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作者:全 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124

鲍兴和田力将他们送出了东门,看着兵车绝尘而去后,又按伍封的吩咐,故意与守门城兵寒喧了好一阵才回。

本来伍封想亲自送他们出城,但他们声称是回齐国报讯,犯不上伍封相送,又怕惹人注目,伍封才没有送。

伍封又与鲍兴去了一趟赵府,故意带着赵飞羽的马车,将车上长幄如常般垂下,旁人以为赵飞羽坐在车中,谁也料不到这只不过是乘空车而已。

伍封将诸般事向赵无恤说了一遍,赵无恤脸色变幻,点头道:“此事大有可能,在下可失察了。幸好龙伯与家姊及早想到这一点,否则,这场祸事比天还大。”他立时派人将张孟谈、高赫等人叫来,一起到赵鞅养病的房中商议。

伍封向赵鞅问候了几句,也不好参与赵府的事情,先行告辞,赵无恤特地让新稚穆子和小非将他们一路送回府中不提。

临近黄昏之时,伍封带着鲍兴入宫。临行时叮嘱楚月儿:“小心提防,说不定会有人入府行刺。”

楚月儿笑道:“他人我倒不担心,只怕董梧来时,我敌不过他。”

伍封笑道:“董梧只会找我,不会向燕儿行刺,他是一代宗师,怎会为智瑶当刺客?”他见楚月儿一脸愕然之色,解释道:“我将燕儿安然送到了绛都,燕儿在途中被刺,我难辞其咎。如今已经到了绛都,燕儿若被刺,便是赵氏的保护不周。代国并不想得罪我,是以董梧将董门解散,是表示他找来我只是私事,与代国无干。他要找我报仇,便不会从燕儿处着手,一来不合他的身份,二来此刻就算杀了燕儿,也未必对我有何伤损。”

楚月儿点头道:“既然董梧不会来,我便不担心。”

伍封道:“不过智瑶手下高手不少,譬如梁婴父、豫让等人,他们若进府来,你可要小心。若是未练成‘无心之诀’,他们的剑术多半还在你之上,眼下我们新悟妙诀,你便不用怕他们,但要胜过他们也不太容易。不过只要你与燕儿在一起,一旦有刺客来,足以拖延,等雨儿四人、小刀、小阳、老商他们来帮手。刺客毕竟只是刺客,见不得光,人一多时便会逃走,免被人认出了行迹。”

叮嘱了一会儿,伍封才放心入宫,他去得较早,宫中还无其他的客人,晋定公早在中间主座上等着,伍封坐在左手上座,鲍兴坐在他身后的从人席上。

晋定公笑道:“想不到龙伯来得最早。”

伍封道:“国君见召,外臣怎敢不尽快赶来?”

晋定公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晋臣都如你一般恭敬守礼,晋国便不是这个样子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赵无恤带着新稚穆子、张孟谈和高赫便到了,赵无恤向晋定公施礼道:“国君,家父抱恙在身,只好由小臣来入宫拜见。”

晋定公笑道:“赵公勿须多礼,请入座。”

本来赵氏的座在右手第二席上,赵无恤向晋定公禀告之后,移到了左手第二席,陪坐在伍封的下首,好与伍封说话,张孟谈等人坐在其身后。

赵无恤脸上被智瑶用斗勺所击的伤已经愈合,不过留下了一点浅浅的伤痕,不仔细瞧还看不出来。伍封见那新稚穆子不过是个小童,居然能陪赵无恤入宫,还与张孟谈、高赫等人并肩列座,大感好奇,向新稚穆子打量了几眼。

赵无恤小声道:“穆子是我们赵氏的族子,甚被家姊看重,随家姊学些剑术兵法,算得上家姊的徒儿。家姊曾说,假以时日,穆子必是赵氏族中名将。”

伍封暗道:“飞羽眼界甚高,收的徒儿必定是出类拔萃之人,看来这新稚穆子并不简单。”想起那日赵府比武一事,顺嘴问道:“是了,那日高兄与王安一战之后,又与李简交手,战果如何?”

赵无恤笑道:“高赫连胜了王安、李简、西门勇、申叔望四人,后来被豫让击败,不过豫让说高赫连战数场,体力有亏,是以算不得获胜。”

高赫惭愧摇头,道:“小人就算未曾与其他人比试过,也不是豫让的对手。这人神力惊人,剑术别出一格,厉害得紧。”

张孟谈笑道:“高兄连败四人,一夜之间名震绛都,各府剑手对你羡慕之极哩,都说你的剑术在晋国可排在十名之列。”

高赫汗颜道:“惭愧,惭愧,在龙伯和八少爷面前,小人这点剑术当真是不足一哂。”

张孟谈对伍封道:“龙伯,今日公宫之中只怕免不了一场好斗,龙伯有无兴趣下场玩玩,免得绛都的剑手傲慢自大,以为天下之剑尽在晋国?”

