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 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005

伍封吃了一惊,道:“这是燕儿生的儿子?为何叫田白而不是赵白?咦,我听说燕儿生了一子,名叫赵浣,怎么又成了田白?”子剑道:“其实燕儿生了一对孪生孩儿,长子名叫赵浣,田白是次子。不过那接生的是田力请来的妇人,这第二个孩子生下来便藏好,带出了赵府,是以赵氏上下谁也不知道燕儿一胎生了两个儿子。”

伍封大奇,心忖田燕儿生了二子,为何非要藏起一个,弄得如此神秘?子剑道:“这事情要从田相说起。上次得龙伯之助,田相立了盘儿为嗣,这几年龙伯在外,田氏之势愈大,田相以为非田氏族人总有异心,于是辟大室无数,在国内选七尺以上女子百余人纳为后房,纵其宾客出入不禁,以此来壮大田氏一族。如今又生子十余人,还有十余妇人已经有孕在身。这十余子之中,也有极得田相欢心者,不过恒某疑心其中十有八九非田相之子。”伍封皱眉道:“田相这么搞法,还真是聪明,这些子女不管是否其亲生,含含糊糊也算得上田氏族人,只是兄弟多了,日后不要生乱才好。”子剑叹道:“龙伯一语中的,其实恒某这次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伍封不解其意,心忖田恒这事与你何干?子剑道:“盘儿虽被立嗣,但有一件弊处,便是素儿未曾生子,不仅是素儿,盘儿的几个姬妾也无子。眼下终日有人在田相面前说三道四,暗示要改立嗣子,否则盘儿之后,又立谁为嗣?田氏族中不免兄弟失和,这事情未必不会发生。”伍封点了点头,心忖眼下田恒多了十余子,再过些年,生六七十子也有可能。田盘无子,等他嗣田氏之长后,不免要另立子嗣,这六七十兄弟及其子侄定有一二百人,到时候争竞起来,后果难以预计。

子剑道:“本来盘儿日后择一佳侄,早立为嗣以断他人之念头也未尝不可,但这些兄弟子侄是否真是田氏的血统便令人生疑了,盘儿可不愿意将田氏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家族交给外人之手。”伍封道:“以田相之精明,这事情难道想不到?”子剑道:“田相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意这么想,在他心中,宁愿含含糊糊也不欲弄清楚。”

伍封问道:“这事与四小姐又有何相干?”子剑道:“数月之前,四小姐有喜之事传到齐国,田相派了善儿与华神医来探视,善儿与四小姐说起这事,四小姐也甚是烦恼。那时华神医为四小姐切脉,知道四小姐身怀双胞。四小姐便有了主意,若生二女便罢,如果生有子,便将此子送回齐国,这之前让素儿假称有孕,避居画城,又让华神医不将此事说出去,等此子生出来,便由善儿悄悄带往齐国交给素儿,伪称是素儿所生,日后继嗣田氏。”

伍封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想:“燕儿行事怎会如此荒唐?天下做母亲的,哪会甘心将自己的儿子送人?”心中颇有些不大相信。子剑道:“这事说出来的确不易使人相信。不过这的确是燕儿的主意。燕儿送了一物给龙伯,作为信物,说是龙伯见了此物,便知道是她的主意,另外,此物交给龙伯也算是得其所哉。”他由怀中取出一物,交给伍封,伍封接过看时,原来是那颗夜明珠,用金链穿着。这珠子伍封曾见过两次,开始是见田恒佩过此珠,后来又在田燕儿身上见过,是中山人的宝物,与楚月儿所佩的那一颗正是一对儿。心想:“燕儿说此珠给我是得其所哉,必是指与月儿那颗正好配对。”想起田燕儿对自己一往情深,心中微觉伤感,顺手将夜明珠挂在颈上。皱眉道:“燕儿此计甚是荒唐。”

子剑道:“盘儿与善儿曾仔细想过,此计虽然荒唐,却正因其荒唐,便无人会生疑,反而容易成功。恒某本来还有些疑虑,因为此子是赵无恤之子,继承田氏,不免便宜了赵氏。可盘儿说了,就算是他与素儿之子,也只有一半是田氏的血脉,燕儿之子也是如此,并无区别,这总比那些来历不明的子嗣要好。于是乎素儿便自称有孕,避居画城。这事情干系重大,恒某便找个理由,与善儿一起悄悄到晋国。等了些日子,燕儿生下一对双生儿子,偷偷让接生的妇人带走了一个,交给老夫,十分顺利。”

伍封心忖这事有些难办,但他们谋划已久,而赵氏又根本未有防范,里应外合,自然是一举成功。问道:“既然这事办得顺利,你们为何又被人追杀?”子剑叹道:“本来按燕儿的意思,让善儿将那接生的妇人送到楚国去,赠以厚金。但恒某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事情不妥,日后这妇人露出点蛛丝马迹,不仅会让田氏一族大乱,更会令田、赵交恶,后果难以预计。恒某只好狠下心来,将那妇人杀了灭口。”

伍封暗暗一惊,叹了口气道:“这妇人帮了大忙,反而被杀,不免冤枉,先生此举太残忍了些。”子剑道:“其实这妇人身份低贱,死不足惜,恒某倒觉得没有什么。不过杀人不详,恒某看在田白这小孩儿的面上,一时心软,派人拿了一百金送到那妇人家中去,只说是驷马失惊,狂奔中踢死了妇人,纯属意外。妇人的家人不知道这事情的缘由,有了这百金,也无暇细问妇人的死因,像她这样的妇人,百金可买来二十人,这一百金也算对得住她了。可这么一来,反而生出事来。原来这妇人有个兄弟在智府为奴,刚好前些时智府失窃,有人怀疑妇人的兄弟,智府派人在妇人家中搜寻,发现妇人家中藏金之多,胜过智府所失,追问起来,便露出了马脚。絺疵是个多疑的人,派人捉拿这家人。恒某见情势不妙,遂杀了这一家人……”,伍封站起来惊道:“什么?你,这真是……”,子剑叹道:“桓某也不愿意,但没办法,只好匆匆出城。智府的人一路追赶,那豫让剑术十分高明,桓某便伤在他的剑下,好在桓某用黑灰涂了脸,不怕被人认出来。”这时,恒善也走入船舱,向伍封点头招呼。

伍封问道:“豫让跟上来了吗?”子剑摇头道:“这人剑术虽高,却不算聪明,总算被恒某摆脱了。恒某在河边夺了一舟,由善儿直驶而来。”伍封皱起了眉头,心知那舟上的人想必已经被这父子二人杀了。子剑道:“龙伯是个忠义之人,对恒某的所做所为想必有些不以为然。但看在燕儿、小女和盘儿面上,烦龙伯派人将田白偷偷送到画城小女手中。恒某派小儿到贵府,便是因此。”伍封道:“既然摆脱了豫让,有先生与令郎二人,足以送这小儿到齐国去,何用得上晚辈?”

子剑摇头道:“恒某年迈,又受了伤,长途跋涉已经不成了。龙伯离家已久,只要龙伯以派人问候母亲之名,派几位府中高手,与善儿同往齐国,沿途自然无人生疑。”伍封微微皱眉,一时不愿意答应。他行事向来光明,对这种诡谲之事颇不以为然。不过他与子剑父女颇有交情,田燕儿对他情重,以致他常觉有辜负之意,田燕儿的事也不好拒绝。子剑见他踌躇,站起身来,将怀中入睡的孩儿交给恒善,缓缓道:“龙伯,这事干系重大,恒某只好厚颜相请……,嗯!”他轻哼一声,斜倒了下去。

恒善哭道:“父亲!”伍封吃了一惊,忙蹲下去扶,只见子剑双手握着一口短匕,匕身已经尽数插入胸口,鲜血汩汩流出。伍封知道子剑这是以死相托,眼见他眼中尽是热切之意,心下顿软,点头道:“先生放心,晚辈答应便是。”子剑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闭上了眼睛。恒善在一旁低声泣哭,伍封见他模样,知道这父子先前已经商议妥当,是以恒善早知道会有如此结局。

子剑一生好名,想不到为了其女儿女婿,竟然甘心自杀。伍封长叹一声,安慰了恒善几句,走出船舱,将商壶叫上来小声吩咐。商壶带着铁勇将子剑尸体抬出来,在附近觅一善地埋葬。众人忙了好一阵,各自上车,恒善夹在车中,将小孩儿怀中用大帛盖着,旁人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就连商壶也不知道恒善怀中有个小孩。一众人簇拥回城。到城门时,那门将果然还等着,将城门大开,伍封与门将说了几句话,一行人这才回府。

回府之后,庄战与胡弦儿上来,伍封道:“你们回来了。”胡弦儿道:“王姬已经将弦儿所会的胡曲新声尽数记录下来,又学会了弦鼗之技,王姬说不好意思再将弦儿留在府上。”庄战道:“小人跟随龙伯数月,始终未能为龙伯效力,好生惭愧,王姬与家父让小人回来,侍奉龙伯。”伍封心内有事,点了点头,道:“也好,你们先下去休息。”

这时楚月儿与鲍兴迎出堂来,伍封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你们商议。”带着楚月儿和鲍兴转入后堂,又让人将恒善带到后堂来。

楚月儿见他神秘兮兮的,微笑看着他。伍封小声将恒善的事说了,道:“这事情事关重大,是以知者越少越好。”楚月儿惊讶不已,道:“燕儿行事当真古怪。”鲍兴搔头道:“这事情还真是出乎意外。”这时恒善入了后堂,由怀中抱出田白,向伍封和楚月儿施礼。

伍封叹道:“这小孩儿不哭不闹,居然连我府中的人也能瞒过,果然是天生异禀,与他人不同,日后必成大器!”楚月儿伸手将田白抱来,见这小子生得壮健结实,睡得深沉。看来看去甚是喜欢,她怕惊醒了小孩,小声道:“这孩儿倒有点像早儿。”伍封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楚月儿忽想起一事,道:“这小孩儿醒来要吃奶,该怎么办?”恒善道:“本来一路上带了两个乳娘,但先父夺舟之时,因舟太小,故而……”,他面色尴尬,未往下说。

伍封叹了口气,心知道那两个乳娘必定也是被子剑父子杀了。他沉吟了片刻,出堂叫了几个成周本地的寺人侍女上来,吩咐道:“你们连夜去找几个乳娘来,要家室清白能远行的。”寺人侍女心中狐疑,却不敢问,连忙出府寻找。

楚月儿道:“夫君离家许久,原也该派人回去看看。只是这人选有些讲究,小兴儿本来最好,但小红就要生产,不好离开。老商又老实,守不住秘。”伍封道:“我看让小战去最好,小战沉稳,剑术又好。何况大家都是一家人,他也该娘亲和你庄家的那几个族人见见面。”楚月儿问道:“这事要不要告诉他?”

伍封道:“本来不必瞒他,不过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多了件机密,反而累人。”鲍兴道:“但一路上送个小孩儿,总得有个理由吧?”恒善道:“小人倒有个主意,就说小人行事荒唐,在外面风流快活,生了个儿子。龙伯看在亲戚面上,顺便送回去。”伍封摇头道:“这可不好,到时候你这小孩儿忽然没了,令姊又恰好生子,恐怕会引有心人生疑。”

鲍兴忽道:“小人倒是有个主意,未知成不成?”楚月儿笑道:“你说来听听。”鲍兴道:“小红有孕的事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没几个人知道其产期。不如让小红假装生子,再一并送回齐国去,等到了齐国,将小孩儿送到画城,小红也该真的生子了。到时候小红悄悄生下来,如果有人怀疑,便将犬子拿给他看,便不会惹人生疑了。”伍封点头道:“这法子听来似乎可行,但小红真的生子时,能做得隐密么?”鲍兴道:“想点办法就成,也未必不行。只要小人凶巴巴守在一旁,谁敢来瞧?”

