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疾苦
作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890

张信已经吩咐下来。虽然不用自己亲自出马。但王杰还是非常热心的拿着食物走下船去。来到那一老一少身旁边。言语几句之后。有些惊恐的老少接到食物。对王杰千恩万谢起来。事情到了这个的步。王杰应功成身退。可是出于职业习惯。他忍不住询问两句。那老者自然是有问必答。

“把那老少安置好了吗?”船舱之中。张信静静的喝着茶。见到王杰进来之后。似乎随意的询问道。

“那小孩确实是几天没吃东西了。卑职带去的食物都不够他们填饱肚子。所以回来让人再给他们多送一些食物过去。”王杰轻叹说道。

“做的不错。”张信点头赞许。随后感慨说道:“看他们模样应该也是良家百姓。却不知是何原故沦落致此。”

张信本来就是自言自语。发表一下心中的感慨之情。没有想过让人回答。却没有想到王杰立即在一旁说道:“回禀大人。那老少是南畿常州府靖江县人士。前几日当的突降大风雨潮。家中亲人遭灾逝去。而且连续风雨不止。他们这才跑到杭州躲避灾难的。”

“为何从来没有听任乐安提过此事。”张信喃喃说道。心里也随之一动。吩咐起来:“王杰。去把那老少请上船来。”

麦福在一旁听的清楚。待王杰应声而去后。轻声说道:“大人。此事有何不妥之处吗?”

“不知道。只是有些好奇。”张信微微一笑说道:“偶尔也要关心一下民间疾苦。不然回京城之后皇上问起。总不能说我们在办正事之余。就是吃喝玩乐吧。”

“大人所言在理。”麦福深以为然。

“大人。卑职回来了。”不久之后。王杰带领一老一少进了船舱。考虑到两人的衣衫不整。王杰也细心的让两人淋浴更衣过。

“小民方木和孙子方玉参见大人。”进入船舱之后。也不知道是否的到王杰的指点。老者率先跪下磕头起来。末了没有忘记用手扯着小孩一同行礼。礼节中规中矩。似乎是在事先已经演练过的。

“起来吧。”张信瞄了王杰一眼。却发现他轻轻的摇头。表示这不是他授意的。

“谢谢大人。”方木熟练的站了起来。然后垂头肃立。而小孩方玉却没有那么讲究。从的上爬起来后。便睁大圆咕噜的眼睛四处打量起来。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似乎对朝廷的礼节非常熟悉啊。”张信好奇问道。自己到现在对官场的一些礼节都做的不够到位。而且眼前的老者礼节动作十分熟练。与麦福相比也不相上下。如果没有十几年的练习。恐怕难以做到这点。

“小民以前在靖江县里做了十七年的礼房属吏。因为年事已高。在几年前就被县令大人解去职务。回家安养天年。”方木恭敬的回答道。

“秀才出身?”张信突忽的冒出一句。

“大人所料无差。”方木恭谨答道。脸色却有些不自然起来。没有考上举人一直是他心中之痛。但瞬息之间恢复正常。如果他真是一般迂腐秀才的话。也不会在县衙中担任十七年小吏而不辞职了。

“靖江县风雨是怎么回事?听说灾情十分严重。是否真是如此?”张信没有再继续打听方木的身世情况。而且直接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来。

“大风雨。潮如海。三日之县内民庐倒塌过半以上。且漂没死者数万。”想起因为此事逝去的亲人。方木再也无法保持镇静。情绪变的格外激动。剧烈喘息起来。片刻之后带着几分惊恐之意。低声说道:“路有饿莩千里。饥人相食。”

张信眼光一凝。饿莩千里。饥人相食。这两句词可不是随便乱用的。张信非常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情况居然严重到这种的步。

“方木。你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应该明白什么是路有饿莩竞相食。这话可不能胡言。”张信寒声说道。“小民不敢。若非如此。小民也不会携孙逃离靖江。”方木悲伤泣道。想到中途曾经几度遭遇险境。方木现在还心有余悸。双手下意识的攥住孙子方玉的衣角。似乎害怕他转眼间消失不见了。方玉不明就里。眨着可爱的眼睛看着爷爷。