伍封道:“在下一入晋境,便寻思以和为贵,不想多生枝节。”

张孟谈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叹了口气。

伍封又道:“不过在下不想动手,别人未必会由得我在一旁静观,到时候再说,真避不过时,只好拔剑了,免得晋人小视了我们齐人。”

张孟谈和高赫脸上立时显出喜色来。

这时,魏驹带着任章、李简、西门勇入宫来,向晋定公见礼后,坐在右手第三席上,其实他是晋国亚卿,韩虎只是下卿,按理他可坐在第二席,不过他不愿意与韩虎相争,自行坐在第三席上。

魏驹向伍封和赵无恤打过招呼,眯着眼将殿上穿梭般的宫女作细打量了一阵,见到一两个看得顺眼的,招手叫她们过去,扯着坐在其两旁。两个宫女神色有些慌乱,向晋定公瞧去,晋定公无奈地点了点头。

魏驹左拥右抱,先在二女身上讨了些便宜,又饮了一爵酒,这才与伍封和赵无恤说话。

魏驹笑道:“在下早想请龙伯到府赴宴,可惜赵公父子身有微恙,宴间少了赵氏,干什么也不会快活,只好忍到了今日。”他说得巧妙,赵无恤面上的伤虽然极轻,可毕竟是裹了几天白巾,看起来的确不雅,若请了赴宴多半不会去,但他绝口不提个“伤”字,只含含胡胡以“微恙”一说代替。

伍封笑道:“其实在下也想设宴请魏公到府,却寻思用几个粗蠢男仆奉酒,免被魏公这双神眼占了便宜,但又怕魏公见怪,是以拿不定主意,拖到了今日。”

众人知道他说笑,不禁脸露微笑。

魏驹大笑道:“在下自有其法,龙伯须逃不过去。在下到了府上,至少要四下走一走,一饱眼福。”

正说话时,韩虎擦着汗摇摇晃晃进来,他身后跟着段规、申叔望和王安三人,四人向晋定公施礼后,又与众人打招呼。

韩虎道:“在下途经魏府相邀,不料魏公先赶了来,扑了个空。”

魏驹笑道:“韩公知道在下这脾气,今日既有龙伯在座,在下便非要先赶来不可,不料还是比龙伯慢了些。”

韩虎愕然道:“这是为何?”

魏驹道:“龙伯这双眼睛非同小可,国君宫中美女如云,在下怕被龙伯先到先得,是以赶来抢美人陪酒,非得早来不可。”

韩虎呵呵笑道:“魏公这脾气始终是改不了的。”

伍封笑道:“在下倒觉得魏公这性子颇好,至少不会心里打着龌龊主意,表面上还扮出一付严肃凛然的模样。”

大家微微怔了怔,都以为他指的是号称不好女色的智瑶。便听殿门处有人冷哼了一声:“哼!”众人看时,只见智瑶傲然走了进来,他身后除了豫让、絺疵、智开、智国之外,还有大大小小一大群晋国的朝臣,原来这些朝臣先赴智府,再随智瑶一同入宫。

众人都站起来道:“智伯。”

晋定公也从座上站起身,笑道:“智伯来了,请坐,请坐。”

智瑶随意向晋定公施了个礼,傲然走到了右手第一席上坐下,韩虎又与魏驹互相让坐了好一会儿。伍封与这四卿都坐下来后,众晋臣便分两班依次坐下,伍封也不认识这些人,不过看他们先后入座,猜想他们是按官爵大小排列席位。

智瑶冷冷地看着伍封,道:“人都说龙伯前几天见到了稷王山的神人,未知那位神人是何模样?”他没头没脑忽地问了这么一句,众人都不知道他有何用意。不过伍封到稷王山之事众人都知道了,听说伍封见过了神人,也十分好奇,一起看着伍封。

伍封笑道:“神人未必与人不同,没有人怎会有神?”

众人不解他语中之意,都愣了愣,见他摆明了不愿意细说,便不好追问。

伍封忽一眼看见智瑶身后坐着一个老者,这人面上无须,头发白了一大半,看起来虽然眉清目秀,毕竟是掩不住苍老之态,脸上的皱纹极深,虽然只是眯着眼睛,却能见其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

这人在上次赵府饮宴时不曾露过面,伍封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寻思等一阵向赵无恤问问。便在这时,这人忽地睁开了眼,双眼中精光暴射,如箭矢般向伍封瞅了一眼。

智瑶冷冷地道:“龙伯,这一位便是智某的剑术师父梁婴父,闻龙伯的大名,特地由成周赶来。”

伍封原来担心他是董梧,虽然他练成了“无心之诀”,毕竟未与董梧交过手,未知其高下,是以心中警惕,此刻听说不是董梧,心下便宽了,笑道:“原来是梁先生,久仰久仰。”

梁婴父哼了一声,傲慢地点了点头。

伍封心道:“这师徒二人都是一般是傲慢无礼。”

此时,晋定公命人奉上酒肴,殿下丝竹响起,一大群宫女歌舞了一回,然后下了殿去。

这时,智瑶举起酒爵来,道:“好久未与这么多人一起饮酒了,各位请!”