楚月儿点头道:“这也好。我们在外,日后还不知道会有何事发生,小红留在此处也不甚方便,正好送回齐国去。”伍封呵呵笑道:“小兴儿这主意不错,你与恒兄将田白偷偷抱到小红房中,再假装生子,月儿与雨儿四人商议一下,去做做样子便成了。不可让其他人入房。”

晚上闹了一夜,田白半夜睡醒肚饿,放声大哭,嗓音格外洪亮。次日天光时,全府上下无人不知道小红生了一子,寺人侍女请了十几个乳娘来,春雨心细,挑了两个单身而无见识的村妇留下,其余人赐币打发走了。这两个乳娘见刚生下来的小孩儿体型便十分之大,心忖这贵人大族就是与隶臣隶妾不同,生出来的小孩儿也与她们所见的有异,却没怎么怀疑。小红仍然腹隆,自然不能轻易见人,只好大袍遮掩,小孩儿从此便留在小红房中不提。

伍封入宫朝议,只一会儿便散了,本来他每日下朝回府,都要先到梦王姬府上坐坐,但今日心中有事,下朝后便直接回府,到府门外时,见姬厚、刘卷、单骄都赶了来,伍封愕然道:“各位这是……?”姬厚笑道:“听闻龙伯有弄璋之喜,特来相贺。”

伍封心忖这误会可大了,忙道:“各位可弄错了,昨日府上有一家臣生子,与在下并不相干。”刘卷等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刘卷笑道:“弄错了,弄错了,不过既然来了,我们顺便贺一贺,久闻龙伯府上有个一等一等庖人,正在龙伯府上讨扰一顿。”

伍封笑着将他们请入府,命庖丁刀带庖人制肴待客,又将鲍兴叫上来,道:“昨晚得子的便是这小兴儿。”姬厚等人向鲍兴拱手道:“恭喜恭喜。”鲍兴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这些天子大臣怎会真的相贺,无非是看在伍封面上而已,连忙叩谢。单骄道:“那小孩儿生得如何,是否抱上来一观?”

伍封心中暗惊,数月大的小儿与刚生下来的小儿大不相同,怎瞒得过这几人的眼睛?正想推脱,鲍兴在一旁搔着头,呵呵笑道:“几位大人要看他,这真是小儿的福气!只是小儿适才在贱内身上拉了泡大屎,正洗着,一时间不好抱来。”伍封暗赞鲍兴越来越聪明,笑叱道:“小兴儿,不可出言粗俗。”单骄只是顺嘴说说,又不是真的想看,笑道:“既是这样便算了。”

鲍兴道:“小人想请龙伯为小儿起个名,也好叫唤。”伍封知道他是为了更显得真实,笑道:“你名为兴,儿子便依样学样,叫乐。因是长子,可叫伯乐。”姬厚等人一起点头:“伯乐?好名字。”鲍兴趴下来叩了个头,道:“谢龙伯为小儿赐名。”向姬厚等人施礼后,乐癫癫跑下堂去了。

众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庖丁刀带着庖人将酒肴摆上来,侍女来往如梭,众人饮酒为乐,尽说些不相干的事情。

刘卷问道:“先前老夫等在府门外,见到神医东皋公在贵府悬壶,不收诊金,龙伯与东皋公真是悲天悯人,必被上天弼佑。”伍封笑道:“这并非在下故意惺惺作态,笼络人心,其实是东皋公看上了月儿,收了月儿为徒,以悬壶之举来授以医术。”单骄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早知道其中必有缘由,龙伯怎会无缘无故干这无聊的事儿。”姬厚道:“悬壶救人,怎是无聊之举?”单骄道:“这事……”,伍封见他们又要起争执,忙道:“各位,在下府中现有一位擅长弦鼗的歌姬,在下让她来为各位弹奏一曲如何?”刘卷抚掌笑道:“正好,正好。”

伍封让人将胡弦儿叫上来,命她弹奏一曲。胡弦儿道:“婢子正有一支曲《梦熊》,便弹给各位贵人听。”当下叮叮咚咚弹起来,口中唱道:“渭水澹澹,细柳依依。昔有飞熊,长垂钓兮。……”众人听这曲,说的是周文王梦见飞熊,其后在渭水边上遇到姜子牙之事。伍封听这曲辞甚雅,但曲律豪迈,与中原的不同,正是胡曲。胡弦儿一曲唱完,姬厚等人击掌称善,伍封道:“胡人也知道文王梦见飞熊之事?”胡弦儿道:“曲是胡曲,不过辞却是梦王姬新填,弦儿唱得比王姬差多了。”伍封让胡弦儿下去。

单骄叹道:“王姬之文才,委实天下无双。若身为大丈夫,这成周城中,在下等还怎有面目站于庙堂之上。”刘卷也道:“正是。可惜王姬才貌双全,却嫁了个夭寿之人,可谓天妒红颜。”姬厚道:“上月在下家臣由秦国回来,听闻秦君夫人上次被于火难之后,秦君未立新夫人,说是虚席以待,欲等春后派人到成周求娶梦梦为夫人。”

伍封吃了一惊,问道:“有这种事?”姬厚道:“这事哪有假的?”伍封心道:“秦国境大兵悍,又与天子相邻。天子向来依托晋国,今又有秦国结亲,大利于周室。秦君聘王姬为君夫人,只怕成周上下都会赞成。”刘卷是个老狐狸,他看伍封的脸色,猜知其中的原因,笑道:“其实龙伯与王姬才貌十分相当,只可惜龙伯已有夫人,否则老夫倒想做个媒人,撮合这门亲事。”单骄点头道:“在下也是这么想,无奈天子之女,怎好嫁给人作妾?若要龙伯弃齐女而娶王姬,龙伯定不会答应,就算龙伯答应,齐人恐怕会深恨天子,日后这祸患可就大了。”

伍封叹道:“在下怎会干出这种事?只是要将王姬西嫁,在下总觉得有些不妥。此事若让晋人知道,恐怕有些不好。”姬厚道:“晋人倒没甚么,虽然晋人未必愿意故世子妇再嫁,但秦人实力不小,何况梦梦毕竟曾为晋世子妇,成了秦君夫人,对晋国多少有些眷顾之情,秦晋之间更能增添好处。”

伍封心中大有惊惶之意,道:“这个……,在下总觉得不妥。这事天子和王姬知道么?”姬厚道:“只因是家臣打听到的消息,秦国并未派使节来,在下还未告诉天子和梦梦。须知这事情虽然不假,但世易时移,万一有其它变故,在下岂非是谎言欺骗?”伍封心道:“你连天子和王姬都不说,偏偏告诉我这件事,看来是特意为之,一番好意。”本来他不喜欢姬厚这人,但姬厚此举却是特意提醒,伍封心中对他大生好感,心中承他的情,点头道:“王子言之有理,在下明白了。”姬厚见他明白自己的用意,微笑点头。

用过饭后,姬厚等人正要告辞,庄战来报:“龙伯,王姬与太子介来了。”伍封与姬厚等人起身相迎,梦王姬与姬介进府来,见姬厚与刘单二公均在,姬介奇道:“王叔与二公原来在龙伯府上,有何要事么?”

姬厚笑道:“昨晚龙伯有个家臣生子,我等却误会了,以为龙伯得子,跑来贺问,虽然搞错,但正好讨扰一顿。”梦王姬笑道:“原来如此,梦梦与介儿也是因此而来,看来也是误会了。”伍封苦笑道:“一人弄错还罢了,人人都弄错便不怪别人,看来是在下府中的人未说清楚之故。”

姬厚等人先前已经告辞过,此刻三人出外乘车各回府第,伍封将梦王姬与姬介请到堂上,梦王姬道:“我还以为说今日龙伯有何变故,打听才知道贵府有喜,不过这事可传得谬误了。”伍封道:“这事无妨,一阵在下将人派出府外,四下澄清便是,好在昨夜之事,知者还不甚多。”梦王姬笑道:“正是,若传到它国,到时候使节跑来相贺,岂非荒唐?”

姬介笑道:“午间小侄到姑姑府上,姑姑正在疑惑,小侄派人打听,才知道有这么件事。”伍封奇道:“王姬有何疑惑的?”梦王姬脸上微红,道:“我疑惑什么?休听介儿乱道。”姬介笑道:“龙伯每日下朝都要往姑姑府上坐一坐,今日却没去,姑姑怎不疑惑?”梦王姬叱道:“胡说什么?他爱来便来,不来就不来,我操啥心?”伍封忍不住笑道:“原来如此。这真是……,唉!”脸现苦笑。

姬介道:“小侄这些日子在姑姑府上向庄战学些剑艺,眼下庄战回了龙伯府上,小侄可不得其便了。”伍封道:“在下将小战叫来。”姬介笑道:“还是小侄自己去找他便了,龙伯与姑姑自便。”他叫了个侍女,命她带自己去找庄战。

伍封见到梦王姬更添心事,脸色便不大自然。梦王姬见他脸色有异,问道:“你似乎心有所虞,究竟发生了何事?”伍封忍不住叹道:“先前王子厚言道,秦君欲在春后派使节前来向天子求亲,欲娶王姬为夫人,我因此而烦恼。”

梦王姬微微一震,道:“这,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伍封道:“上月王子厚有个家臣由秦国来,打听到这事。王子厚因见未有秦使,怕有变故,不敢说出来。”

梦王姬向来镇静,此刻微现慌乱,伍封道:“这事儿我心下也有些嘀咕,不管王姬是否愿意,我可要想法阻止。”梦王姬脸色变幻,缓缓道:“龙伯为何定要阻止?”