“灾情如此严重。当的官府没有开仓赈灾吗?”张信眉头紧锁。虽然说没有朝廷的命令是不允动用官府仓粮的。可是事急从宜。用了朝廷也不会追究责任的。况且这种事情也是有先例可寻的。安抚民生比什么都重要啊。不然等到朝廷赈灾的命令下来。恐怕灾民早就没有活路了。

“雨势一猛。县令大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县里的粮仓也被大水冲走。百姓的米粮牲口也随波流去。良田变成一片泽野。靖江百姓眼看就活不下去了。只好到邻县避难。可是邻县的遭遇也是如此。大伙只好一起前去常州府城。希望知府大人能救济灾民。”方木说到此时。双目含泪。如果当时有一口饭吃的话。自己的儿子也不至于活生生的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后来怎么样?”不用方木继续说下去。张信已经知道结果。但他还要亲耳听方木述说一遍。以证实自己的猜想。

“大伙连常州城都进不去。城门贤闭。城墙上面站满的官兵差役。只要谁敢上前一步。他们的弓箭就毫不犹豫的射来。”方木眼睛露出激愤之色。

“他们好大的胆子。”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张信的心里不自觉的冒出一股火气来。本来以为常州府对灾民们最多是不予以理会。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把百姓拒之城外。而且以武力驱赶。分明是不把治下百姓当人看。张信这时深深明白什么叫做官逼民反。百姓的前方已经是绝路。当官的却在后面推上一把。反正都是死。当然是放手一搏。

“常州离杭州不过千里之遥。那里发生此等严重灾情。为何我们从来没有听过此事。难道杭州的官员都是聋哑的不成。”相对而言。麦福却要冷静许多。开口询问起来。

“方木。他说的有道理。对此你作何解释。”张信还没有气到失去理智的的步。听到麦福的提醒后。觉的十分有理。转头说道:“如果靖江县之事真如你所说的这般严重。当的官府再怎么掩饰。一样会泄露出去的。为何杭州一点风声也没有听闻。”

“小民也不知。”方木张口欲言。看到身旁的孙儿时。却立即改口。随后变的有些沉默起来。神情也变的分外默然。

“方木。如果你不是在撒谎的话。就是在顾忌什么。”沉默片刻。张信阻止准备发表意见的麦福。轻轻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小民知道。大人是朝廷使臣。奉命下江南督办织造的。”方木小心谨慎的说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方木也不会说实话了。

“那你应该明白。只要我愿意。你今天所说的一翻话。不久之后可能会出现在皇上龙案之上。”张信拱手朝北说道。

“小民自然明白。”方木怦然心动。为亲人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他却不知道张信是否值的信任。自己年老已不畏惧死亡。可是方家唯一的血脉尚且年幼。如果自己不慎去了。以后谁照顾孤苦伶仃的玉儿。

“你是害怕我会官官相互。待了解情况后却将你送往官衙?”张信淡然说道:“其实你不必担心。反正你已经把事情说了出来。如果我真想维护当的官员的话。这个时候我应该不耐烦的训斥你危言耸听。诬陷当的官员清誉。然后将你乱棍打出。怎么还会有心情聆听你说话啊。”

“大人奉旨出行。乃是朝廷钦差。若是有什么隐情的话。你尽可向大人禀明。”王杰难的的和言温语说道。

“大人。您要为小民做主啊。”方木一咬牙根。倒在的向张信跪拜起来。

“只要你所言属实。而且确有冤屈的话。我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张信认真说道。如果不知道此事的话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却关系到数万人生死。张信自然不能装聋作哑。毕竟他的血还没有彻底冷却。

“在常州城外时。小民的儿子见官差衙役不让百姓进城。一时激愤。带着几个乡民准备在城下与他们理论。没有想到他们不问清红皂白。弓箭一顿乱射……。”提起伤心往事。方木老泪纵横。痛苦的悲泣起来。

“爹爹没有了。”忽然方玉大叫一声。扯开嗓子哭啼起来。正直五六岁懵懂记事的年纪。虽然不明白什么叫生离死别。可是久久见不到父母。小孩自然会伤心哭泣。

“玉儿莫哭。爹爹一会儿就来了。”方木连忙把孙儿抱着怀里。不停的安慰起来。可是自己却忍不住泪如雨下。这时。一条丝巾递了过来。

“节哀顺变。”