众人纷纷举起酒爵来,伍封见他们一进来便自行说话,将晋定公冷落一旁,仿佛这国君并不在殿上似的,皱起了眉头。

智瑶见伍封并未举爵,不悦道:“怎么?龙伯是否嫌晋人的酒不好?”

伍封道:“晋地的汾水西河都是好水,酿出的酒自然是好,不过在下以为有国君在前,这第一巡酒理应敬国君才是。”举起爵来,对晋定公道:“国君,外臣祝国君身固寿永!”

晋定公面露悦色,偷偷看了智瑶一眼,举爵道:“龙伯是上国贵人,寡人便饮此爵。”

赵无恤见智瑶在伍封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大悦,也向晋定公敬酒,魏驹、韩虎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也向晋定公举爵相敬。这三卿一动,殿上的群臣自然是纷纷向晋定公敬酒。

智瑶闹了个老大没趣,只好也向晋定公举爵,众人同饮了这第一爵酒。

等宫女斟上了酒,伍封又举起爵来道:“鄙邑地处东海,比不得上国境大物丰,人杰地灵,这次到晋国来大长见识,这一爵便敬诸位上国贵人。”

到第三爵时,伍封不等智瑶说话,向智瑶举爵道:“智伯,在下敬你一爵。”赵无恤等人也一起相敬,智瑶只好饮了一爵。

伍封接着又向魏驹、韩虎和赵无恤各敬了一爵酒。

前后饮完六爵,伍封便放下了爵,不再说话。

赵无恤暗赞伍封行事有度,既符合身份,又让智瑶面上无光。他与伍封曾并肩作战,知道伍封的性子,心知伍封今日故意扫智瑶的脸面,其实是为了那日自己被智瑶以勺伤面出一口气。

赵无恤故意摇头道:“在下量浅,六爵下去已经够了,再饮必醉,诸位万不可劝在下再饮。”

伍封对晋定公道:“国君,外臣也不能再饮了,请国君旨准。”

韩虎是个好酒的人,愕然道:“人都知道赵兄量浅,他不再饮酒是理所当然,久闻龙伯酒量如海,为何只饮六爵?”

伍封笑道:“其实在下是个酒鬼,平日里便有些贪杯,不过在下多饮些酒,常会胡闹闯祸,如今当着大国之君,不能失礼。何况在下入晋不久,却知道晋人最喜劝酒,劝酒之法也十分古怪,在下可不大愿意被人强灌,是以六爵之后,绝不敢再饮。这并非对国君和诸位不敬,请勿见怪。”

他说晋人的劝酒之法古怪,自然是暗讥智瑶,智瑶脸上不禁微显红色,露出尴尬和不悦之意。

这时豫让为智瑶解困,插言道:“上次与高兄比试剑术,未分胜负,在下想与高兄再比试一次,高兄意下如何?”

高赫摇头道:“在下上次败在豫兄剑下,今日再比也是一样的,何必再试?况且有龙伯和梁先生在殿上,在下这些粗浅剑术怎敢拿出了现世?”

他将伍封和梁婴父放在一起说,伍封知道赵氏上下定是看不惯瑶的跋扈无礼,想借自己之手让智瑶出丑。

本来他打算今晚低调些,不与人动手,不过一见到梁婴父入殿,便知道这人定是冲着自己而来,无论自己如何退让,恐怕也免不了有一场恶斗。他虽然对智瑶和梁婴父也十分厌恶,但这二人的剑术在晋国排在第一第二位,想来极为高明,尤其是智瑶的剑术极高,连岳丈玄菟灵这剑术大家也不能敌,自是不能小觑,免得不慎落败,丢了齐人的脸。

伍封正寻思时,梁婴父在智瑶身后说道:“在下从成周赶来,其实是想与龙伯比试剑术,今日相会不易,还望龙伯赐教。”

众人见他直接向伍封搦战,心中凛然,一起向伍封看去。

伍封摇头道:“梁先生的剑术高明,在下久有所闻,不过在下暂无心情与人比剑,梁先生另觅对手吧。”

众人见他不愿意与梁婴父比试,殿上大多晋臣不知道伍封的底细,均以为他心怯不敢,心道:“晋国在各国之中世称为霸,与齐人交战多次,十有八九都是胜局,我们晋人的第二剑手非同小可,这人就算在齐国名列第一,也及不上晋人的第二。”

梁婴父却不是这么想,他以为伍封自忖是齐国下卿,嫌自己身份低微,不屑于比剑。他自视甚高,否则也不会厚颜想当晋国之卿。当年他求为晋卿,结果不成,惹得晋人耻笑,只好跑到成周设馆,这是他的一块心病,每想起此事便心有不甘,此刻以为伍封嫌弃其身份,不禁暗恨,面上微红,怒哼了一声。