伍封吃了一惊,向梦王姬脸上瞧去,道:“莫非、莫非王姬心下愿意嫁到秦国去?”梦王姬道:“你管我干什么?这事儿与你可不大相干,我只想知道你为何想要阻止这事。”伍封搔头道:“这个,这事不大好说,总之不妥当。”梦王姬道:“秦国与王畿相邻,若有秦国为婚姻之好,对成周大有益处。”

伍封道:“可秦人粗鄙,以王姬之文秀久在秦地,必会气闷。”梦王姬叹道:“婚姻大事怎由得我的心意?只要利于国事,我嫁得好不好又算得了什么?”伍封忍不住叹了口气,脱口问道:“难道你根本未想过嫁给我?”梦王姬脸显红晕,嗔道:“你这人……”,又叹了口气,小声道:“原来你……”。

忽听姬介哈哈大笑,他由外走进来,道:“龙伯这话早该说了,其实小侄与父王早猜到龙伯的心思,可龙伯不说出来,我们也不好乱打主意。当初王爷爷在世,第一次见到龙伯后,便向父王说过这事。”

伍封心道:“怪不得我初见先王,先王竟用《九凤》之曲相迎。”

梦王姬满脸绯红,道:“介儿,你怎么又走了回来?”姬介笑道:“小侄本想去找庄战,但觉得龙伯今日有些神色不对,想回来问问,却听见了你们的说话。”

伍封细想了一阵,始终想不出一个良法来,最关键的就是以梦王姬的身份如何嫁给自己,而不失天子的体面。三人沉吟了许久,姬介叹了口气,道:“好在离春后还有好些日子,可慢慢想法子。”

伍封点头道:“正是,大不了到时候我来个偷香窃玉,径自将王姬带往齐国,天子也未必会派人追至齐国要人吧?”梦王姬忙摇头道:“这成何样子?”伍封道:“这也不算王姬私奔,只说是我蛮不讲理,将王姬掳走。”姬介道:“这可不好,龙伯这一世英名可因此而毁了。”伍封微笑摇头,道:“名不名的我可不在乎,总之王姬我一定要娶的。”

梦王姬忽道:“若是我过些日子死了,便……”,伍封皱眉道:“怎说到个‘死’字?”忽然会意,原来梦王姬所想的是诈死一途,然后悄悄随伍封而去。伍封摇头道:“这也不好,日后王姬便不好公然见人,太过委屈。”姬介道:“其实也不用着急,以龙伯之才,早晚必能想出办法来。”

过了好一阵,三人并未想出一个良策来,梦王姬与姬介告辞,伍封将他们送走,三人都是心事重重。

晚间用饭之时,伍封向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说起这事,五女也觉得大伤脑筋,让天子之妹嫁给人做妾是匪夷所思的,让伍封弃妙公主而另娶也是绝无可能,是以这种事情几乎是毫无办法可想。楚月儿道:“这事情得慢慢想法,或者车到山前,自然会有路出现。”

伍封点头道:“只好如此了。”他将鲍兴、庄战和胡弦儿叫来,道:“弦儿回东胡之事,本该在春后行走方便,不过眼下要将小红母子送回齐国,又要派人回去看看娘亲,你们这几日便准备起程往齐国去,到齐国后,小战再辛苦一趟,将弦儿送到东胡,回来经过代国和中山,顺便替我去拜访一下代王后赵大小姐、平兄和招兄,还有中山王和中山君。雨儿,你与雪儿安排安排,看看该带些什么回去。”众人点头答应。

次日朝议之后,周元王将伍封留下来用膳,说起梦王姬的事情。周元王道:“昨晚介儿来,说起王妹之事,寡人虽想将王姬嫁给师父,可这件事不大体面,左思右想,一夜未睡。”伍封对他颇为理解,平心而论,将梦王姬嫁给秦厉共公,对王室最为有利。但周元王又怕因此而得罪了伍封,若将梦王姬嫁给伍封,伍封对秦有极大恩惠,秦人倒不至于有何怨言,只是堂堂王妹与人作妾,实在不成样子,也怪不得他会烦恼。伍封听他的口气,知道他也是毫无良策,叹了口气,道:“这事情委实让人烦恼,只好再想办法。”

伍封出了王宫,又到梦王姬府上去,正好见姬厚从府中出来登车。姬厚笑嘻嘻向伍封道:“龙伯,明日上朝,在下有事向天子禀告,烦龙伯能加以声援。”伍封奇道:“有要紧的事吗?”姬厚笑道:“自然是要紧的事。”伍封见他神秘兮兮地,不好追问,目送姬厚走后,才入府见梦王姬。

梦王姬正在后院与春雨说话,伍封见春雨也在,愕然道:“怎么雨儿也在这里?”梦王姬笑道:“听说雨儿庖艺甚佳,我特意派人将他请来。”伍封道:“是么?我怎不知道雨儿的庖艺?”春雨笑道:“有小刀在府,我怎敢献丑?不过平日小刀制肴时,一旁看着学了一点,”伍封赞道:“你当真上进得很,下次让你制肴,尝尝你的手艺。”梦王姬笑道:“何用下次,一阵间便让雨儿弄几味来。”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春雨到庖室中制肴,留下梦王姬对坐。伍封见梦王姬心情甚好,道:“你今日颇有兴致,有何喜事吗?”梦王姬抿嘴笑道:“也没有什么喜事,只是心情好而已。”伍封叹了口气,道:“我可烦着哩。”梦王姬看着他道:“还烦什么?”伍封道:“不就是为了我们的事么。”梦王姬格格笑道:“休要乱扯,什么我们的事了?我与你可没有多大相干。”伍封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激他,却仍然有些气恼,气哼哼道:“哼,居然还说没甚相干。你再这么说,我索性来个蛮不讲理,今晚便将你抱回府中去。”梦王姬脸色绯红,嗔道:“胡说什么!”

伍封心思一动,问道:“莫非你有了主意?先前见王子厚从府中出去,是否与他有关?”梦王姬笑道:“我能有什么主意?嘻嘻。”伍封向来佩服梦王姬的学问,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点了点头,道:“能否预先说给我听听?”梦王姬顽皮地霎眼道:“说不得,说不得,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伍封笑道:“你虽然不说,不过我总算知道了你已有安排。”忽想起叶柔和赵飞羽来,心忖这三女被称为天下三大奇女子,都是十分聪明之人,叶柔擅于武,赵飞羽长于谋,相比起来,梦王姬却更擅于政事国策。想起叶柔时,心中不禁微觉痛楚。

梦王姬忽见他神情黯然,柔声问道:“怎么?”伍封叹了口气,道:“我想起了柔儿,她也是智谋高远的人,可惜亡于吴国,令我好生心痛。”梦王姬早听说过叶柔的事,叹了口气,道:“人家说我和赵大小姐、越女是三大奇女子,赵大小姐我是见过的,越女却未见过,如今天人两隔,很是遗憾。想来她是很了不起的。”伍封道:“是啊,若是她仍在的话,恐怕剑术武技不下于月儿。”他随口说了些叶柔的往事,说到情动处,眼中泪光眩然。说了好半天,忽然醒觉,心道:“这么在王姬便前说另一女子,只怕不好。”连忙住口。

梦王姬叹了口气,幽然道:“当日在晋国与你初见,虽觉你武椒惊人,只道你是个粗豪之辈,未曾在意。你第一次到我府上,中途黯然离席,我还道你是故意扮成清高脱俗,后来才知道你确是个性情中人。”伍封点头道:“天下间追求你者甚众,你见过的人多了,常人要入你的法眼可真难。”

梦王姬道:“后来见你颇有见识,又为王室连立大功,才知道你智勇足备。不过真让我觉得你与众不同的,是那次你救了秦世子之命的那天,别人都夸你,你反而当众说自己用兵曾有数败。别人在我府上都喜欢夸耀自己的本事,连智瑶也不能脱俗,唯有你能够自陈不足,可见你心怀开阔,行事光明。那时候便觉得……”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不再下说。

伍封与梦王姬接触许久,知道她落落大方,并无多少小女儿之态,故而才会如此说话,笑道:“原来在那时才打动你的芳心。实不相瞒,我对女子还是有些手段的,不过当时对你虽有好感,却不敢有追求之念。到后来是情之所系,难以自拔。”

二人从来未曾认真说过心事,此刻谈得深切了,忽觉得心意相通,非言语所能辩达,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心中所想,自己心中便有所感触。

过了许久,春雨走了过来,道:“龙伯、王姬,酒肴已经备好了。”伍封与梦王姬回过神来,与春雨一起入席。伍封试了些菜肴,赞道:“雨儿这手艺认真了得,比小刀可差不了多少。”梦王姬笑道:“雨儿的庖艺比我府中的庖人要好许多,看来是费了不少功夫去学。”春雨笑道:“龙伯最喜欢美食,恰好我又喜欢此道,是以常常向小刀讨教。”

伍封问道:“雪儿她们是否也学了庖艺?”春雨道:“雪儿自来喜欢花鸟,现在专养信鸽,闲时还向小兴儿、小阳学些牧养牛马的本事;风儿为龙伯和小夫人掌管铁戟铜矛,小夫人让她管后院的武库,或是因此对铸艺大生兴趣,在齐国时便十分留心龙伯家中的陶艺,后来又向小刀问些铸剑之艺,这两天又找小战学铸剑。小阳本懂农耕,自从吴国开始助小夫人掌管药材,日后跟着神医和小夫人学药,更是精进不少,早晚也会成为医士。”梦王姬赞道:“想不到你们如此上进,看来你们府上这风气甚好,人人都好学。”春雨道:“这都是受龙伯和小夫人的影响,连小兴儿现在都学兵法,我们怎能不多学些本事?”

伍封忽然心生歉意,叹道:“你们随我许久了,我平时对你们关心得较少,连你们各自所学的技能都不清楚,委实对不住。”不料他只是这么说一句,春雨便大受感动,垂泪道:“我们出身低微,龙伯对我们已经是极好了,是以我们才暗中下决心,多学点本事,只要能帮到龙伯,我们便十分开心了。”

用完饭后,伍封又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带着春雨回府。回到府中,见楚月儿仍忙着行医,伍封也不去打搅,去看匠人打造軘车,却见秋风、庄战、庖丁刀、恒善正围在一处,大冶炉烧得正旺,几个匠人正用橐龠鼓风。

众人见伍封过来,一起施礼。伍封奇道:“你们在干什么?”恒善道:“庄兄想打造个小铜卧床,一路放在车上,给小兴儿的儿子伯乐安睡,以策安全。”伍封点了点头,让庄战继续铸锻,自己在一旁看着。炉内火光熊熊,庄战盯着那炉火,忽道:“行了,拿出来。”庖丁刀用大青铜钳从炉中夹出一个长长方方的通红范子,似是某种泥制成,放在一旁。然后用火刀将范子小心劈开,露出里面烧得通红的一块青铜板来。铜板上似乎有许多花纹,伍封看那泥范子,见范子上预先缕了许多纹饰,点头道:“原来这铜板上的纹饰是在泥范上先刻好的。”

庄战用火钳将铜板夹在铜台上,右手执锤在铜板上不住敲打。打了几锤,庖丁刀在一旁奇道:“小战这锤锻之法与众不同,为何每一锤落下时,锤头要旋一下呢?”伍封细看时,果见庄战一锤落下,快击上铜板时,锤头轻轻转了一下。庄战一边击锤,一边道:“这是我自小见师父制剑时所学,师父这么做,我也照学下来,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如此。”

伍封忽然心思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又不甚清晰。正沉吟间,秋风道:“金铁打造用锤击,陶器却常用磨制,铸花纹之法应是一样的吧?”庄战道:“铸花纹之法有两种。用泥范是一种,还有一种是在熔汁中加入其它的东西,因为受热不同,淬火时便有花纹自然出来,干将莫邪最擅此法。”

不一会儿,庄战弃下锤,用火钳夹着仍红着的铜板,淬入水中,便听滋滋声响,青烟如雾,过了好半天,庄战将铜板夹出来,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庄战点头道:“火候正好。”庖丁刀拿了两块砂石来,与庄战二人一手一块,在铜板上稍稍打磨,然后用厚布擦干青铜板上的泥水黑渍,两人看着这青色铜板上的细腻花纹,甚是得意,庄战道:“这最后一块也制好了。”周围匠人都赞不绝口。

秋风抱来已经打造好的几块青铜板,几人将铜板拼起来。他们打造铜板时已经留好的楔洞,用几颗铜钉镶好,便成了一个四方的铜盒子,铜盒十分严实,只是上面一块由两半合成,可以任意从两边揭开,上面还留着两个透气的小窗。秋风又拿来褥布,在铜盒底和四壁内铺好压实,两侧还各有一条宽布带,可将小儿稍扎,立成一个可供小儿安睡的小盒。

