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圣骑士身上，他昏睡在门口，头上的金发沾着些灰尘，像沙子里揉碎的黄金。

“你的儿子和卡尔的相似之处，该不会是那张英俊得千篇一律的脸吧。”

“不，他们相似的地方，是趾高气昂盲目自大的态度。那张脸也许该印上女人的唇印，但我更想印上我的鞋印。”

约翰嘴角上扬，赞同地点头，“你看穿表象直达本质的洞察力真令我羡慕，尤尔根。”

尤尔根有些得意地哼哼。

“我的孩子有许多令我骄傲的优点，但离别多年，始终保留在我记忆中的，只剩下那些曾经让我火大的缺陷了。”

约翰揉着下巴，思考尤尔根与自己感觉的不同。对于诺拉他们，自己能总结出那三人的许多毛病，但每当想起他们，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都是他们吸引自己的特点。他们是非比寻常的。

这便是人与人的差异吧。

“所以他是个强化版的卡尔，对吗，德鲁伊应该没有智力缺陷。”

“约翰，你和卡尔总能摩擦出些惹人一笑的有趣火花。至于对那小子的评价，与其说他是一个有头脑的卡尔，我更觉得他像是不够坚韧的你。”

矮人黑得发亮的眼睛发出光泽，“你的身体特征我只曾见识过一次，那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坟墓里。”

“衰弱就像刻在了你的骨头里，可你的灵魂却又那么年轻。”

“透过这具黯淡的身躯感知你的精神状态，就像感受枯木中燃起的烈火，这个过程犹如从厚重的岩层中挖掘珍贵的矿石一样令我欣喜。我真想与培养你的那位养母好好交流一下……”

接着尤尔根话锋一转。

“不过，听闻你那位养母的个性，恐怕你的坚韧来源于一种非我所愿的扭曲过程。”

“现在，我只想敬你一杯，小子，敬你不屈不挠的成长。”

邪术师不能理解德鲁伊的思维，但他能感受到尤尔根的善意，接过矮人递来的药瓶，约翰看着那墨绿色的瓶壁怔怔出神。约翰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忍受维尔蒂斯的赐福是为了活着，如果这份求生意志也值得庆祝，难道我还要感谢那位给予我苦难的魔神吗。

尤尔根重新躺了回去，他的伤势刚刚愈合，在处理了约翰的伤口又闲谈一会后，已经感受到了困顿。矮人德鲁伊重新休息，身体钻进铺盖卷里缩成一个小山包。

骨折快要恢复的约翰没有困意，深红腐化的身体减弱了睡眠需求。他坐到篝火旁，用木棍将闪电开始冒白烟的羽毛拨开，摊开一本边角翻卷的法术书沉浸在阅读中。

地下城中只剩下木柴的哀嚎和偶尔纸张翻动的声音，一切都在温暖中沉睡。

一夜过去。

太阳小队相继苏醒，享用德鲁伊烹饪的浓汤，尤尔根往汤里加了些辛辣的调味料，浅尝一口，一下子就消除了剩下的困意。

闪电取出风干肉切成细长的条状，泡在浓汤美滋滋地进食。当他重新抬头，正打算盛满第二碗，发现德鲁伊和邪术师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围坐在篝火旁的三人将注意力转移到火光边缘的圣骑士身上，或者说假装昏睡的圣骑士身上。

卡尔·戴米拉斯早已清醒，纪律严明、勤勉克己的圣骑士每日早晨都会在规定时间进行祷告。但今天，苏醒的圣骑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场战斗中，沉浸在尤尔根奋不顾身挡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

因为自己的鲁莽导致危险是愚蠢的，因自己的愚蠢伤及同伴更是令人羞愧。卡尔是一个骄傲的人，越是骄傲的人越不能容忍错误。他现在无颜面对尤尔根，想到自己的有勇无谋还是发生在那个邪恶的术士面前，更是让卡尔面容扭曲。