其实伍封毫无轻视他的意思。伍封与岳丈玄菟灵动过手,玄菟灵的剑术已经至宗师境界,却不敌智瑶,由此可知智瑶的厉害之处。梁婴父既然是智瑶的师父,剑术之高可想而知。虽然自己与玄菟灵一战后剑术大有长进,但智瑶和梁婴父未必便毫无进境,也不一定弱过了自己。

这几年间他与人动手无数次,除了第一次与颜不疑交手处于下风,其后每次都能获胜。本来他有些自傲心思,自从那日在稷王山与接舆交手数十招,便知道世上的剑术高手不少,虽然自己新近练成了“无心之诀”,反而谨慎得多了。他见梁婴父与智瑶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故意装出不屑与战的样子,实则想刺激梁婴父,在未动剑时,先在心理上压倒他。

智开和智国也是梁婴父一手教出来的,此刻见梁婴父受窘,自然是愤愤不平,二人猛地站起身来,智开道:“龙伯是否以为晋人的剑术不如齐人?”

伍封微笑不语。

智开与智国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坐下,坐下之后,又一起站起来。他们二人都想出来与伍封一战,是以起身挑战,却不料自己身旁的兄弟也有同样的想法,也站起身来。于是又坐下去相让,二人都坐下去后,见兄弟让自己先上,是以又站起身来。他们不愧是同胞兄弟,想法相同,才会这么站而坐、坐而站,显得十分滑稽。

智国稍聪明一些,这一次未急着坐下去,问智开道:“兄长,你先还是我先?”

智开道:“齐人有何剑手?小兄的剑术比你弱些,便先上去,无须兄弟动手。”

伍封问晋定公道:“国君,外臣与人在殿上比剑,是否违了晋国的规矩?”

晋定公看了智瑶一眼,道:“比武乃是常事,晋国并无禁令。”

伍封点了点头,笑道:“二位智兄也不用让来让去,不如一起上来,看在你们二人面上,我便献一献丑。”

众人见他要以一敌二,无不讶然,纷纷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智开和智国都是晋国著名的剑术好手,又是智氏名将,征战经验极为丰富。他们是嫡亲的兄弟,单见他们这么同时的站坐,便知道心意相同,联手对敌自然是极有默契。众人均想:“这人居然敢以一人挑战这二名高手,简直是狂妄自大之极!”

智开皱眉道:“以二敌一,我们怎能占此便宜?”

伍封笑道:“智兄可说错了,其实这是在下大占便宜。”

智开和智国脸上变色,伍封敢以一对二,居然还说占了便宜,那是丝毫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心中勃然大怒,对视了一眼,智国道:“既是如此,我们兄弟便领教龙招的高招。”

赵无恤虽然知道伍封的剑术极高,曾经只用两剑便击败了卫国第一剑手浑良夫,但此刻要同时对付智开和智国两大高手,胜负的确难料,心忖:“这二人每一个都不会比浑良夫差多少,以一敌二可不大妙。”伍封虽是齐使,但他是赵氏的贵客,如果败了,赵氏的脸面便大损,不禁担心,但此刻已经势成骑虎,也不好出言阻止。

智开和智国各自拔出了青铜剑,左右站开,指着伍封,等伍封拔剑。

伍封笑道:“你们出剑吧,在下的剑拔出之时,便是刺向你们之际,并无先后之别。”

智开和智国心想:“既然你这么托大,索性便让你丢个大脸,我们以二对一本就不象样子,是否先出手便无所谓了。”

智开喝了一声:“看剑!”手中的剑倏地向伍封面上刺下来,智国却挽了个剑花,剑光圈起一环青光,将他二人罩住,单看他剑尖上闪过了一点又一点的遴光,便知其剑术造诣极深。

他们一攻一守,剑势十分凌厉,众人只道伍封会退身拔剑,不料伍封反而迎着剑光跨上一步,左手在剑鞘上一拍。

智开和智国以为伍封要拔剑,忽地剑势大变,智开的剑由上而下划落,封闭了伍封的来势,智国的剑却向上撩起,寒星闪处,猛地向伍封胸前刺下。在这倾刻之间,二人攻守互变,剑上青焰疾闪,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谁知道伍封并未拔剑,他侧过了身,本来上跨的一步不知如何变成斜进三尺,倏地伸出右手,贴着智国的剑身而过,一把抓住了智国的手腕,借智国前刺之势向后轻拖,智国连人带剑向他怀中踉跄抢了过来,“当”的一声,双剑相交,智开只觉剑上剧震,不禁后退了两步,细看之时,才见伍封不知如何已经站在智国身后,他捏着智国的手腕,挥动数下,一片剑光从智国手中的剑上洒开。伍封的“天照”重剑仍在鞘中,原来,适才击在智开剑上的并非伍封之剑,而是智国手上的剑。

