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玫瑰
作者:一时聚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94

江南说自己15,6岁就开始懂得男女之间的情事,而且他的女人缘向来都很好。对此我倒一点都不介意,甚至,心里还很隐约的,有点微细薄弱的庆幸之感。妈妈说,妈妈虽然极不赞成我和江南交往,不过她从前说过,如果要挑选丈夫,是应该挑一个婚前像一张白纸一样纯洁的男人呢,还是应该挑一个Play Boy?老陈当时还在边上调侃她,说世事无绝对,从来没有那么极端的,男人哪会不是黑就是白?男人大部分都是中间色,是灰色的吧,就像他那样,既不是什么纯洁的白纸,也没有那么风流倜傥是万人迷。

妈妈说“我就是要举极端的例子来说明问题,”她看着我说道:“我觉得应该挑后者。”

“挑那个Play Boy?”我惊讶地问。我身心都比较晚熟,那时候还不满20岁,爸爸写的文章对我来说当然就是圣经,而妈妈说的话,也就像福音懿言一般。

“对。”妈妈说:“女人要做真正的女人,首先就要懂得男人的秉性,男人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所谓在性上的高尚与卑下之分,不过是男人克制的力量的强弱,环境的允许或者限制,文化道德背景之下的犹豫和果断。那么,一个在结婚前纯洁的一塌糊涂的男人,只要环境和条件许可,压抑过久的东西爆发起来肯定比别的要放肆与激烈的多。但是Play Boy就不同了,他们以前玩过,见识过,有了分辨能力与鉴赏能力,懂得自己需要什么,哪些是适合自己的,哪些是不适合自己的。我可以说,那些所谓的纯洁男人一旦泛滥与腐烂起来,比Play Boy们可要严重的多得多。我觉得白纸一张的男人的感情是最靠不住的,当初惊艳,只不过是见识少;他们的见识与胃口一旦打开,谁都不知道他们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江南虽然不是什么Play Boy,但也算是千帆过尽,浪遏飞舟,他说他已经懂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很郑重地对我表示“不可能会喜欢晶晶,也不可能会喜欢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女人”,我觉得这些话由他这样的人说出来是真诚的,有质感和有分量的。正因为他这些有分量的承诺,我才不会对晶晶有什么芥蒂,她不过是一朵温室里的玫瑰,简单,单纯,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女人而已。

“如果她是温室玫瑰,那你就是巧克力玫瑰,”江南“说”:“巧克力玫瑰是欧洲最贵重最稀有的玫瑰,阴阳色调,开出花来是紫褐色的,而且极难伺候。”

我有那么难伺候吗?我在心底说。不过和晶晶比起来,我确实比较难缠一点,这点我自己也承认。前几天晶晶提议去吃牛排,在停车场停好车,就看见有个大汉冲了过来,指手画脚地说我们的车把他的车身划花了。我仔细看了一下,不过是一道小小的划痕,江南马上下车拿出500块递给他,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回车里。

他不是不想宁事息人,也不是不想对他道歉,可是,这些对平常人来说和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却是异常艰难的,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缺陷。

“有钱了不起啊?”那大汉叫嚣道,然后用手拍着车门:“你给我下来!”

晶晶轻声对我说:“我们要不报警吧?”

报警有什么用?我想,还要做什么笔录什么的,岂不是更麻烦?我开玩笑道:“别抱那么紧了,没用的,我下去和他说。”

江南坐在我身边,向我做了个严厉禁止的手势。

“别下去了,”晶晶也说道:“他有纹身的,袖子卷那么高,看得见好像满条胳膊都是,黑社会都说不定。”

我想纹身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没有吗?只不过我的纹身很少有人能看得见而已。我向江南道:“相信我,我会和他好好说的。”

下了车,我对那大汉道:“叔叔,我们钱也赔了,你也有保险的,现在我向你道个歉,你面子也有,钱也有,算了吧,我们还赶着去吃饭呢,叔叔你不饿?”

“叔叔”看我轻描淡写地说了那几句,也笑道:“哦,找个小丫头下来和我说话,帮帮忙,让那男人来向我道歉!”

“叔叔,你干吗那么固执,你就当是我开车的好了,是我弄花了你的车,现在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想象力还没那么丰富,”“叔叔”道:“我想不出开车司机还会乾坤大挪移,从男的变女的。”

“人生总有第一次,叔叔你就那么想一次,不好吗?”平时看到这类人,我都尽量躲着走,可是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是软声恳求着,私心底下大概是想保护江南,保护他那种执拗的脾气,不让他受到伤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女人在这时候总是要起一个缓冲的作用的。

“我都被你说的烦了,”那“叔叔”耍够了脾气,不耐烦地把500块纸币往车上一扔:“哪,这是叔叔还给你的!钱我没有吗?!”

