么,或许老祖宗知道,依我意思,不如眼下不盖这园子,把欠银数目隆隆弄弄清楚,再用府库银钱还了库欠债,落得个无债一身轻,而后守着产业俸禄过日子,才最是妥当。又或者,公中还了库借债,剩下银钱以及产业一分为二,大房二房分家了事,今后二房再要盖十个八个园子由他盖去,也不与我们相干了。”

贾琏听凤姐说得有鼻子有眼,想着还借债盖园子,这一番折腾下来,贾府举止是空壳子了,想到子孙后代无着落,饥寒交迫,居无定所,贾琏觉得这太可怕了,有些不敢想象,惊恐后怕让贾琏一张俊脸绷得死紧,他脸上倒露出几分少有凝重来:“不行,我现在就去跟老爷说去,这别墅不能盖了。”

凤姐拉住贾琏:“依我说,你还是别去了,老太太都没法子阻止,你有什么法子呢?还不如我们去跟老祖宗商量去,看有没有什么别法子转圜呢?”

贾琏摇头:“老祖宗话不中用了,叔叔婶子珍大哥根本听不进去,我现在就去见父亲去,父亲是长子嫡传,这爵位乃是父亲所袭,父亲说话他们或许会听。”

凤姐知道贾赦只怕不肯罢手,还会退波逐浪,只是贾琏根本听不进凤姐劝告,掰开了凤姐拉扯:“平儿,好好看着你奶奶。”自己匆匆出门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昭儿哭哭啼啼回来了,凤姐惊问:“你们二爷呢?”昭儿哭道:“二奶奶快些准备软榻吧,大老爷把二爷给打了。”

凤姐一惊:“什么,如何就打起来呢?”

昭儿哭哭啼啼:“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是二爷见了二老爷,又去见大老爷,不久就听见大老爷雷霆震怒,喊人拿绳子找板子,七手八脚就把我们二也给打了,奴才想回来求救,也被大老爷派人给捆了,奴才还挨了好几闷脚,打完了二爷才放奴才让抬回来了。”

凤姐这里一面安排软榻,一边吩咐叫旺儿去请鲍太医来又叫丫头们烧热水伺候着,一时凤姐也不知道贾琏到底打成什么样了,靠着平儿,浑身哆嗦不住。

平儿见凤姐慌张,也吓得不轻,想着凤姐有身子,怕生不测,强自压下恐惧,颤声安慰凤姐:“奶奶别急,想大老爷是二爷嫡亲父亲,就是打几下,也不会下死手,想来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凤姐经平儿一提醒,略略安心:“如此方好呢。”

不一刻,贾琏被兴儿林之孝等用条凳抬了回来,嘴里哼哼不止,腿上蓝色裤子变成了黑红色。

凤姐一时心惊肉跳,脑袋一炸,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幸亏平儿就近,慌忙扶住了,连声呼唤凤姐,声音已经带了哭音。

好在凤姐这人性情刚烈,不过一时眼晕,她到出言安慰平儿:“平儿别怕,我好着呢,扶我去看你二爷。”

不说凤姐这边如何手忙脚乱,哭哭啼啼替贾琏清洗不提。

却说因为旺儿夜晚出府请太医,早已惊动贾母,贾母还道是凤姐出了问题,忙着穿衣起身,匆匆赶来。

再有一时,阖府惊动,鸳鸯扶了贾母最早到达,见着凤姐好好才略放了心。

宝玉三春紧跟而来,最后,贾政王夫人也到底来了。

别看贾母平日里喜欢教训贾琏几句,其实贾母是最疼几个孙子,见了贾琏血肉模糊屁股腿,当即就哭了,一声声怒骂贾赦。

贾母本是极优雅老太太,只因她一贯恼恨贾赦不尊重,白天议论省亲事,贾赦虽然没明说反对,他那样守财奴,却当面替王夫人凑银子,摆明了就是跟贾母打擂台,此刻又见他打了贾琏,贾母一重火添七分怒,顿时气昏了头,恼怒至极,一时口不择言,狼心狗肺,强盗儿也出来了。

凤姐正在伤心%听见这话又要哭又想笑,又要极力忍住,一时面色憋十分古怪。

贾母一见凤姐这样,还道她吓坏了,想着他死她是双身子,心疼异常,忙忙出言安慰%“凤丫头别怕,凭花多少银子,都要治好琏儿,有老祖宗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