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与本命树
作者:一时聚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50

文洁若对于小郑说她有品味,听了也是微笑,没有答话。过了半晌,她忽然开口说道,她的那句话,想来,在她心里,已经埋伏了很久了:“郑成瑜,其实,你在关逸朗身边那么多年,一直都听他使唤,可真有点屈才。”

“没有。”没想到小郑却是如此斩钉截铁地回复道,不是敷衍,更不是故意客套的谦逊,却是真心实意的说道:“没有关先生,就没有现在的我。我这个人,有一点是很迂腐的,我只认一个主公,并且,一生一世,只认一个主公。”

小郑很是古典地以“主公”来称呼关逸朗,因为他神情里的郑重其事,倒让文洁若不敢开什么玩笑,或者轻率地调侃他了,她忽然想到,或许,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是她所不能懂得与了解的。

“你真是一条忠心的狗。”尽管她用了“狗”这个形容字,但是,放在那样的语言环境和氛围里,她和小郑,却都没有认为这个字是贬义的。

“是,”小郑说道:“是关先生教会我,如果我忠诚于某个值得的人,或者忠诚于某种信念,那么,我的忠诚就是有价值的。”

“错,”文洁若道:“如今的世界里,忠诚大都是无价值的,最通俗的例子,假如一个女人忠诚于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对她却没有相同程度的忠诚,甚至,随时随地都可以背叛她,那么,她的忠诚还是有价值的吗?”

“所以,要找对自己的主公。”小郑回答道:“我想,不管别人怎么对我,我依然觉得自己的忠诚是非常有价值的。因为,假如你不对他人付出过忠诚,你怎么可能相信别人会忠诚于你?你的世界于是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那样的世界是毫无意义随时都可以被击碎的。是关先生教会我,我们每个人活着,就必须得相信一点什么,相信了之后才可以获得,而怀疑是不会有所获得的。”

文洁若沉吟半晌,手指轻轻地弹了弹烟灰,那些烟灰在洁白的烟灰缸里,松软地流泻出来,变成了极碎极碎的粉末,“郑成瑜,”文洁若沉默了一会叫道:“其实在你的身上,还是有关逸朗所不具备的东西的。”

自从和江南见面之后,我就和弟弟商量,要告诉他妮妮的事情吗,弟弟想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他和妮妮的,因为他们有权利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谁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血缘这个东西,很奇怪,也很微妙,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

我说不知道妮妮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她已经慢慢到了反叛的年龄了,现在,只要我要她往东,她就偏偏往西,事事喜欢作对犯别扭。弟弟说:“每个孩子都会有这样的阶段的,没有才奇怪,那些懂事的可怕,世故的可怕的孩子,才是不正常的。”

我听了稍微心里稍微安慰了一点。弟弟和我找了一天,慢慢地告诉妮妮江南的事,妮妮听完,坐了半晌,一会儿忽然皱着眉头站起来,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到书架那里,趴在地上不知道在翻什么。弟弟忍不住问她:“妮妮,你在做什么?”

妮妮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说:“我记得我以前有一盒学习手语的录影带的嘛,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了……不行,我得再找找。”

我连忙制止她,对她说江南从来都不会手语,他也禁止别人和他比划手语。

要不怎么说妮妮现在事事喜欢和我作对呢,我不让她做的事情,她就偏偏喜欢去做,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还是一心要找那个录影带去,并且,她还极认真地对弟弟宣布道:“爸,我告诉你,我可不要改姓,我要继续姓贺兰,姓江土死了。”

弟弟回头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半带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过去温和拉了拉她垂在肩上的辫子。

妮妮开着电视孜孜地学起了手语,心心喜欢凑热闹,也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问:“姐姐做什么哦?”

“姐姐学手语呢。”妮妮不耐烦地回答道:“好难的,别出声,别打扰我。”

心心就很乖地坐在她身边,一声不出,却也跟着她比比划划的。妮妮回头看见,就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大人似的叹气道:“唉,姐姐的爸爸好像就光长的好看而已,不知道妈妈当初都看中他什么了?”