智开骇然之下,还来不及细想,便见伍封托着智国的手腕,二人抢上身来,智国手动处,剑光向智开泻落。

智开格开了来剑,只觉智国手上的剑劲力奇大,绝非智国所能用的气力,虽然剑招之间略有暇隙,想寻隙反击时,却想到这一剑刺出,受伤的便是智国,只好后退格挡。

智国只觉手腕上被紧紧扣住,伍封的手力惊人,智国怎挣脱得开?不过他仍是奋力猛挣,但他用力一挣,伍封的手掌微微一拧,他的力道便转到剑上,向智开攻过去,无论如何用力,受力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当然,这每一剑之中,伍封也稍稍地助了他一臂之力。

在众人的眼中,这一场比剑不仅可笑,也甚是奇异。伍封身材高大,智国便如含乳小儿般被伍封拉拉扯扯地玩弄于指掌之间,智开的长剑与伍封之间多了智国这巨大盾牌,自然是处处受制。伍封却是面带微笑,好整以暇,他便如一阵风一般,智国就如风中之叶,被他随意的借力运剑,将智开逼得连连后退。

智开一连挡了六剑,在第七剑时,臂上血光溅处,被刺中了一剑,臂上负痛,手中的铜剑“当”的一声坠地。

智国见自己手中的剑伤了兄长,大惊失色,忽被伍封大力一推,踉跄前冲,撞在智开身上,二人滚落地上,甚是狼狈。智国如在梦中一般,浑不知何以会如此,连他手上的剑被伍封顺手夺下也未察觉。

伍封提着智国的青铜剑,微笑道:“在下早说过大占便宜,你们说是不是?”手臂忽地一抖,便听“喀喇喇”一阵脆响,他的手中的青铜剑化成了寸余长的碎片。落了一地。

众人本被这一场奇异而奥妙的比剑惊得呆了,再见这柄阔而厚的青铜剑被伍封只一抖便变得粉碎,更是骇然变色,想不出伍封的臂上究竟有多大的神力。这也是因为青铜剑虽然坚硬,质地却脆的缘故,如果这是一口坚韧的精铁制剑,伍封便没有把握能一抖而裂。

伍封弃下了剑柄上前,将智开和智国从地上拉起来,微笑道:“二位,适才在下可得罪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回过神,张孟谈与新稚穆子齐声喝采:“好!”其他人却不敢喝采,智开和智国灰溜溜回座,自有人上前替智开裹伤。

赵无恤击掌赞道:“龙伯果然好本事,居然能以一双空手胜二人之合击!”

伍封道:“献丑,献丑!”眼睛向智瑶瞧过去,道:“久闻智伯剑术超群,冠绝晋国一境,是否愿意下场指教?”

他故意不理会梁婴父,直接向智瑶搦战,众人惊骇之下,再也无人觉得伍封傲慢托大了。

智瑶脸色凝重,本来他自视甚高,伍封的名气虽大,他却从未将伍封放在眼里,此刻见两个兄弟狼狈败在伍封之手,而伍封居然连剑也无须拔出来,他心中又惊又怒,一时间却不敢接口。

梁婴父见徒弟落败,伍封又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只觉一缕怒火由脚底窜到头顶之上,猛地站起身来,道:“在下来领教龙伯的绝技!”

豫让在一旁小声道:“梁先生,不如让小人先……”,他是剑术高手,见伍封剑未拔出便败了智氏兄弟,心知伍封的剑术必定超凡,自己虽然不知道伍封的剑术高到何种程度,却知道这人可怕之极。梁婴父的剑术虽然在自己之上,可这么盛怒之下,剑术便难以发挥极处,此刻还不如自己出手稳妥些。

智瑶正想让豫让上去,谁知道梁婴父听了豫让这句话,以为连豫让也看不起他的剑术,怒火更甚,大步走入场中,连脚下的石块也被他踩得“咚咚”直响。

梁婴父拔出了铜剑,叱道:“龙伯是否仍不拔剑?”

伍封笑道:“梁先生非要上来,在下只好得罪了。”缓缓拔出了“天照”宝剑,道:“梁先生,请出剑!”

梁婴父虽然在盛怒之下,但他一剑在手,立时如换了个人似的,倏地一剑向伍封刺了过来。

众人只见一道青黄的剑光闪过,发出“嗤”的一声,心道:“梁婴父不愧是剑道高手,就这么一剑刺出,也是不同凡响。”

只听“叮叮叮”数声剑响,梁婴父如连进了九步,伍封却屹立未动。原来他每一剑刺出,都被伍封随手挥剑格挡住,双剑相交,梁婴父被伍封剑上的劲力所逼,刺一剑便退一步,然后又跨上一步刺出第二剑。一连刺出了九剑,他退了九步,也进了九步。

伍封心道:“这人的剑术有些名堂!”九剑下来,已知道梁婴父剑法的虚实,心忖梁婴父的剑术虽然不及玄菟灵,却也差不了太多,不过他盛怒出手,劲力不纯,力道不能连绵相成,到第九剑时,便觑到了梁婴父剑上的劲力断续之处。