伍封看了好一阵,赞道:“这盒子造得不错,花纹也好看。”庄战笑道:“这可都是风儿姑娘预先设计好的,我们只是出点力气。”伍封点头道:“风儿学会了这门本事,可了不起。不过除了莫邪外,这种粗活非女子所能干,日后不必亲自动手,没的弄糙了你那双嫩手。”挽着春雨和秋风往后院而去。

第二天,伍封照样上朝,成周无甚大事,片刻议罢,周元王正想退朝,姬厚走出班来,道:“天子,微臣有一事禀告。”周元王道:“王弟请说。”姬厚道:“天子也知道,微臣之妻是长弘大夫之孙女,多年前已经亡故了。现有妾三人,想立一夫人,可三妾身份地位相若,立谁也不好,拖了许多年,委实烦恼。”

周元王愕然道:“这事寡人当然知道,只是此乃家事,退朝之后,王弟入后宫来商议便是。”姬厚摇头道:“本来只是家事,但微臣有个主意,想将三妾均立为夫人,这便违了一妻之礼,不再是家事了。”伍封心中一动,思忖:“原来如此。怪不得昨日见了你,你要我今日助言。你若能立三位夫人,我便可以娶王姬为夫人,与公主身份相若了。”

单骄笑道:“王子岂非在说笑?嫡妻唯一,天下常礼,怎有三妻并立的道理?”刘卷也道:“单公说得是,并立三妻,天下哪有此说?”周元王皱眉道:“是啊,立三妻虽然不损国事,毕竟是违了周公所立之礼。堂堂天子之族,怎好如此?”姬厚道:“当年尧帝有娥皇女英,并为夫人……”,单骄插言道:“那是古制,周公立礼之后,可没有这样的事了。”

姬厚道:“怎么没有?齐桓公便有王姬、徐姬、蔡姬三位夫人,称为三妻,还有如夫人六位,妾媵数十。三妻并立早有先例,当初天下也无人说他违礼,微臣只不过想照样行之而已。”齐桓公之好色天下皆知,当日他身为诸侯伯主,有王姬为妻,仍立徐姬、蔡姬为君夫人,三妻并立,无人敢问。如今姬厚这么说起来,单刘二人尽皆语塞。

周元王道:“此言也有道理。只是违周公之礼,恐怕它人不服。”伍封心下渐渐明白,心知姬厚这番说辞定是梦王姬所教,只要今日许了姬厚并立三妻,他日自己娶梦王姬便是顺理成章,怪不得此女昨日胸有成竹。

伍封道:“礼乃人定,天下事渐变,礼亦当有所变通,正所谓事在人为,王子之言也有其理。”周元王猛地醒悟过来,呵呵笑道:“师父言之有理。周公之礼不可毁,不过寡人稍作变通,这三妻之制仅限于侯伯之爵,余者仍按一妻之制。各位看这样可好?”

刘卷是个老狐狸,一听伍封说话,立时醒悟,点头道:“既然有先例便可无妨了,齐桓公违例在先,他是前王两次封赐的诸侯伯主,正好以此例而行,也免得有人说起旧事,以为前王封赐之非。”单骄可没有刘卷这么精明,还想有异议,道:“微臣觉得这事有些……”,才说了几个字,也醒悟过来,心忖自己若再反对,必定得罪了伍封,忙道:“这事有些突然,不过也是合乎情理之举,王子厚是王弟身份,比于侯伯,可立三妻,龙伯爵高亦然,微臣与刘公却不能按此礼而行,呵呵。”

这几位重臣都赞同了,余下那些官儿自然是无人敢反对。周元王笑道:“这便成了。”命内史尹作册,在成周颁告,另送册于侯爵、伯爵之国,意思大致为“诸卿守境辛劳,当充内侍,特许侯伯之国三妻之制,以尊权爵”云云。姬厚向周元王叩谢后入班,向伍封使了个眼色,二人会心一笑。

退朝之后,伍封心忖夜长梦多,急匆匆回府,一迭声让庖丁刀买一只雁来,又向楚月儿细说了这事。楚月儿笑道:“怪不得当日先王招月儿进宫,要我多多照顾王姬,想是早料到今日之事。”伍封点头道:“定是如此,这三妻之制一立,正好立你和王姬为夫人,与公主并为三妻。你是堂堂楚国公主,这才合乎身份。”

楚月儿倒无甚所谓,笑道:“只要与你在一起,身份倒不相干。不过雨儿四人随你许久了,总该有个身份吧?”伍封笑道:“这事我早想好了,便立四人为妾。三妻四妾,哈哈,我这艳福不浅。”春夏秋冬四女吃吃笑着,自然是十分高兴。

胡乱用饭之后,伍封带了雁儿入王宫去,向周元王表示了求娶梦王姬之意。周元王见他反应奇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自然是收下雁儿,此为纳采之礼。这事情立刻传遍了成周,百姓向来敬重伍封和梦王姬,均以为二人正是良配,民间议论称颂不绝。刘卷与单骄闻讯,先后往伍封府上来,都要当这媒人,伍封怕他们争执,便让二人都为媒人。这二人向来不和,为了此事居然在一起互相商量,务求弄得热闹而有体面。

伍封作书数函,以信鸽传往莱夷告知庆夫人和妙公主,又怕老丈人齐平公见怪,书中央庆夫人亲往临淄向齐平公解说。这时,庄战、鲍兴、恒善等人也打点好行装,伍封让他们尽快动身,押了许多车金帛玉器,名义上是代自己回家省亲,实则将田白小儿送往画城去,顺便将胡弦儿送返东胡。次日庄战、鲍兴、小红、恒善、胡弦儿一行人出发,伍封只留了三十铁勇在成周,其余由齐国带来的勇士都护送众人东去。

伍封心中了却了这件大事,便一心一意按礼行事,纳采已过,然后由刘卷单骄陪着,备礼往王宫问名、遥向祖庙纳吉,再备礼到王宫报喜。三番礼过,伍封备了二十余车聘礼浩浩荡荡入宫,此为纳徵,纳徵礼毕便婚事已定。由于定下了婚姻,依礼伍封不得再与梦王姬私下相见,伍封只好暂不往梦王姬府上了。至于其后的请期、亲迎须得徵庆夫人的意见,暂时未行。

转眼又到新年,这是周元王即位后的第一个新年,亦即公元前476年。诸礼事毕,往来宫中相贺的群臣络绎不绝。晋、郑、宋、卫四国也派了使者来觐见周元王,顺便到伍封府上相贺。

新春之后,东皋公与楚月儿也闭了医馆。这日午间,伍封在府中备酒款待晋、郑两国使者,晋使是智瑶府上的豫让二人,郑使是少正游参,都是熟识的人,是以伍封才会设宴相邀。

趁游参起身更衣时,豫让道:“前些时有人在绛都杀人,被小人一路追赶,到王畿地面上被他逃脱了。这人剑术高明,虐杀成性,想来不是寻常之辈。”伍封知道他说的是子剑,故意惊讶道:“还有这事?豫兄何不及早知会在下,也好助你拿人。若有不法之徒入了王畿,久必有祸。”豫让道:“这人被我一剑刺伤,深及脏腑,恐怕命不久矣,眼下多半是死了。除非是神医相救……”,伍封会意,知道豫让是在打听是否有人在东皋公和楚月儿医馆治剑伤,笑道:“在下身在成周,自然有责任维护成周安宁,那人怎敢到我府上来治伤?那不是自找祸事么?”豫让点头道:“以小人想来也是如此。不过这人剑术高明,出手大方,身份恕不简单,只可惜面涂黑灰,难以辨认。他所杀之人,多与赵氏有关……”,伍封假意吃惊道:“这人是赵氏的仇人?”豫让摇头道:“不像是仇人。絺疵先生倒怀疑他是赵氏的人,可能是有人知道了赵氏的一些机秘事,赵氏才会派人杀人灭口。”

伍封恍然,心道:“原来你们追究这事,是想了解赵氏有何机密事,这个絺疵可了不起,所猜与实事大致相若,只是没料到这件机密事连赵氏也不知道。”道:“豫兄知道在下与赵氏交好,这事恕不好相帮。不过豫兄是迟迟的义兄,看在迟迟面上,你在成周要追寻此人在下也不会干涉,只要不闹出乱子便成。”心忖子剑已死,恒善又与庄战鲍兴一路走了,就算豫让如何追查也无所谓。他掌管军务,自然施守城之职,无他许可,豫让不敢在城中胡来。豫让笑道:“龙伯果然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连半句敷衍的话也不说。絺疵先生和小人都料到这人已死,无从寻起,只是日后须得对赵氏多加留意才是。”

伍封叹了口气,道:“豫兄对智伯当真是忠心耿耿。”豫让知道伍封对智瑶甚不喜欢,但他是个光明之人,不愿意在人背后说坏话,言下自然是有许多话隐忍不说。豫让也叹道:“絺疵先生和小人也常有所虑,智伯才能卓绝,但性子傲慢,得罪的人可不少。小人本非智氏的家臣,原来跟随范氏,范氏视小人如寻常家臣,小人便以寻常家臣之礼待他。范氏灭后,本该处死,智伯向其祖相求,饶小人一命,蒙其推衣解带,视若国士,小人便当以国士之礼相报。”伍封对豫让十分喜欢,又见他是迟迟的义兄,本有招揽之意,可见他心如铁石,对智瑶忠心不二,只好打消了主意,只是摇头叹息。豫让心知其意,心下感触,知道伍封之所以不直言招揽,是不愿意以此言辱及自己的忠义,也叹了口气。二人对视片刻,忽生惺惺相惜之意。

这时,游参如厕回来,入席笑道:“前些时鄙邑使节由齐国回来,已经与齐国重立新盟,郑人甚感龙伯之情,寡君与君夫人对龙伯十分敬仰,这次在下到成周来,寡国反复叮嘱,定要在下拜访龙伯以致谢意。”伍封微笑道:“可惜在下脱不开身,否则定要插空拜访郑伯。”他这也不是客套话,郑声公才智平庸,胸无大志,在他心中却是另一类的朋友,譬如酒宴游乐,与这种人在一起要快活得多。

伍封随口问道:“少正,令郎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吧?”游参面露惭色,道:“这畜生竟敢每犯龙伯,委实让人生气,伤势已经好转,仍然顽劣,不过比以往要收敛得多了,不敢在外闯祸,只是整日在府中与侍女胡混。其母是在下最宠爱的一个小妾,可惜早些年亡故了,在下看在其先母面上,对他颇为袒护,想不到养成了他这性子。”伍封笑道:“只要不外出闯祸,那便没有什么。在下有两个侄子也是如此,并无大的妨碍。在下外出之时,让侄子守府,早知道他们不会安份,是以干脆许他们交结府中侍女,结果还弄大了三女的肚腹,反让家兄十分高兴。”游参问道:“龙伯的家兄是指齐国鲍大司马吧?”伍封点头道:“是。”

豫让在一旁笑道:“龙伯行事倒是古怪,想来龙伯并非好色之徒,不像有的人视府中所有女人为己独有之物,自己毫不感兴趣,却又不许他人招惹。”伍封惭愧道:“在下其实也好色,只是天下女子多矣,见女子便收纳岂非自寻烦恼?”游参哈哈大笑,道:“原来龙伯是眼界甚高,怪不得能拥王姬、齐公主和楚公主三妻。这三女都是天下间地位最高又最为美艳之人,龙伯真有福气。”伍封也大笑,道:“是啊,在下确有福气,也可说是运气。”想起西施来,心道:“姊姊也是天下间最美艳之人。”忽然勾起了若干怀念心思。

正说话间,商壶上堂禀报:“姑丈,鲁国的柳下大夫来拜访。”伍封又惊又喜,忙起身道:“大哥来了?这真是意想不到。”起身下堂,游参和豫让二人也跟着相迎。

柳下惠大踏步入府,伍封笑道:“与大哥久未相见,兄弟心中委实记挂得紧。”柳下惠向伍封笑道:“兄弟聘娶王姬,愚兄特来向你道喜。”伍封笑道:“无非是大哥又将添一弟妹而已。”柳下惠道:“不然,梦王姬的美貌文才名扬天下,兄弟这喜事一传开,不知道羡杀了天下间多少男人,哈哈。”

游参与豫让上前向柳下惠施礼道:“柳下大夫可好。”柳下惠还礼道:“少正也好,这位是……”,他与游参以前就认识,但不认织豫让。伍封道:“这位是晋国第三大剑手豫让兄,也是迟迟义父豫大叔的儿子。”转头又对豫让道:“当年迟迟在鲁国时,全因大哥照应,才会安然无恙。”柳下惠甚喜,笑道:“久闻豫兄大名,今日总算得见。”豫让道:“柳下大夫才是真正的天下闻人,小人一介武夫,算得了什么?”

