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情心怯
作者:一时聚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29

小郑在这个时候,神情里忽然显示出一个大孩子的羞涩,虽然那种羞涩,犹如流云一般,从苍穹里一掠而过,可我还是看到了他那极少显露的羞涩,心底倒不由有几分怜惜。

这时候,小郑是不能和她认真的,假如他认真,也许她会一翻脸说:“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吗?”但是他也不能置若罔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小郑不由有点讪讪的,慢慢地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我和文洁若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就关了机,过来说道:“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我要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文洁若脸色嫣红,依然顾自在喝酒,见他告辞,也不是很在意,我让人拿来一块热毛巾,然后递给她,说道:“文董,先擦把脸吧。”

“这些男人都是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了,他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可能是在文董你的积威之下,那些人看到你都是噤若寒蝉的。”我开玩笑道。

她听了,轻轻地拍着桌子,说道:“女人从来都不以男人看见她噤若寒蝉为荣的,女人都是以男人一看到她就扑上来有钱出钱,有命出命为荣的。”

我看她醉的厉害,又有点觉得好笑又是心有不忍,我便过去替她用毛巾细细地擦脸,她很乖地小女孩似的仰着脸让我擦,让我感觉,我就像在替心心和妮妮擦脸一样。

“还是你疼我啊,”她叫道:“我文洁若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要我老公的小老婆来疼我!”说着,她又伏在桌上呜呜地哭道,那哭声,像小猫,又像一头无名的悲伤的小兽:“我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疼我的,全疼我姐姐;男人,也没有一个是爱我的,都***爱我姐姐,或者都去爱你了!我有什么,我有什么!”

换了平时,听了她的前半段话,我会认为她出言不逊,会很反感,可是现在,我只是替她深深地感觉悲凉。

“怎么醉成这样?”我夺下她手里的杯子,柔声说道:“别再喝了,我扶你去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不睡,我高兴喝,”她过来夺过酒杯,仍然给自己灌了一大杯下去:“我常常一个人喝酒的,怕什么,难道还会死?喂,我问你,你不是连郑成瑜也要吧?”

“我想关逸朗喜欢你,那还情有可原,他就喜欢你这样矫揉造作的女人,不会连郑成瑜也喜欢你吧?……喜欢你也没有关系,我们公平竞争!”

我听了在心里说道:可是,你的方式不对,你把小郑给吓跑了。我从他的神色中判断出来,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惊吓过度。

爱情是需要学习的。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去爱,所以,她永远爱的那么本能,那么莽撞,那么不得法,那么没有技巧。

应该说,文洁若是一个心地纯真的人,刚才看她对小郑表白的时候,无论是不是醉酒吐真言,我都能感觉得到她心底的纯。只是,她的纯真却又不是天籁。她的心,就像是一块绿茸茸的青草地,而且是高尔夫球场里的青草地,因为要保持草地那种永恒的绿色,所以日夜喷洒了大量的杀虫剂,而正是因为那些强力杀虫剂,渐渐泯灭了珍贵的天籁。

文洁若没有真正恋爱过。她的环境,她的际遇,又给她喷洒了过多的“杀虫剂”,在隔离“害虫”的同时,水至清则无鱼,她也远离了天籁,所以,她不会爱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如何的爱是正确的,是适合她自己的。

但是她向往爱,向往美好的,纯净的,一往无前的爱。

回到家,看见小郑坐在客厅里一个人抽烟,我忍不住打趣他:“你不是有事吗,怎么还在这里?”

小郑回答道:“我回来躲会儿。”

“你很怕她?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为人。”

“不是怕,是莫名其妙,”小郑摇头,似乎是心有余悸:“她这是在故意耍我,对吧?”