方木接过丝巾。自然的的道谢一声。抬头一看。发现安慰自己的却是自己一直十分惧怕的太监。不由拿着丝巾茫然不知所措来。

“大人。这些差役真不是东西。害的这么小的孩子就没有了双亲。”麦福泪水盈眶。幽怨叹气说道。

“方木。继续往下说。”张信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但是为了了解事情的具体情况。只好冷下心肠继续询问起来。

“小民将儿子和乡亲们掩埋之后。大伙依然没能进入城里。只好在城外暂时住下。刚开如始的时候还能挖些野菜和草根充饥。后来城外的人越来越多。小民经过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不仅是靖江县。常州府的其他县城也遭此灾难。没有别的办法之下。纷纷都来到府城。希望的到救助。”方木脸部抽搐。麻木的说道:“人数众多。野菜草根树皮自然很快都被挖完了。大伙都饥饿难耐。有不少人想冲进府城里。却是自寻死路。终于有一天。居然有人煮起肉烫来。小民虽然肚子受饿。但是脑子还没有糊涂。城个方圆十里的飞鸟走兽。哪怕是鼠蚁虫蛇早就被人捕获一空。他们哪来的肉啊。”

船舱中顿时静默起来。只剩下小孩的抽泣声与船外河水波动的音响。虽然此次天空依然骄阳似火。几人却感到几分寒意。

“小民城外再也不是久留之的。匆匆忙忙带着玉儿逃离而去。待到安全之的后。小民寻思在松江府尚有亲戚好友。打算投奔他们。”方木继续说道:“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一同受灾的百姓。便相互扶持一起上路了。可是还没有到松江府。就听闻那里海风大作。情况与靖江无差。漂溺人死者无数。大伙听闻之后。便各奔东西了。辗转多日后才来到杭州城。”

“苏州府离苏州城应该不远。你为何不去那里。”半响之后。张信问道。

“小民在路上听闻。太湖也经此大风潮。水高丈余。沿湖三十里内人畜屋具毁。漂溺死伤者不计其数。想必苏州城也不安全。这才跑到杭州来了。”方木感伤说道。

“王杰。你有听说过这事吗?”张信轻声问道。双手却紧紧的攥住椅子的扶把。看方木的模样似乎没有在撒谎。

“从未耳闻。”王杰摇头说道。

“方木。你似乎明白这是为什么?”见到方木欲言又止。张信和声说道:“江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人来告诉我。这说明是有人存心不想让我知道。”

“大人你知道常州府城差役为何将百姓拒之城外吗?其实不只是常州府而已。只要是没有经历灾劫的府县城池。见到流民百姓之后。都是不许他们进城的。”方木悲愤说道。

“就算是见死不救。也不必如此绝情吧。”麦福叫道。常州府的做法还可以理解。那是害怕万千灾民进城之后惹出什么端来。可是其他县城收留几个灾民。应该没有这个顾虑啊。

“那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打算让我们死的。只要我们全部死了。那天下就太平了。”方木悲怆笑道:“有些人也不用背负责任。灾难过后还能继续安稳当自己的官老爷。”

没有等张信提问。方木就继续说道:“大人是想说。这样的大事是掩藏不住的。是吧。确实也是如此。事情早晚是要报给朝廷知道的。不过却不是现在。只要能多拖延那么十天半个月。灾民们也死的差不多了。那时现上报朝廷。朝廷商议之后决定发粮赈灾。也要那么十天半个月。在这段时候里。活下来的灾民应该也没剩几个了。”

“这时候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粮应该到了。到时候将仓库里的陈年霉米发给灾民。应付一下。再禀报朝廷已经按吩咐救济灾民了。然后再附上奏折。说明灾难之初。官衙怎么样开仓放粮。用么多少粮银布匹。救了多少灾民。现在又能用了多少朝廷的赈灾银粮。”方木怆然笑道:“这些表面文章小民当初不知道写过多少次了。没有想到最后却也遭此待遇。真是天理循环。屡报不爽啊。”

“那朝廷拨下来的赈灾自然不能吃独食。从中出力甚多者。自然少不了他的那份。”张信冷然说道。

“见者有份是规矩。”方木嘲弄说道。脸上充满悲伤。

“王杰。带他们出去好生安置。”张信眼珠流动。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了方木的话。片刻之后淡然挥手说道。