三人入了大堂,伍封命添酒案,新制菜肴相待。这时,一个侍女来道:“小夫人听闻柳下大夫前来,十分欢喜,故请柳下大夫入后院一见。”伍封在此款待朋友,楚月儿自然不好违礼相陪,她不便出堂,故而才请柳下惠入后院相见。柳下惠笑道:“我正想看看月儿,兄弟,你陪少正和豫兄说话,愚兄与月儿说几句话再来。”随侍女往后院去了。

过了好一阵,柳下惠从后院笑吟吟回来,这才入席。伍封问道:“大哥怎有暇前来?”柳下惠道:“愚兄本是出访郑国,顺便来看看兄弟。前些时齐国与楚国、郑国立盟,鲁国与齐国是兄弟之国,自当依附,愚兄先去了楚国,再到郑国。”

游参笑道:“眼下齐、楚、鲁、郑联手为盟,形势大好,晋国只怕……”,看了豫让一眼,没往下说。豫让点头道:“少正也不用讳言,眼下智伯对此的确有些烦恼。楚国历来与晋国为仇,齐晋这数十年间也多生战事,若是四国欲对付晋国,再加上中山,万一征战起来,晋国境大兵多,自不会怕,但晋人定会疲于应付。”柳下惠道:“若非晋强,我们诸国也不会如此。其实四国之盟并非为了仅仅为了抗晋,而是鉴于吴越之事。”豫让道:“小人只是智伯府上一个家臣,国家大事,小人不敢有更多置评。”伍封笑道:“今日是朋友述旧,不谈国事,各位请!”举爵向三人敬酒。

宴饮至夜,豫让、游参各自告辞,伍封命撤了宴,请柳下惠到后院,再与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家宴小酌。

柳下惠饮了一爵酒,叹道:“大哥今日匆匆赶来,拜见了天子,明日便要走了。”楚月儿道:“怎么走得这么急?”柳下惠道:“国中事忙,我本来与郑国结盟之后便要赶回去,只是心中挂念你们,顺便赶来瞧瞧。眼下吴民四移,每月由吴国出走的人不计其数,虽然其中大多数都到兄弟的邑地去,也有不少往鲁国和楚国,看来吴事已不可为。再有一年时间,勾践与吴国的三年之盟过后,必定会大举侵吴,吴亡则齐鲁被兵,非得尽快准备不可。”

伍封道:“颜不疑颇有才能,如今他掌握吴国大权,理应有治国之善法,总不会比以前差了,怎会由得吴民四散?”柳下惠道:“吴王夫差自你走后,又被王子季寿反复谏言,将军权收回,颜不疑反而没了军权,不过他与伯嚭执掌国事。其实以颜不疑之才,国事理应有所好转,但吴民深恨吴王父子加害兄弟之举,对其父子不再相信,再加上颜不疑又与伯嚭纠缠在一起,吴民并不信任。吴王父子不得民心,是以国势不振。”谈及吴事,伍封不禁想起叶柔,黯然道:“吴事真的不可为矣。”楚月儿道:“早知道如此,当日在齐国、夫君与颜不疑比剑时,一剑将他杀了最好。”

柳下惠道:“杀了颜不疑也未必有用,这事关键在吴王夫差身上,这人也算是个聪明的人,只是年老昏庸,又没有伍相国和兄弟父子辅佐直谏,国事日毁。算了,吴事说来没趣,我前些时去过中山,舍弟被赐与姬姓之后,中山上下民心大振,眼下中山倒是十分强盛,这都是兄弟的功劳。”伍封道:“二哥才能卓绝,只是以前无施展之处,如今执掌中山国政,正是一展才干之事,与兄弟倒没甚么相干。”

伍封又说起老子与关喜西去之事,柳下惠叹了口气,道:“老子早年曾说过,世势变时便会西去,他老人家洞悉天地,这一西去,想是天下大势将有剧变了。眼下鲁国上下不安,国君与三桓矛盾日深,早晚必生祸乱。唉!”伍封听他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失望,大有颓丧之感,心忖这鲁国君臣必定是势如水火,难以挽回,否则柳下惠也不会如此。

谈至深夜,伍封才将柳下惠送回馆驿,次晨柳下惠东归,伍封带人将他送出城外,眼看着柳下惠一行人渐渐远去,消失在天际,远处蓝天白云之下,孤鸿哀鸣,伍封心中怅然若失。

朝议后回府,冬雪拿了幅小黄帛来,道:“龙伯,夫人从莱夷发来信鸽。”伍封看了帛书,原来庆夫人闻说伍封要娶王姬,甚是高兴,又亲往临淄公宫与齐平公商议,齐平公也无意见。庆夫人与齐平公商议后,将吉期定在入秋之际,她知道鲍兴等人回齐,拟让渠公与鲍兴等人一并到成周,扶楚月儿为妻、立春夏秋冬四女为妾和迎娶梦王姬之事。伍封满心欢喜,入宫与周元王定好婚期,又商议好迎亲之事。

东皋公与楚月儿又开医馆,每日忙碌不休,伍封每日闲来无事,又不好到梦王姬府上去,除了往姬厚、刘卷、单骄等人府上宴饮之外,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府中呆着,勤练武技,研习兵法。

转眼春去夏来,天气渐热,这日东皋公对伍封和楚月儿道:“月儿的医术已经十分精进,深得我心,自今日始便不必再开医馆。老夫忙了半年,也该休息些时候。”楚月儿看着东皋公的脸色,忧虑道:“月儿见师父面色昏黄,肺气不旺,瞳子散闲,似乎心血偏弱,是否该用药症治?”东皋公笑道:“你的望症之法也有长进,我这是年老之疾,寿元将尽,非药石所能挽回。这些天你常对我说起老子的吐纳之术,老夫怎不明白你是一番孝心,想让我练习吐纳养寿?不过吐纳之术非老夫所能练得,何况老夫活了九十余岁,一生救人无数,死而无憾了。”

楚月儿垂泪道:“师父,这吐纳之术甚有灵验,不妨试试。”伍封道:“是啊,师父,我与月儿虽然都练吐纳,但所悟不同,月儿的法子师父不能练,我这法子师父也可以试试。”

东皋公笑道:“其实在三十年前曾见到接舆,想替他治脑疾,因而也知道吐纳,此法非常人所能练,接舆的脑疾我不能治,我多番试习吐纳也无所得。你们不必劝我,这些天我常梦见老朋友皇甫讷相招,看来也该去见他了。”他顿了顿,又道:“世上有《黄帝内经》传之日久,分为《素问》和《灵枢》,但历来口传,谬误甚多,这数月之间我将《黄帝内经》重新整理,又先师所传的医术著成《扁鹊内经》九卷、《扁鹊外经》十二卷,都用黄帛写好以便携带。日后我不在时,月儿仍可据此研习医术。”他从怀中拿出一卷黄帛交给楚月儿,黄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虽有许多文字,帛却短薄,卷起来只是细细的一个小筒。东皋公道:“在郑国时月儿说过驱蚊之事,我寻思数月,终得一方,用龟壳、青子、香草、龙心花、麝香、牛黄等数物磨粉,拌以朝露,可驱除蚊虫,既无毒性,又无颜色,可涂抹于身,以之煮汁后涂抹则更妙。此方名曰‘花露’,也写在于《扁鹊内经》之中,诸物均是常见之药,只不过制法甚有讲究,是我们这一门独有的制药手法,非月儿配制不出来。”

伍封敬佩道:“那日我只是顺便说说,不料月儿还真的向师父请教,更想不到师父更能配制出来,委实了不起。”楚月儿道:“夫君既然说了,月儿自然会问。”东皋公笑道:“制药之道,全在于奇思异想,若非封儿想到,我怎会想起配制此药?只要这蚊虫不灭,日后这‘花露’便能长存于世。老夫虽能救人,但寿时有限,若有一方能传世助人,正是医者最大的愿望。”伍封想起蝉衣给他的防冻伤的“龙涎”方来,不住点头。

东皋公又道:“我那翡翠葫芦原是东海之物,天生中空的葫芦之形,非人力所为,葫芦底有一层千年寒玉,这种寒玉天热时吸热,天冷时却逐寒,甚有妙用。自师祖长桑子开始便用这葫芦来存放药汁之用,用之百余年,或是药力入石之故,这葫芦甚有妙用。用来存水,经年不腐,如同新雨,存酒则格外浓香,饮不易醉,放药汁进去则是数年药效不退,还算得上是件异物。最妙的是此物所存酒水,夏天清洌可制冰花,严冬却有暖意,委实奇妙。你们并不以行医为生,多半不会用来装药,封儿好酒,又常有远行,用来存酒是最好不过,这葫芦儿也送给你们。”伍封接过葫芦,只觉此物甚是坚硬,入手甚轻而微有暖意,叹道:“自师父之师祖开始便以此物行医,救人无数,此物想是充孕神气,非它物所能比。”

楚月儿见东皋公如同交待后事一般,心中一酸,不禁放声大哭。东皋公在楚月儿头上轻轻抚着,笑道:“人固有一死,只要不愧于心便成。我这一生虽然未做出封儿般的大事,却行医活人无数,颇有自得,月儿不必伤心。”

当日,伍封在医馆挂起简文,说是即日起闭馆。免得来往求医者仍在府外等候。

次晨,伍封与楚月儿到东皋公处问安时,却见人去室空,问侍女时,都是东皋公一早起身,还以为他往大堂去了。赶到前院,商壶道:“老先生一早便出了府,说是到市肆购药,老商想派人陪护,老先生却不肯答应。眼下出去了一个多时辰,老商正担心哩!”