真是个孩子。我在心里道,无论他在别的事上多么的能干,遇事不慌,可是一遇见这样的状况,他竟然也会手足无措,乱了分寸。

“如果是真的呢?”我问。

小郑做了一个坚决拒绝的手势:“谢谢了。我真的无法消受。”

“她以前对关先生很不好,关先生对她可是向来敬而远之的。”

我问道:“是不是关先生喜欢的你也喜欢,关先生不喜欢的,你也不喜欢?你有自我吗?”

“有。”缭绕的烟雾里,小郑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态度,淡淡地申明道:“我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自此文洁若果然对小郑很是和颜悦色。小郑最起初以为她是在耍他,后来渐渐感觉不是,像是真的,于是,她在他面前,就变成了一个灵魂裸着的人。因为是这样的赤诚,他反倒再也没有像当时面对绑匪一样,有一枪置对方于死地的强烈勇气与策略了。

因为一直有事,小郑对打算和中羽合作项目的那家德国公司,还有江氏,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据说这两家的态度都比较进取,德国人的进取精神就先不必说了,对于江氏,小郑说:“他们从前可是航运界的大亨,可现在已经很式微,他们大约是想靠这次打个翻身仗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看心心画画,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江氏,江瑶,似乎都是我从前很小的时候看的一部不出名不流行的小说中的人物名字,他们从我的记忆里跳出来,居然只是几个铅字一般,只带给我一点关于时间流逝的怅然之感。

周末时,小郑带着心心,妮妮出去玩,到了黄昏,我开车去接他们,没想到半路上车又出了点问题,小郑马上打电话给司机,让他去解决。然后,他对我建议道:“回家的路不远,我们一起走走吧。”

我说好。妮妮一定要抱着心心走,我说心心沉的像一袋大米,你抱的动吗?妮妮连忙说抱的动,心心被小郑抱了好久,正想换换新鲜,连忙往妮妮怀里一扑,两人脸对脸地抱在了一起。

正忙乱着,忽听身后有个女声在招呼道:“郑先生。”

小郑回头,也含笑打招呼道:“江小姐。”

是江瑶。

江瑶从一部很久之前的不出名不流行的小说中走了出来,依然是当时情态,只不过,时空已然默默流转,年华在东风中暗换。

“你……”她显然也认出了我,只是,一时间看我和小郑在一起,而且带着两个女孩子,她既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都是什么关系。

“我们少奶奶。”小郑介绍道,他也既不能说这是关逸朗夫人,因为还有文洁若存在;也不能说这是某某小姐,因为心心是关逸朗唯一的继承人。

“哦。”江瑶沉吟道,然后向我伸出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姐姐。”我也依然和以前和她招呼。

妮妮在一旁眨着眼睛看她。江瑶也蓦地把视线投射在她身上,凝视了许久:“这位是?”

“我女儿。”我回答。

心心抓着妮妮的头发玩,嘴里喊着姐姐,因为有陌生人在,她有点害羞,一头扎进了妮妮的怀里。

江瑶似乎是想问小郑,妮妮也是关先生的女儿吗?后来大概感觉这个问题很白痴,就默默地吞咽下去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只有一个女儿。

妮妮抱着心心,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江瑶,她看的很入神,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会有那么入神的表情。

江瑶伸手在妮妮肩上抚摸了一下,问:“多大了?”

妮妮便回答说自己多大了,她的语调清晰娇嫩,但是有一种很沉静的风度。面对外人的时候,妮妮都是这样的态度,而这样风度的养成,是来自于弟弟的教养。

第二天上午,我抱着心心在花园里玩,忽然保姆过来叫我,说有客人来了,我隔着她的肩膀往后一看,只见合欢树下缓缓走过来一个人,阳光下,他的影子长长的,透明了一般。

因为离的还比较远,我只看到他颀长的身材,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那白色,也是接近于透明和光亮的。

我抱着心心,做梦似的向他走去,有一层亮光,宛若从九重云霄深处渐渐的近前,照亮了蒙昧迷蒙的知觉,而我的脚下,似乎是躺着一条沉睡的记忆,每走一步,就将那深沉的黑暗的睡眠敲响了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