众人见梁婴父进进退退,剑上攻势如虹,伍封却毫不在意般随手格挡,单看二人的一动一静,一攻一守,便知二人剑术高下,心道:“梁婴父要败了。”

梁婴父见九剑下来,伍封却仍然如山之峙,自己如雨的剑势也不能将他迫退半步,心中暗惊,第十剑从左而右撩起,剑尖颤动,向伍封腹下挑去。

伍封大喝一声,重剑由左而右横扫,一道剑光将梁婴父苍白的脸色映得清亮,只听“轰”的一声,梁婴父头上冠弁粉碎,头发四散,暴退开去。

众人看时,只见梁婴父手上的铜剑只余下半截,额上一道三寸长短的剑痕显出,鲜血涔涔流下,这伤口虽然不深,日后伤愈,这一道剑伤必定永远留在额上了。

伍封心中对这梁婴父十分鄙夷,见他傲慢无礼,是以略施薄惩,特地在他额上留下一道剑痕来。

众人见伍封先前只守不攻,大有相让之意,此刻只攻出一剑,梁婴父剑断人伤,可见其剑技臻于化境,收发随心,他一剑将梁婴父杀死容易,这么浅进则止却甚难,殿上不少人禁不住喝了声采,其中又以张孟谈的一声喝得最响,张孟谈的师父董安于因梁婴父而死,自然对梁婴父恨之入骨。

梁婴父怔在殿上,不知所措。他向来自重其剑术,以为天下之大,剑道不过于此,智瑶的剑术虽然能胜过他,那也是因年轻力大的缘故,谁知道伍封这么随手一剑,便如有鬼神相附一般,简单而难御。这一剑不仅伤了他的额,更将他数十年练剑所积下的信心摧毁。

豫让上前将梁婴父搀回座上,为他裹伤。

伍封目光如电,向智瑶瞧过去,道:“智伯,请下场!”他是剑道高手,知道高手比剑,气势和信心最为重要,此刻连败梁婴父和智开智国三人,正是得胜之师,在气势上已经让智瑶心生怯意,此时一战,胜算便大得多。

其实他与梁婴父这一交手,心中对智瑶的剑术已经有所推测。若是以“无心之诀”施展快剑,就算智瑶的剑术比梁婴父厉害一倍,恐怕也敌不过自己三四十招。不过他并不想过早地露出“无心之诀”,是以与这三人的比试之中,便没有使出快剑来。此刻心想,就算不用快剑,智瑶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故而乘胜搦战。

智瑶在一旁看了这许久,始终未看出伍封剑术的虚实,他虽然傲慢自大,心下却十分谨慎,他不敢贸然出手,便说道:“龙伯连战两场,败了三人,想来耗力不少,智某若上场时,对龙伯便大有不公。龙伯不如暂歇,日后再战。”

他嘴上说得好听,但人人都听出他心中的怯意。智瑶肯这么说话,已经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众人也不知道伍封剑术的深浅,心知智瑶剑术的厉害,都以为伍封会见好就收,至少今日这一战之后,晋人都会知道伍封的剑术不在智瑶之下,再也不会说齐人不如晋人之类的话了。以智瑶的势力,伍封实在犯不上硬迫他下场来。

谁知道伍封却毫无收剑之意,道:“智伯以剑术称雄晋国,可说是当世高手。在下习剑多年,象智伯这样的高手还是第一次碰到,若不比试一场,日后必以之为憾,还请智伯不吝赐教。”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心想这少年人不懂得见好就收,非要与智瑶比试,岂非自树强敌?其实伍封心中却想得明白,他既然剑伤了梁婴父,又败了智瑶的两个兄弟,便如在智瑶脸上重重的打了个嘴巴子,横竖已经得罪了智瑶,不如顺势而发,索性惩戒一下智瑶,让他知难而退,免得总是寻思加害田燕儿。

伍封见智瑶沉吟不语,又道:“智伯以为在下已经斗了两场,不肯占丝毫便宜,在下便有个法子,不让智伯失了身份。小兴儿!”

鲍兴答应一声,走了出来。

伍封对智瑶道:“在下府中这小兴儿有些蛮力,使得几招斧子,不过绝非智伯对手。在下的意思,是想请智伯指点一下小兴儿,只须避过小兴儿九斧,在下再与智伯一战,别人便不会说智伯占了便宜,胜之不武了。”

众人愕然向鲍兴瞧去,见这人憨憨笨笨的样子十分滑稽有趣,心忖:“莫非这人也是个高手?若能与智伯一战,即使只有九招也非同小可,晋人中有几人能敌智伯九剑?不过这人是龙伯的御者,智伯怎会降低身份与他交手?”