我在边上听了,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妮妮抬头白了我一眼,继续抱着心心学手语。

到了正式见面的那一天,那天是妮妮特意挑选的,是她放假,而且还仔细地打扮过了,当然,那也仅仅是穿了新校服,辫子重新梳的好好的,一眼望过去,真是个娉娉婷婷豆蔻梢头二月初的美少女。

当这个美少女站在江南面前,他就像突然置身于大太阳之下,被灿烂的阳光包围着一样,因为璀璨而眯起了眼,本来就不会说话,此时,他更是默默无言。而妮妮这两天虽然一直都在学习手语,有些还非常熟练了,这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忘了个精光彻底。

心心一直躲在姐姐背后,蓦地忽然伸出半张小脸,谁都没想到,她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纯熟的手语——“你好吗?”谁都没教过她,她是在姐姐边上看会的。

你好吗?不知道她是在替姐姐问候她12年来都没有见过面的父亲,还是在替江南问候妮妮?总之,她像一个小小的精灵,从天而降,在这一对父女之间,非常乖巧可爱地替他们打出一面温情脉脉的小旗帜。

江南伸手揽过妮妮和心心,他看不懂手语,但是他能明白那个意思。妮妮身一闪,躲开了,却把心心先推给他,让他抱在怀里。自从那次心心被绑架之后,妮妮就发誓,说要对心心好,再也不打她了,无论以后心心做错什么,她都不会介意的。因为在那个时候,她忽然发现,她那最亲爱的小妹妹,是有可能会失去的。而她,却根本无法面对与接受这样的失去。

所以,妮妮虽然现在事事都要和我作对,可是她对心心却非常非常的好。她当然知道自己父亲的怀抱是温暖宽厚的,因此,她要让妹妹先享受一下。当她在边上看到江南抱着心心亲吻时,她的神情,就像一个小妈妈一样,露出了温存怜惜宽慰的表情。

或许,在那一瞬间,江南被那种表情所击中了,他的眼眶有点潮湿,很快的,他腾出另一只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妮妮,他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蓦地落下泪来。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江南从来都不是什么盖世豪杰,不是什么大丈夫,在那一刻,他只是一个落泪的伤婉的父亲。

“好了,我们要出去玩了。”妮妮正处在敏感年龄,对于这样的场面,大都有点莫名而来的羞涩。她带着心心,很快跑到花园里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江南。他拍了拍我的肩,把手机往我面前一放,上面说:“如果那时候,无论哪一天,无论我有没有结婚,你只要告诉我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你只要告诉我,你没有拿掉我们的孩子,我肯定,什么都不会考虑,我会马上过来,和你们在一起。”

屋子朝南,金色的光线里有着微微飞扬的尘埃,就像往事的粉末,忽然纷纷飘落在我的眉睫。我想,那时候,我和他都太年轻了,年轻的时候,大都还不会爱,而我们也都不是什么情感的天才,我们的爱是需要学习的,并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和无尽的青春就可以去爱的。

我们,彼此爱的太深切,而且,对彼此的要求也太高太苛刻太要求尽善尽美了。

“我是现在才懂了,”江南“说”道:“感情就像一件古瓷,美好而脆弱,充满瑕疵。这世上再名贵再上品的古董瓷器都是有瑕疵的,但就是因为那些瑕疵,才让这件瓷器变的真实。否则,那就可能是一件赝品。”

而当时,我们却都不能容忍那些小瑕疵,于是,分离,诀别,陌路,展转,流殇……那些美好而脆弱的东西,渐渐犹如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

“重新在一起好吗?”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柔和地握住我的手:“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我妈妈说过,一棵树都有一个花神,花神有时候会出游,可是无论花神走到那里,走了多久,他都一定要回来,要回到他的本命树那里。而你,就是我的本命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