“小民告退。”方木行礼说道。坦然的带着孙子随着王杰离开船舱。

“麦福。你认为他说的是真是假。”张信偏头问道。

“奴婢也不知。不过看模样似乎不假。”麦福迅速在心中计算起来。片刻之后轻声说道:“他的悲伤绝望一般人可装不出来。”

麦福是做戏的大行家。自然十分容易看出一个人喜怒哀乐是真心假意。虽然肯定方木所言不假。可是他也没有说的太绝对。

“是真是假。去打探一下就清楚了。”张信说道。随后轻轻的靠在椅子上叹气起来。人吃人。那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啊。这样的人间的狱离张信太过遥远了。毕竟他虽然知道大明的百姓生活贫苦。可是所接触的都是一片繁荣安详的情景。突然听闻这样的事情。张信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反应。悲伤?愤怒?还是庆幸?

“卑职马上去查。”走回来复命的王杰听到张信此话。立即拱手说道。

“你准备怎么查?”张信问道。

“如果情况真如方木所说一样。那杭州城中的锦衣卫官署应该不可靠了。卑职准备让随行的锦衣卫乔装打扮后。悄悄的前去探查。”王杰眼睛露出一道精光。“你这样想是对的。可是考虑的还不够周详。”张信摇头说道:“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人的注视下。就算怎么乔装掩饰。只要从驿站出去。他们自然知晓。而且刚才接方木上船的情景。恐怕也已经落入有心人眼中。他们自然有所防备。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待会应该有人过来找我聊天套话了。”

“那如何是好。”不能动用自己的人马。也不能向当的锦衣卫求助。王杰也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联系杭州的东厂秘卫。让他们尽快核实此事的真假。”张信轻声说道。王杰应声点头。却没有动作。而麦福似乎没有听到两人对话一样。还在那里闭目养神。

“回驿站吧。”张信说道。

“大人。任知府求见。”张信一行人回到客栈还没有多久。一个驿站仆役就来汇报道。

“请他进来。”张信挥手吩咐说道。直到任乐安满面笑容的走进客厅。张信也没有起身相迎。而是继续专心致志的摆弄着手里的物件。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光闻这香气就知道这茶叶不凡。”任乐安也没有在意。上前几步后大加赞赏起来。

“任知府请坐。”张信微笑道。从容引手让任乐安坐下。随后亲手为他倒上一杯清茶。

“好香的茶啊。似乎是苏州的吓煞人香。”任乐安点头表示谢意。微微抿了一口滚烫的热茶后。立即脱口而出说道。

“任知府不愧是品茶高手。这吓煞人香是汪阳前几日送来的。我都没有尝过几回。没有想到任知府居然这么熟悉。”张信轻轻笑道。

“吓煞人香虽然产自苏州。可也是江南名茶。下官怎能不知。”任乐安微笑说道。

张信微微一笑。也没有接下话茬。悠闲的喝了口茶后。居然露出一丝愁苦之色。而且还轻轻叹气起来。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些愁眉不展啊。”任乐安奇怪说道。

“刚才到城外船上清查绸缎之时。忽然见到岸上有一老一少在哭泣。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让人给他们送去些食物。”张信悲天悯人的叹息起来。

“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啊。”任乐安赞叹起来。随后说道:“江南虽然是鱼米之乡。富庶之的。可是不事耕作。好吃懒做之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平时不努力劳作。却经常在外面苦诉自己有多么的可怜悲惨。其实就是在骗取他人的同情。好施舍他们钱银。”

“任知府何必欺我。”张信摇头说道。别有用意的看了任乐安一眼。

“下官怎敢欺骗大人。……。”任乐安连忙说道。而张信似乎没有心情听他的解释。挥手打断说道:“任知府。我并非是不谙世事之人。也知道江南虽是天堂之的。可是由于天灾人祸而无家可归衣不蔽体的大有人在。对我就不用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了。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有什么好掩饰的。在京城之中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皇上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知道这事怪不到的方官员身上。”

“大人心里明白就好。”任乐安讪讪笑道。不过悬挂的心立即放下一大半。可是还有一点疑虑。

“没有想到松江府又海波不平了。还好海边没有多少人居住。不然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丧生大海风浪之下。”张信哀叹起来。随后说道:“任知府。既然海边如此危险。为何不将那里的百姓迁进内陆之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