上了车,晶晶向我赞叹道:“你真行,我都替你捏了把汗。”

我想说其实我心里也是捏了把汗,不过那时候真的没什么选择,只能是我挺身而出。

吃完饭回家的时候,正好江瑶也在家里,江南出于一种男人天真的炫耀,觉得自己的女朋友很勇敢很厉害,就告诉了她停车场里的事。

江瑶似笑非笑的睨我一眼,说:“恩,她的口才向来很好,不愧是有一个写言情小说的爸爸,和一个当交际花的妈妈。”

在某种情态下,“言情小说家”和“交际花”,似乎还是中性词,不至于引起别人的勃然大怒。但是,她却刺中了我的软肋,我的一生,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人对我的父母有任何不敬和微词。

我想了想,忽然微笑道:“姐姐,任何男人都能写小说吗?任何女人也都能做交际花吗?”她对我说话的时候是背对着江南,所以江南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是江南却“看见”我以下所说的一切:“姐姐,我很以我的爸爸妈妈为荣。特别是妈妈,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资格做交际花做花瓶的,她就算是,也不是街上那些普通的玻璃花瓶,失恋之后就可以一甩了之的;她是一只明朝雨过天青色古董花瓶,价值连城。”

“对哦。”江瑶的心被“失恋”两字陡的刺了一下,谁都知道她是和她那德国男朋友分手后失意回来的,她赞叹道:“确实很值钱。值钱的女人啊。”看得出来,她在心里已经开始恼火了。她是一个没什么城府的女人,你别指望她会闲看庭前云卷云舒然后运筹帷幄,不会的,她只会很天真地喜怒形于神色。

“姐姐,”我说道:“好像俄国革命,沙皇被人杀了,那些贵族,有的还是公主呢,一下子就流落了,只好去街上做流莺,据说只要打出自己是什么公主,是什么千金小姐的招牌,生意就很好。姐姐不要怕,像姐姐这样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要知道千金小姐的招牌有时候也还是满值钱满有号召力的呢。”

我这时候就像是一只张开了身上所有的刺的刺猬,或者说,就是江南所形容的那种阴阳色的巧克力玫瑰,也是浑身长满了尖利的花刺。我才不管她是谁的姐姐,我只知道,我永远都不会那么温柔敦厚地“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我只会睚眦必报。

江南看到姐姐渐渐铁青的脸色,就轻轻的把我拉开了,进了他的房间,他“说”道:“可不可以,以后不要那么盛气凌人?”

“你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是在侮辱我的爸爸妈妈。”

“我替她道歉,”他“说”:“但她是我姐姐,以后也是你的姐姐。你怎么可以说那些话,你的话就和刀片一样锋利……”

“我怎么了?”可以说,向来他在我面前是驯服与温存的,但忽然之间他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姐姐而指责我的言语“锋利”,我就像那些受惯了娇宠的孩子一样,既失落,又无助,当然,更多的是浓重的愤慨。

他看到我蓦然沉默,就把手机递了过来,似乎是刚写了一些抚慰的话,但我站起身,很使性子的,把他的手机往地下一扔,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只有弟弟在,我忍不住受辱和受伤的郁闷心情,一五一十地对弟弟说了个大概。弟弟听了,好久没答话,过了半晌,他说道:“你必须马上向他道歉。”

“什么?”我一怔:“你站在哪一边?”

“我根本就不赞成你和他交往,但是在这件事上,你必须向他道歉,”弟弟沉着地说,他那18岁少年的眼神里,流泻出的却是安静沉逸镇定的光,这种光,仿佛来自于遥远的亘古,来自于他的基因与血脉,似乎是贺兰家的男人所特有的目光,笔直的,沉静的,可以抚平一切的世事沧桑。

“你扔了他的手机,你不知道他不会说话吗,你扔了他赖以发声的工具,就跟打了他一个耳光差不多。”

“可是,他护着他的姐姐,他姐姐出言侮辱我的爸爸妈妈。”我说道。

“我知道,”弟弟答道:“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如果这世上有任何人侮辱妈妈,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我不会上去就打他一耳光。你呀,”弟弟叹息道,在那一刻他的神情与态度像极了我的哥哥,而不是弟弟“你真是够任性够嚣张跋扈的,不是男人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知道吗,快去向他道歉。”

在我的一生里,能够让我成服的男人不多,能够三言两语就可以让我低头的男人更是不多。但是弟弟是其中一个,所有坚硬冰冷的百炼钢在弟弟面前,统统都流水似的,化作了绕指柔。

“他关机了呢。”我拿着手机对弟弟说:“肯定生我的气,不理睬我了。”

“来,”弟弟把我从沙发上拖了起来,“你现在去他家,面对面的向他道歉,你不是说他很在意的保护自己的缺陷,不想让任何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吗,那他内心深处一定是很敏感很脆弱的,你这样对他,他肯定伤透了心。”

弟弟带着我来到江家的围墙外,看到淡淡的暮色之中,江南站在远处,弟弟把我轻轻一推,低声道:“去道歉吧,诚恳一点。”

我爸爸曾经在文章里写道:“女人向男人发脾气是一门学问,道歉也是一门学问,光会发脾气不会道歉,就像只会化妆不会卸妆一样,终究有一天会堵塞了情感的毛孔;而光会道歉不会发脾气,毛孔喷张欺软怕硬的男人们也终究有一天会尾大不掉,骑上头来。”

而且,爸爸说,道歉有时候并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一个拥抱,甚至是一个笑容,已然是胜过一切。所以,当我伏在江南怀里的时候,他所有的盛气都已经平息了,在夜风里,他的手就像抚摸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一样缓缓地抚摸着我的头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