自己必须弥补犯下的错误。

他们休息的时候，我来守卫吧，守卫在最外边。远离篝火，卡尔，这是对你自己的惩罚。

他们开始吃饭了，嗯，老爷子的声音很洪亮，看来状态回复的很好。闪电，你吃饭发出那么大声音干什么！弄得我都有些饿了，忍住，卡尔，只是一顿饭而已，这是对你自己的惩罚。

卡尔的心思，心思细腻的几人很轻松就弄明白了。地下城的探索还要继续，让圣骑士继续自我惩罚只会削弱整体的实力。他们需要一个人作为代表接受他，谅解他。

尤尔根对于卡尔太过沉重，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约翰对于卡尔侮辱性太强，结果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闪电成了唯一的人选，实际上鸦人对自己和事佬的身份已有了心理准备。

当鸦人捧着一碗浓汤走到卡尔身边将他摇醒时，圣骑士流露出感激的神情。他捧着那碗浓汤就像捧着高贵的圣杯，走到篝火旁边的过程就像步入辉煌的殿堂。在火光映衬下，圣骑士眼神炽热，将汤碗举到头顶，庄严宣誓。

“朋友们，我对自己的鲁莽引起的后果，在此对你们表示歉意。在伟大的公证人见证下，我绝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说罢，卡尔将碗中的食物囫囵吞下，辛辣的味道让他的脸色变得通红。

“你们圣骑士必须发誓才能吃下东西吗，请不要给食物赋予多余的无意义的负担，嘴里的味道都变奇怪了。”约翰的话让僵硬的气氛恢复暴躁，闪电和尤尔根如往常一样开始了圣骑士和术士之间的协调关系。

术士隔着德鲁伊和游侠，三言两语将圣骑士惹火已成日常。

离开临时营地，约翰等人开始探索周围区域。

远离中心的升降梯，第三层区域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们高举火把，这才发现头顶繁密的枝条，和面前垂落的藤蔓。

树木，到处都是树木，扭曲的枝条在空中交织成网，露出的缝隙都不够半身人穿过。尤尔根处在这样的密林中感到十分不自在，无论是多么静谧的丛林，德鲁伊都能听到自然之灵的欢唱。而这样繁盛的植物中，尤尔根的耳边却没有半点声音。

太阳小队循着隐约的路径展开探索，卡尔和闪电不得不挥舞刀剑砍下拦路的枝条，尤尔根在树丛周围查看，触碰裸露的气生根，还有脚下松软的土壤，神色凝重。

约翰收起了冒险者手册。

“冒险者公会的情报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里面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第三层曾是艾什特人的草药园区，这里的植物都在疯狂生长，侵占每一寸空间。记录中的几条路径已经被根须彻底覆盖了，与其按图索骥不如我们自己开辟一条新路。”

“接下来，就靠我们自己探索了。”

“好极了！”打头阵的卡尔回过头，手指面前齐胸高的灌木丛，“你们觉得哪一边像是正确道路？”

“尤尔根？”如果没有德鲁伊，约翰会随机一个方向笔直前进，因为他完全看不出差别。有德鲁伊，那当然是询问自然之友的宝贵意见。

灌木下面发出了声音，带着那一小片枝叶一起晃动。

“这个地方已经抛弃了自然之灵，和谐之道在此处失控了。所有的植物，一棵草也好，一片树叶也好，它们都在生长，不节制地疯长，毫无道理。土壤中根本没有支持植物如此放肆的营养，我再想想……”

“天哪，不是它们，是它，这是一个整体，它在彼此共生，分享营养。这……该死的法师，真该在他们还是种子的时候就让他们腐烂掉。”

约翰打断了德鲁伊的抱怨，“我们需要一个方向，尤尔根，那些艾什特法师已经成为历史了。”

灌木丛里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一个方向。

“我没法确定，但如果是一个大致的方位。”

“走那边，那是生命能量最为稀薄的方向。”

“如果那里没有植物，那就一定有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