智瑶被伍封语言相迫,知道今日若不下场,必会大损脸面。他并不以为自己的剑术真的不如伍封,不过此刻心中微有怯意,在气势和信心上便比不上伍封了,此刻忽地有了主意:“这粗蠢家伙怎敌得我九剑?我若伤了这小兴儿,这小子必定愤怒,到时心思不纯,我便有机可乘。”当下笑道:“龙伯这主意不错,智某便先与这小兴儿玩玩,再与龙伯切磋。”

殿上众人轰然,又惊又喜,惊的是智瑶见了伍封的剑术仍然愿意一战,不失晋国第一剑手的风度,喜的是智瑶的剑术在晋国传得如若神技,但见者甚少,今日与伍封一战,一个是齐国第一剑手,一个在晋国号称第一,既是一流高手之战,又是齐晋二国的最高剑技的比试,必定是惊人的紧张刺激。

晋定公心中也是又惊又喜。他受智瑶的气已经很久了,早盼有人能教训一下智瑶,让他收敛一些,可伍封是齐君的唯一爱婿,与智瑶一战后,无论谁胜谁败,日后必生祸患,齐晋之间交战多年,本就敌意甚深,此后恐怕更难化解了。

赵无恤、韩虎和魏驹都希望伍封能大败智瑶,挫一挫智瑶的傲气。智瑶威压三家已久,三人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不过智瑶若真的败在伍封之手,岂非是说晋人不如齐人?这又不免损及晋人的脸面,心中也是喜忧参半。

赵无恤见过伍封的剑术,也知道智瑶的厉害之处,他不知道伍封的剑术比当日在五鹿之时增进了数倍,心忖伍封的剑术虽然厉害,只怕比不上智瑶,不过他也不好阻止,心中念头急转,却无计可施。

这时智瑶走入场中,将腰间的青铜剑拔了出来,他这柄剑宽阔厚重,比寻常的青铜剑要长出半尺。鲍兴也从背后取出了大铁斧,笑吟吟对着智瑶,毫无惧意。

伍封回到座上,赵无恤忍不住问道:“当日在五鹿时在下见过这位鲍兄,其时他并未用斧,何时改用了斧子?”

伍封还未回答,鲍兴便笑道:“八少爷的记性甚好,小人以前并不用斧,今年在吴国之时,公子高兴起来,创了套斧法出来教给小兴儿,小兴儿从此便改用斧子。”

智瑶心中一惊:“这人年纪轻轻,以剑闻名,居然还能自创斧法?”他毕竟是一流高手,握剑在手,杀气顿生。他身高近九尺,比鲍兴高出了一个头,殿上虽然无风,过腹的美髯却不住扬动,整个人便如参天巨木一般,矗立在鲍兴面前。

众人见智瑶气势不凡,鲍兴居然毫无惧色,心中讶然。其实在鲍兴的心中,也没有高手低手的分别。他平生最服的便是伍封,伍封让他与智瑶交手,自然知道智瑶伤不了他,是以不怕智瑶。就算前面站着的是“剑中圣人”支离益,伍封若让他与支离益交手,他也会毫不畏惧地上前。

智瑶自忖身份,当然不好与鲍兴争先,道:“你出斧吧!”

鲍兴点了点头,大喝一声,双手持斧,凌空劈落,满殿中青光暴涨,斧影如山,一股劲风向智瑶卷了过去。

众人见这一斧威猛无俦,齐吃一惊。

智瑶心中凛然,以他的剑术造诣,自然能在鲍兴斧中看出破绽,但鲍兴的斧子太过凌厉,他若寻隙反击,不免被鲍兴所伤,以他的身份,怎肯与鲍兴拼个两败俱伤?只好用剑格挡,“当”的一声,剑斧相交,二人均觉得臂上剧震。

其实智瑶力大过人,膂力还胜过鲍兴不少,不过鲍兴是双手执斧,斧子又比智瑶的剑重,是以反而占了便宜,一斧劈下,第二斧又随着而出。

鲍兴的斧势一发,便难以收始,只见他蹒蹒跚跚地挥着大斧,声威惊人。智瑶此刻被他斧势所逼,便想还击也是无从下手。

其实以智瑶剑术之高,若抢先出剑,必定一剑便伤了鲍兴,但伍封料他自重身份,不会与鲍兴争先,结果正如他所预料。鲍兴的斧子全靠力大势猛,斧势初展之时,力未混成,碰到智瑶这一类高手,便易避实就虚,不过伍封又料定他不会与鲍兴拼个两败俱伤,只要鲍兴第一斧使开,斧势便浑成难破,智瑶再想伤他,非要到鲍兴九斧使完再使第二遍的那一瞬间了。

不过智瑶也十分高明,虽然鲍兴的斧子如风如雷,却也不能憾动他分毫,连半步也未曾退过,倒是鲍兴倏上倏下是反复进退。

鲍兴几斧使出,也知道智瑶的厉害,堪堪九斧使完,立时退出了一丈多外,笑道:“公子与智伯有九斧之约,小人已经使完了九斧,这便回去,免得别人说我们齐国人不守信用。”也不理会智瑶的脸色如何,扛着大斧施施然回座。

众人想不到鲍兴真的在智瑶面前使出了九斧,大出意料之外,暗忖:“一个御者也如此厉害,龙伯府上的高手还不知道有多少!”