伍封派人到王宫去告假,自己与楚月儿忙乘车去追,商壶记得东皋公行走的方位,一路问人,直追到东门,城门士卒道:“神医早出了城门,往东南而去。”东南之路通往楚国,伍封让商壶驭车快追,心忖东皋公是步行,自己驱车急追必能赶上,谁知道追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东皋公的踪影。

楚月儿叹道:“师父是存心躲着我们,否则怎么也追上了。”伍封点头道:“他老人家一早出门,便是不愿意与我们婆婆妈妈地道别,孙武叔叔如此,师父也是如此。”黯然让商壶掉转车头回城,二人怏怏回府。

一连多日,伍封与楚月儿在府内练习剑术拳脚,将点穴之术练得更加精熟。楚月儿按东皋公留下的方子配制出“花露”,春夏秋冬等人试用之后,均称有奇效,况且“花露”稍带异香,嗅之神爽,伍封与楚月儿赞叹不已。

伍封在那翡翠葫芦中装了美酒,饮时果然格外醇美,大喜之下,想起了由楚国携来的稻种,由郑国回来后,稻种便交给那个叫牛儿的人看管,遂将牛儿叫来,问道:“牛儿,那些稻种放在竹筒之中,是否能防雨水?”牛儿道:“小人正想向龙伯禀告这事。以竹筒装盛稻种虽好,但仍怕潮湿,雨水也能渗入,稻种遇水发芽,便不能保存。”伍封问道:“若用打造得密实的铜管装盛,是否可行?”牛儿点头道:“这样最好。”

这时,庖丁刀带着那几个府内匠人上来,说是軘车已经尽数打造完毕。伍封道:“正好,我还有些东西要打造。”让匠人再打造许多薄铜管,将稻种放入,两面用铜盖镶得密实。又让他们用纯铜铸出若干大小瓶儿,以盛“花露”,另制药盒无数,给楚月儿装盛配出的各种解药、龙涎香之类,若干日完工,伍封重赏了这几个匠人,暂不拆卸冶炉铸台,待打发他们走时,庖丁刀道:“他们在府中一年多,与府中人十分熟络了,甘愿长留府中。”伍封喜道:“如此最好,这些匠人便交给你,你去向大匠尹说一声,送些金珠,告诉他我将匠人留下来,日后带走。”

伍封派商壶将几瓶“花露”送到梦王姬府上,又向周元王献了几瓶“花露”,姬介、姬厚、刘卷、单骄处各送了三瓶。伍封想起梦王姬专门用来放那一卷抄好的帛书所用铜盒,也按东皋公的医书和从计然处所得的列国形势图帛书卷的大小做了两个盒,将医书和图帛装好以便携带。

夏日蚊虫甚烈,姬介等人用这“花露”后,倍觉神奇,一连数日在上朝时遇到伍封都称赞不休。伍封道:“其实这药方简单,药物也寻常,唯配制之法是扁鹊一门独有的手法,除了神医外,便只有月儿能制。否则在下索性将方儿送给你们就行了,怎敢自秘?你们用完大可到我府中去拿。”

入盛夏时,周元王见伍封与梦王姬的婚事已近,特许伍封不必上朝,在府准备婚事和消暑。这日午后,伍封与楚月儿、春夏秋冬四女排着坐床,坐在后院的十余颗大树之下,十余侍女在后面打扇,众人小睡醒来,正说着话,便听急匆匆的脚步由前后院之间的月门处传来,众人觉得甚奇。楚月儿微微凝神,笑道:“是小兴儿。”

伍封吃了一惊,道:“小兴儿怎会来?莫非出事了?”站起身来,便见鲍兴一径奔来,见了伍封咧嘴大笑,道:“龙伯,小兴儿又回来了。”

伍封见他神色,放下心来,让侍女退了下去,笑道:“你怎赶了来?小红怎样了?”鲍兴笑道:“我们回齐国时,故意安排路程,晚间过画城之外,入内借宿,将田白交给了恒素,当晚小红便生下了伯乐,真是巧得很。由画城一路回莱夷去,齐国都以为田盘得子,群臣往来画城相贺,无人知道小红抱着的小孩儿已经不是成周带去的这一位了。”

伍封笑道:“这次当真要恭喜你了。是了,那两个乳娘多半猜到一些内情,你将她们留在了莱夷么?”鲍兴摇了摇头,道:“刚到画城的那天晚上,这两个乳娘便死了。依小人看,不是恒善动手,便是恒素亲自下手,小战和小红都十分不悦。”伍封叹了口气,道:“他们这手段可厉害得紧。这事恒善未必敢做,多半是恒素所为。此女心机敏捷,胜过其父,与恒善要精明得多了。”

鲍兴道:“我们一齐回到莱夷,小战拜见了夫人后,又见过庄大庄二他们,然后带了十几个人送弦儿往东胡去了。公主还准备了许多礼物,说是让小战代龙伯去拜见代王任公子和王后赵大小姐,又备礼给中山王和中山君,赵爷、蒙爷等也准备了些礼物,请小战代交平爷和招爷。”楚月儿问道:“公主可好?”鲍兴笑道:“公主那日一见到小人,便将小人痛骂了一顿。”

伍封奇道:“为什么?”鲍兴道:“公主其实也不是要骂小人,只是埋怨龙伯许久不回,孩儿一岁多了还未见过。既然龙伯不在,小人只好乖乖地让公主出气了。单看那精神,便知道公主身子好得很。”

楚月儿又道:“孩儿怎样?”鲍兴笑道:“敬少爷白白胖胖,已经学着说些话了,早少爷三岁不到,却有五六岁孩儿般高大,力气也不小,顽皮得紧,诺,小人这胡须缺了一小撮儿,便是被早少爷揪掉的。”楚月儿格格笑道:“这可对不住,你这胡须掉了些许,小红岂非不喜欢?”鲍兴乐道:“小人生得貌丑,只有这胡须还略有看头,尚算英俊,眼下少了些儿,自是有损小人的英伟。是以夫人将小红和伯乐安置与敬少爷一起后,小人便向小红告假,跑回来侍候龙伯。”

伍封道:“小兴儿,你这就不像话了。小红生子不久,伯乐才几个月你便走了,怎对得起她母子二人?”鲍兴点头道:“这也说得是,不过小红说我们一家人全靠龙伯的恩赐才会锦衣肉食,如今龙伯在外忙碌,小人却在家守着老婆,委实不合人臣之礼。小人见她说得有理,又正合小人心思,才会心安理得赶回来。何况公主要来成周,小人须得预先赶来报讯。”

伍封等人都吃了一惊,七嘴八舌问道:“公主也要来?”鲍兴道:“是啊,公主早就想来了,眼下趁着渠公要来主婚,遂一道来,由小鹿、小虎、小基一路护送,已经动身月余,过些天便到了。”伍封道:“眼下这大热天,公主赶路可是辛苦。”他离开齐国快两年,对妙公主十分挂念,闻说她要来,也甚是欢喜。楚月儿道:“公主将早儿和敬儿带来了吧?”鲍兴摇头道:“夫人不许公主带来,说是小儿体弱,不耐路途辛苦。眼下莱夷之事由公冶先生主持,夫人与两位少爷常居北长山岛上,小红和伯乐也去了岛上。是了,列九师父上年得了一子,取名列御寇,甚有灵性。”楚月儿十分高兴。

伍封让鲍兴先下去休息,叫来庖丁刀和圉公阳,告诉他们妙公主和渠公要来的消息,准备房舍不提。

过了十数日,这日黄昏之时,一名勇士入府禀告,说妙公主一行人已经到了城外四十里处。伍封大喜,带上楚月儿、春夏秋冬四女和三十铁勇到城门外迎接,既然鲍兴回来,铜车依然由鲍兴驭驶。

伍封让众人等着,叫鲍兴驱车迎了上去。只见队前是小鹿的兵车,其后是府内勇士,妙公主垂着锦幔的香车正在队中,满饰基、天鄙虎二人在后押队。小鹿道:“师父。”伍封笑道:“我先见公主,回府后再与你说话。”径到了妙公主的香车之旁,掀开锦幔道:“公主。”不料妙公主一见到他,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伍封连忙上车安慰,妙公主哭道:“你这人好没良心,一走就是一两年,也不回趟家。”伍封心知此时任何解释也无用,只是道:“是是,公主说得对。”妙公主愕然道:“对什么?你真没良心?”伍封哭笑不得,道:“良心自然是有。否则也不会天天记挂着公主。”妙公主哼了一声,道:“还说天天记挂我?哼,是天天想着如何将王姬勾搭上手吧?”伍封忙道:“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每天记挂你倒是真的,你瞧。”他早有准备,由怀中拿出一面铜镜来,道:“这玩意儿是透光镜,天下仅有两面,特意买给你的,连月儿都没有哩!”妙公主拿着透光镜左右细瞧,道:“虽清晰些,但也不见有何特异之处。”伍封搂着她笑道:“这镜叫透光镜,对着光才有异处。”细细向她解释此镜。

妙公主好奇心最盛,立时将心思转到这铜镜上来,掀开锦幔让阳光射入,将铜镜对着阳光,果见透出十分清晰的日影来,不禁笑道:“这镜儿也颇为稀罕,算是件好物。”伍封见她眉弯嘴小,眼睛水汪汪的如同滴得出水来,比以前更添妩媚之意,笑道:“这镜虽好,可惜仍不能将公主的美貌映出来。”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我算什么?那梦王姬更是十分美貌吧?”伍封点头道:“王姬也很美,更有文秀,与公主的妩媚是不同的。”心想:“天下所见的女子中,最为妩媚诱人的,只怕是西施姊姊。”

妙公主怎知道他此刻竟然又想到其他女人身上去?见他笑吟吟盯着自己,小声道:“夫君,这些日子我可是天天想着你。”伍封轻抚着她的小脸,道:“也真是难为你,晚间我再好好补偿吧。”妙公主吃吃笑着,脸上兀自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伍封替她擦了泪珠,道:“我先下去,这是王畿地方,让人看见可大像样儿。”他们二人在车上嘀嘀咕咕,香车周围的侍女无不暗笑。

伍封回到铜车之上,又到后面车上见了渠公,渠公笑道:“封儿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不过更显得威武,有话回府再说。”伍封到队尾向天鄙虎、满饰基打了招呼,这才到队前,与小鹿说话。小鹿依然是惜言如金,不改旧日模样。

到了东门之下,只见除楚月儿一行人之外,姬介、姬厚、刘卷、单骄等王室大臣也簇拥着在城外等候。伍封与他们一一打招呼,知道他们出城相迎不仅仅是看自己的面子,还是因为妙公主是齐国公主的身份,以此来显示尊重大国。

诸礼繁恕,礼毕大队入城,回到伍封府上,姬介等人在府上稍坐片刻便走了,府中众人都出来拜见妙公主和渠公,侍女服侍众人洗浴不提。

等楚月儿和妙公主由后院笑嘻嘻说话出来,大堂上酒宴已经备好,众人饮酒用饭,歌舞丝竹不绝,十分热闹。用完饭后,伍封怕渠公等人一路劳累,让他们早早歇息,自己携着妙公主转入后院去了。

次日近午,伍封与妙公主才起身,与众人一起用过午饭,饭后众人在后院树下纳凉说话,妙公主眉开眼笑,与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说话。

伍封问起齐国之事,妙公主摇头道:“眼下父君可有些烦。”伍封追问才知道,原来新年过后不久,公子高忽然病故,田恒荐了个叫田豹的族弟为郎中令,掌管宫中禁卫。其时齐国长城已快建好,鲍息忙碌之极,虽有意见,但这郎中令向来由国君的亲属担任,田氏因田貂儿是君夫人,田氏族人自然算得上齐平公的亲属,群臣大多依附田氏,于是田豹便顺理成章当了郎中令。

伍封听说公子高已故,叹道:“前年还在成周见过大舅兄,不料竟是永诀。”楚月儿道:“那田豹就是中山的司马豹吧?他不是投奔了智瑶么,怎会回了齐国?”

渠公道:“田豹就是司马豹,老父以前在中山曾见过他。这人与封儿有仇,夫人有些耽心,派人多方打听,原来这家伙由中山逃出,投奔了智瑶,向智瑶献上八卦阵图,智瑶又传给秦国的智氏,不料此阵被封儿所破。智瑶说阵图不全,再加上田恒率军入卫,智瑶对田豹十分恼怒,田豹在晋国呆不下去,便回了齐国。”伍封点头道:“看来这田豹与桓魋一样,都是一早派出去的奸细。田豹剑术兵法极好,算是个少见的人材,田氏必会势力大张。”

妙公主道:“此后更出了一件大事,息大哥气得大病了一场,我们离齐之前才愈。”原来,田恒见伍封不在齐国,自恃势大,无人能制,以伐卫建功为由,再割齐地,将东自琅琊、西至安平之地作为田氏封邑,眼下田氏的邑地比齐平公自领的邑地还要多。齐西北除了伍封的六百里邑地外,尽属田氏所有。如今田盘、恒素据画城、田逆据昌国、田豹据博昌,三城环绕临淄,田氏军权在手、要地尽占,势大而不可制。

伍封变了脸色,骇然道:“田恒如此搞法,莫非想谋逆篡位不成?”渠公摇头道:“这事情夫人和公冶先生、冉雍先生、白胜、吴舟、小傲等人商议过,都以为田恒是个聪明人,虽然眼下他尽掌齐权,邑地又大,又得民心,若真想篡位却是不敢。一是因封儿在外,有所顾忌。二是因百姓虽然被田氏所惑,但还不至于拥田氏代齐。三是因吴越之事不明,西有强晋为仇、西南有楚国虎觑江淮。田氏此刻若敢篡位,日后的事可就难为了,只怕是甫立就被它国所灭,齐地尽被瓜分。”

伍封点头道:“这也说得是。”渠公道:“眼下封儿对田氏的牵制甚大。虽然我们兵少,又无多少齐地实权,但封儿的勇猛天下间无人不知,又与列国交好,封儿若是讨伐田氏,晋国赵氏、中山、楚国甚至秦国说不定也会援手,其余还有郑、鲁、吴、燕也说不定会有所异动,田恒怎敢轻视封儿?田恒自割齐地之后,怕封儿和鲍大司马生气,又再与国君和鲍大司马立约,誓不相害。这一年多来,田氏每月都有厚赠到莱夷,旬日有使者向夫人问安,十分亲热。怎会有加害之心?”

伍封皱眉道:“这事情有些不妙。田氏是否有篡立之心虽不好乱猜,可这形势不好。事已至此,就算我回到齐国,也无法扭转局面。我在外面还好,若回齐国,田恒必然忌惮,早晚生出加害之心。”楚月儿在田恒府上呆过数年,对他颇有旧谊,道:“不会吧?夫君多番帮助过田氏。田相怎么会恩将仇报?”

伍封摇头道:“月儿,你不了解田恒这人。他若是心中坦荡,无加害我之心,又何必每月馈赠,显得如此亲热?想是他心中已有对付我的念头,又怕我知晓,才会如此,这叫作欲盖弥彰。”渠公道:“封儿说得不错,夫人与公冶先生、冉雍先生商议,都觉得田恒可能有加害之心,是以夫人以喜欢岛上风景为由,带了两位小少爷移居海上,小傲将宝库武库运到了北长山岛,两艘余皇和其它水军战船多守在诸岛,五龙水城只留了少许战船渔船。万一莱夷出事,也不会有太多损失。相反,我们的水军战船可谓天下无敌,常居岛上,田恒也奈何不得。我们的宝货抵得上大国之富,武具多而精良,战船又好,有这一支势力在外,田恒大受牵制,定不敢对国君有加害之举。”妙公主道:“是啊,那日我与娘亲到宫中去见父君,父君与娘亲便是密议这件事。相比之下,夫君要娶王姬反而是小事。”

伍封点头道:“娘亲这样安排最好。”楚月儿叹道:“想不到田相竟会如此。”春夏秋冬四女也是出自田府,对田恒素有好感,此刻也是叹息摇头。妙公主道:“这么一来,父君对田氏便大为生气,对貂儿也没那么好了,若非积儿之故,轻易不到貂儿宫里去。”楚月儿长叹摇头。

伍封生性豁达乐观,沉吟一阵,忽笑道:“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本来我还有些耽心,听了娘亲的安排,我反而放心下来。有我们的水军在海上虎视耽耽,国君必然无恙。等我回到齐国,再慢慢想办法。”

妙公主道:“眼下莱夷民众渐多,吴民纷纷来投。小傲、吴舟他们可忙着。”伍封问道:“展如是个水战高手,是否每日勤练水军?”妙公主道:“听赵悦和蒙猎说起,展如训练水军的确有本事,府中无人能够胜过他。眼下水军战技很是不错,公冶先生对他十分器重,让他当小鹿的助手,娘亲也喜欢波儿,让波儿也移居岛上。”伍封笑道:“如此一来,展如岂非每日要来往水城和岛上?”妙公主笑道:“他名叫水蛇,见水就高兴,又怎会在意这些?噢,眼下莱夷丁口剧增,女儿营那些剑姬侍女生子者不少,十分热闹。墨爱大哥生了个儿子名叫墨翟,问表哥的儿子叫公输班,都是公冶先生起的名字。这次娘亲叫我将遁者和你派去的一千勇士尽数带了来,以备大用。是了,白胜大哥亡故了。”

伍封吃了一惊,道:“白大哥春秋正盛,怎会突然亡故了?”妙公主道:“这个就不知道了,白大哥一直有些心情抑郁,他与展如是最好不过了,后来有一天忽然亡故,连问表哥也瞧不出死因来,或是有何未知的绝症罢。娘亲好生难过,将他葬在岛上了。”

伍封甚觉伤感,妙公主又道:“上次我去岛上拜祭柔儿和迟迟后,这次将那公敛宏也跟了来。”

伍封略想了想,问道:“是公敛驷的儿子?”渠公道:“是啊,这小子甚是机灵,在陶坊中学艺甚精,也稍学了一点剑术,这次非要跟来效力,我便带了他来。”

伍封道:“先王借我两年之期,再过数月我便回复自由,也该回齐国去了。你们带了他们来,未必用得上。”妙公主道:“夫君不是被先王赐以伯爵、封了领国么?父君和田恒都说了,齐国可再不敢视你为臣。”伍封惊道:“怎么?国君见怪了么?”妙公主笑道:“哪里的话?父君当然是为我们着想。以前我嫁给你,你是大夫、下卿,眼下你是龙伯国之君,父君当然高兴,说我也变成了君夫人。”伍封笑道:“我这是个空头的伯爵,上哪儿找领国去?这事情可不能对外乱说,没的让人讥笑。”

渠公也笑道:“那也未必。封儿在外立功,威名远搏,齐人深感荣耀。去年国君想加赐邑地,却被田恒阻止,说封儿身为天子亲封的国主,在齐国有邑地已经不合道理,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也就算了。如今再加邑地,岂非对封儿这伯爵不敬?”楚月儿对邑地并不在意,笑道:“这真是凡有利益必生弊处,夫君爵高位尊,邑地反不能增加了。”渠公道:“月儿言之有理,利弊相生,虽然封儿不添邑地,国君却顺理成章,说海上诸岛非齐燕之地,可算是封儿这龙伯国之境土,田恒也只好承认海上诸岛是封儿的领国。上次燕国世子克路过齐国,还特意去过岛上,也说诸岛是龙伯国境。”

伍封心中向来当海上十八岛为齐地,愕然道:“想不到我这龙伯国还真有境地。”妙公主叹道:“只可惜这境地太小,只怕是列国之中最小的。”伍封哈哈大笑,道:“公主还真当这回事儿?其实先王赐爵封国之举,纯粹只是荣宠之意,否则封了伯爵,怎还当我是齐臣借留在成周?”妙公主道:“娘亲知道夫君喜饮酒,我从莱夷出发时,娘亲便让我带了四十大瓮美酒来,到临淄时,父君又给了三十瓮,田相送得最多,足有百瓮。这大瓮是我们家的‘须惠陶器’,坚硬而耐用,每个都能装一个人进去,你说这酒有多少。”楚月儿笑道:“我们这府上还有许多酒,都是天子、王姬和众臣所送的,怎饮得完?日后回齐国时,只怕还可以当作途中的食水。”妙公主笑道:“看来天下间人人都知道夫君是个酒色之徒,是以每到一处,便大获醇酒美人。”伍封笑道:“是极,天子果然赏了不少宫女给我,寺人也有好些,不过定是为了日后服侍王姬之用。”

妙公主叹了口气,道:“还是夫君处热烈,我在莱夷闷得紧,只好缠着娘亲学些搏击,又学酿酒。”伍封对她学武技并不在意,因他从未想过让妙公主助他临阵,却对她学酿酒之事甚感兴趣,妙公主早就说过要学酿酒,想不到还真的去学了。伍封问道:“你真的学了酿酒?这可是件好事。学得怎样了呢?”妙公主得意地道:“那自然是早就学会了,娘亲还说我大有天份,这次带来的酒中,大多是用我制的酒曲作引酿成的。”伍封笑道:“你自然是有天份的,府中除了我之外,便以你的酒量最好。”妙公主笑道:“谁说的?要真是饮酒,只怕你也及不上我的量大。”伍封心忖这也大有可能,因为妙公主从来未尽饮过,那一次在夷维斗酒,她喝的并不少,自己与她都醉了,也分不清谁喝了多少才醉,又想起那日醉后投壶押注,被楚月儿抱来抱去的事,不禁向楚月儿瞧去。旋又想起迟迟被玄菟灵所掳,父女相认一事。他心想着迟迟,心中微觉伤感。

渠公见他神色有异,打岔道:“眼下有三件事须得办了,一是立月儿为夫人,二是立春夏秋冬四人为妾,三是准备迎娶王姬。封儿有何打算?”伍封道:“头两件事可以当一件事先办,迎娶王姬却要好生准备。她是天子之亲妹,身份尊贵,我们千万不要失礼。”渠公点头道:“头两件事便在下月初一好了,然后再大张旗鼓准备迎亲,有一月时间也足够了。”

即日开始,伍封派人往各府相邀,通知下月初一立妻妾之事,请他们下月初一过赴宴饮。本来,立妾是家事,不必宴请,但立夫人却是件大事,礼同新婚,他一道办了,自然要通知亲朋。他们自有忙碌之处,众铁勇和遁者无事,每日如常练习武技,庖丁刀又将“龙爪”发给遁者,装在他们随身的铜链上,教他们练习,这些遁者最擅长潜行匿身,学用“龙爪”比铁勇快得多,大增其遁术之效。

初一那天,成周的大小官员都来相贺,连周元王也由姬介陪着亲自来见证,依礼立了楚月儿为夫人,又正式收春夏秋冬四女为妾,阖府欢腾,次日伍封大赏府中人,一个不漏。鲍兴、三十铁勇和诸勇士自然要赏,小鹿、满饰基、天鄙虎、巫金、巫土、巫木、巫火、巫土等人久在莱夷,这次随了妙公主而来,伍封赏赐尤丰,连牛儿、公敛宏这二人也大获赏赐。

忙完了这事,渠公便一手准备迎娶梦王姬之事,府内大肆铺张,诸般礼仪极为繁琐,等到了次月,各国相贺的使者也陆续赶来,齐、楚、鲁、晋、卫、郑、秦、中山、代国都派了使者前来,其中秦国的甘成和郑国的游参都是熟人。迎亲当日伍封带人迎娶梦王姬,梦王姬因是再嫁,天子同姓之国便不必陪姬姓女为媵。喜车将梦王姬由王宫接出来,由姬介一路相陪到了伍封府上,天子的嫁妆甚厚,陪嫁的宫女、寺人、侍卫、仆佣便有三四百人,连晋国也多送了一份嫁妆,视同嫁宗室之女。梦王姬这一嫁,府内的庄城等下人也跟着陪嫁,寺人侍女不计其数都跟到了伍封府上。

周元王亲自主持了婚礼,伍封陪众人饮了些酒,才入新妇房中,他与梦王姬订婚之后,依礼不能见面,足有半年有余,此时火光之下,见梦王姬满面娇羞,娇艳欲滴,伍封心怀大畅,只觉一生之中从未如同今日之乐。

这三妻之礼在列国施行未久,一百多年后魏惠王始称王,其后列国陆续称王。称王之后,便得立王后,自然没可能有三位王后之礼,这三妻之礼并不入士大夫之族,是以随诸侯称王便逐渐不行,此后再无三妻并立之事。不过伍封这三妻四妾之说已在民间广传,以至千百年后,虽然人皆一妻,妾不限数,人们却还以“三妻四妾”之说来形容姬妾众多之辈,起因便来自于伍封。

周俗与齐俗又有不同,依周之俗,伍封与梦王姬在新妇房中呆了整整三日,第四日到宫中拜见周元王。周元王在后宫设家宴相待,见二人满脸喜气,笑道:“先王平生最爱王妹,平时念念不忘的便是为王妹再觅一佳婿。可惜王妹眼界甚高,当日在晋国时,寡人初见师……妹夫,便有非此人吾妹不能嫁之的念头,回来向先王说起,先王见了妹夫,也甚为满意。其实当日妹夫初入宫时,先王准备了《九凤》和《九雅》二乐,若看得中便奏《九风》,看不中便奏《九雅》。先王果然打手势奏起《九凤》,那是存心要将王妹嫁给妹夫。”

伍封与梦王姬尽皆愕然,想不到这中间还有许多缘由。周元王又道:“不过要娶王妹,妹夫以前的身份可不大合适,再者又碍于礼法,十分难办。好在妹夫连立大功,正好顺理成章封以高爵。”伍封笑道:“原来我这官爵有一半是靠王姬挣来的。”梦王姬白了他一眼,道:“干我甚事?我也蒙在鼓里。不过那日父王问我当赐你何爵,我便想了个虚头的伯爵,想不到还真迎了父王之心。”

周元王道:“不过如果你们二人无心,终是不成。幸亏你们能相互爱恋,这便好办了,所欠唯有礼法而已。”梦王姬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日介儿当着我和厚哥哥的面提起齐桓公并立三妻之事,莫非介儿也早有预谋?这小子连我也骗了。”伍封愕然道:“不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么?我还以为是你的妙策哩。”梦王姬脸红道:“你以为是我出主意让你娶我么?我可没那么厚脸皮,就算知道也不好说。”

周元王哈哈大笑,道:“这是先王的主意,他早就向介儿说过这事,只不过却瞒着寡人,说是寡人易漏口风。介儿记在心中,果然事成,哈哈。”伍封问道:“那么秦君要娶王姬之说,也是王子厚故意谣传了?”周元王道:“这也不是谣传,的确有这事。”伍封笑道:“小介可有些不够意思了,我早为这事烦恼,他还慢慢悠悠,若非秦君有此念头,岂非还要拖下去?”梦王姬忽然会意,点头道:“想来这也是先王的主意,定是想让介儿在你借用期满时提醒。”周元王笑道:“正是。妹夫两年之期一过,便要回去,到时候介儿再暗示一下,妹夫为了迎娶王妹,便会甘心情愿留下来,我们再拖一拖。势易时移,说不好妹夫还真会长留成周。可惜秦君这一打岔,只好速战速决了。”

伍封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数年之间奔波征战,未有多少安静时,倒是今年这大半年过得逍遥自在,若非娘亲在海上,齐国政事复杂,我还真愿意长留成周,可惜不敢留下来。”梦王姬点头道:“这个我也理会得到。以往夫君不是征战四方、便是政事争竞,所见不是权位之争,便是嗣立之变,每日里费心劳力。唯今年却不同,成周之事经过夫君这一年多来的镇抚,国事大定,群臣怕了夫君,不敢生恶意,又鉴于夫君只是借用两年,终要回去,犯不上得罪你这恶人,只好事事巴结,盼你早归。你这日子当然自在得紧。”

伍封点了点头,皱眉道:“莫非我这一走,成周便会大乱不成?”周元王道:“前些天寡人与王妹和介儿谈起过,王妹说你不在成周反而最好,就像你身在外面,田恒反而不敢加害齐君一样。日后妹夫便在海上觅多些境地,既扩周地,又能牵制乱臣。”梦王姬道:“换了一年多前,夫君走了,这成周或会生乱,如今却不会了。夫君助先王将王师军权收回,眼下由介儿执掌,又灭了梁婴父这祸害,刘单二卿那些许私卒不成气候,何况他们私底下互相争斗,只要王兄权衡其中,刘强则暗助单,单强则暗助刘,让他们始终势力相若,这二人哪有余暇生乱?”周元王道:“王弟结交智瑶,因此与秦人交好,如今秦人换了国君,秦君念王师相助之恩德,决不敢助王弟为乱。寡人即位已久,大势已趋,王弟没了以前的势力,眼下也该打消了念头。”

梦王姬笑道:“夫君可不知道,这中间隐情甚多,譬如那叫刘始的人,表面上是厚哥哥的家臣,却是梁婴父的弟子,你以为他真是梁婴父的人?其实他是刘公的族人,真正帮助的是刘公。他引刺客刺杀秦世子,成则巴结了智瑶,败则嫁祸给厚哥哥和梁婴父,是成是败都都刘公有利。结果刺杀事败,真如他所愿,我们借夫君之手灭了梁婴父,智瑶吃了这哑巴亏却出声不得,我却顺便削弱了厚哥哥之势,这也是顺水推舟,免得日后有手足相残之事发生。”周元王笑道:“王妹这法子甚是高明,后来将刘始的供状交给寡人时说起,寡人才知道中间有这隐情。”梦王姬道:“刘公的势力比单骄要大,那日我向刘公稍稍暗示,把他吓了个魂不附体。他既怕我们将刘始的供状交给厚哥哥和单骄,更怕我们交给秦君。有此凭据,不怕他产生异心,留下他又可以克制单骄,一举两得。”周元王道:“其实刘公未必敢对王室不敬,无非是与单骄争权夺利而已。”

伍封怔了半晌,愕然对梦王姬道:“原来如此。你为何不早对我说呢?”梦王姬轻笑道:“这事涉及王室家事,夫君那时还是外人,若将你牵扯进来,我可不大好意思,只好含含糊糊算了。”伍封点头道:“这也说得是。”周元王笑道:“有妹夫在成周,便如有一尊恶神在此,王弟最害怕的便是你了。”梦王姬笑道:“我还瞒着夫君干了一件事,夫君知道了可不要见怪。”

伍封问道:“你又干了啥事?”梦王姬道:“你由郑国回来不久,那日老商在我府上与庄周玩儿,我便让他带周儿到王城去逛逛。”伍封愕然道:“这事没有什么不妥啊。”梦王姬抿嘴笑道:“不过当时我让介儿带了数百人陪老商到王城去,直入厚哥哥府上,让他搬回了成周的府上,厚哥哥王城的府第名义上是夫君的别院,实则成了介儿之府。厚哥哥虽不愿意,但介儿执掌兵权,老商又在一旁,厚哥哥以为夫君也插手,不敢不搬,事后王兄对厚哥哥大加赏赐,他没奈何只好哑忍了。如此一来,介儿施些手段,将王城收归王兄名下,总算解除了一个大大的隐忧。”

伍封不悦道:“这事你也可以告诉我啊!怎么老是瞒我?”梦王姬柔声道:“我这次不是故意瞒你,其实是想让你省心,给你多过几天舒适日子。”伍封释然点头,旋又叹道:“你这权谋手段可厉害得紧,比我可高明得多了。咦,老商怎没对我说过这事?”梦王姬格格笑道:“老商这人浑浑沌沌,只是与小周一起玩,哪里知道发生了何事?”伍封想起商壶之浑,呵呵笑道:“你倒是会用人,小战那时在你府上,若让小战同去,小战定会告诉我。”梦王姬道:“我倒不是怕被你知道,而是老商生得凶恶,他随你日久,王畿之地的人大多认识他,他往王城一跑,厚哥哥自然会想到你的身上。厚哥哥那时还不认识小战,便不会那么没胆气,万一冲突起来,叔侄打架就不成样子了。”伍封叹道:“似乎我在成周如同瘟神,这个名堂可不好。”梦王姬笑道:“夫君可不是瘟神,只是忠义两全,光明磊落,又不怕事,行事如疾风骤雨,不仅是厚哥哥,连刘公、单公也是对你忌惮之极。”

伍封对这位新夫人的手段更是佩服,笑道:“呵呵,你真是了得,我这夫人当真没有娶错。老实说,月儿虽有神勇,却丝毫不识权谋,公主好玩爱动,遇时不够冷静,又不喜欢多想,有你在身边,我可要省心多了。日后总将你带在身边,包管诸事顺遂。”周元王哈哈大笑,梦王姬笑道:“可惜我不擅剑术,事急起来只怕会有拖累。”伍封道:“有我和月儿在,哪里用得上你去挥剑?何况你这么娇滴滴的,我怎舍得让你去临阵?”梦王姬抿嘴笑道:“月儿和公主也是娇滴滴的,你怎舍得让她们使剑?”伍封笑道:“她们是不同的。月儿最有胆气,从无所畏,体格又佳,那是天生的勇士。公主也是胆大,不过心野一些,活泼好动,虽然她从小学剑,刀剑合击不错,但我不大愿意让她上阵。”

周元王笑道:“有妹夫和月公主的神勇无敌,王妹学剑何用?不过有一样王妹得学学,便是骑马之技。听介儿说妹夫府上人人都擅骑射,因此极能应变。”梦王姬道:“这事我也知道,只是在府中学骑不便,在外学骑岂非闹笑话?只好学泳。”伍封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早存了心思要嫁给为夫,才会勤练泳技,这回让我可知道了。”梦王姬脸上微红,白了他一眼,道:“谁说的?我是因天热消暑才会如此。”伍封笑道:“这学骑之事好办,明日我们出去打猎,正好在山中练骑。”周元王道:“那北邙山大部分已经改为田地,不过山中仍留了十余里猎场,寡人晚间派人知会虞人,明日始你们便尽管去打猎。眼下也正是秋狩之际。”说着忍不住笑道:“你们这新婚燕尔倒是与众不同,不守在府中却去狩猎,有些古怪,哈哈。”

晚间伍封与梦王姬回府,将楚月儿、妙公主等人叫来,伍封道:“明日我们一齐到北邙山天子猎场狩猎,你们一道去。”妙公主大喜,道:“这两年我早想着这事儿,真是妙极。”楚月儿笑道:“以往我们两番狩猎,第一次救了田氏的盘少爷,第二次救了秦世子赢利,每有狩猎,必有事发生。但事不过三,明日多半要安静了吧。”梦王姬只知道救赢利之事,救田盘的事可未听说过,拉着楚月儿和妙公主细问,三女在一旁嘀嘀咕咕,巧笑嫣然,想是说起了妙公主大雪天想到狩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