智瑶心中大恼,他连伍封的一个御者也胜不了,只觉面上无光,脸色铁青地站在场中。

伍封站起身来,拍了拍鲍兴的肩头以示嘉许,笑道:“智伯是否要歇一歇?”

智瑶哼了一声,道:“这小兴儿果然了得,怪不得龙伯敢让他上来,智某与龙伯都费了些气力,这便动手罢!”他被鲍兴斧势所逼,未能施展出剑术所长,憋了一肚子气,无从发泄,以至于性发求战。

伍封大踏步上前,拔出了剑,道:“既然如此,智伯请指教!”

智瑶“嗤”地一声,一剑刺出,虽然他是笔直地刺出了一剑,但剑尖却微微游动,恍如一条蛇猛地张嘴吐信一般,碧印印地蓝光让人看起心寒。

他被鲍兴斧势所逼,这一剑已经憋了很久,此刻一剑刺出来,显得格外地凌厉,威力惊人,鲍兴在一旁见到,心中暗惊:“幸好我及时回来,否则他向我刺出这么一剑,我哪有命在?”

伍封剑往下劈,临到智瑶身前时,剑光大炽,“当”地一声,将智瑶的剑撞得直往下沉。他们二人剑一相交,伍封便觉智瑶的膂力奇大,几乎及得上自己未习吐纳之时。

此时伍封跨上一步,一剑横扫,长剑如匹练般向智瑶颈下卷过去,智瑶喝了一声,长剑竖起,硬生生将剑格开。

二人剑气纵横,斗得甚是紧凑。

一般剑手喜用点、刺、扎、抹四般运剑之法,智瑶却喜欢用崩、撩等剑法,使剑术显得诡异莫测。伍封的剑术别出一格,只因他力气奇大,宝剑阔长而重,虽然也用刺、撩、抹、崩等法,但用劈、扫、削、砍等剑法为多,一柄剑在手中既像刀,又像斧,有时像戟,有时像矛,总之是大开大合,以雄浑威猛取胜。

人常说剑走轻灵,那是对一般剑手而言,在伍封的手上,长剑极少有轻灵的时候,只见他剽悍雄健,身催剑往,倏然而左,忽焉而右,剑势便如长江大河一般,一泻千里。

一连五十余招下来,智瑶敌不过伍封剑上的神力,更被伍封剑上雄浑的气势所催逼,已经退出了两丈之外,胸口不住的起伏,大声喘息,脸上也显出了众人从未见过的惊骇之色。

伍封并没有追上去,正是横剑在胸前,笑道:“智伯的剑术果然高明,在下佩服得紧!智伯小心,在下可要剑上加力了。”

众人见智瑶被他击得退开,暗暗佩服,此刻听伍封这么说,更是大吃一惊,原来伍封这威猛可怕的剑术,居然未用全力,若他真的奋力而上,智瑶又敌得了他多少招?

智瑶也大惊失色,正想说话,伍封忽地抢身上前,右手握着剑柄,大喝一声,重剑上暗红色的光芒四溅而开,剑未动,剑风已经将智瑶的长髯吹得扬起在一尺于外,其剑比先其快捷了数倍。

若是先前伍封用了“无心之诀”的快剑,早就将智瑶击败,但他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剑术底子,免得被董梧、支离益等人早有防备,是以不仅未用“无心之诀”的快剑术,平时连双手剑术也不用。此刻见智瑶的剑术委实高明,只是单手运剑恐怕在一两百招后才能获胜。只好用上了新悟的“无心之诀”,借脐息之奥妙,运断水之要诀,行借合之二法,用足十成之力,使出了这惊人的一剑!

智瑶见一剑比先前更为猛恶,忽然间快捷了数倍,大骇之下,奋力格挡。本来他想跃出丈外避开此剑,但伍封的剑快若闪电,他才这么想时,伍封的重剑已经轰然而落,智瑶逃无可逃,只好觑着剑光,举剑硬挡。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智瑶手中的青铜剑被二人的巨力所摧,立时变得粉碎,“嗤”的一声,胸前衣襟被剑尖割开,连衣内的软革甲也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精壮的白肌来,剑气将胸肌划出了一道红痕。智瑶飘在胸前的过腹美髯也被剑斩断了数寸,在剑风中四散飘落。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伍封想不到用上这“无心之诀”后,居然只用一剑便获成功,缓缓将剑插入鞘中,笑道:“智伯剑质不好,其实并不算败,此战权当和局如何?”

晋定公早就看得心惊胆战,忙道:“正是,以寡人之见,龙伯与智伯不相上下,战成了平手。”

殿上的人也纷纷符合,其实众人心中都明白,智瑶此战一败涂地,伍封甚至仍然未用全力,若非手上留了力,便不能随心收剑,剑势全力展发之际,怎会只割破了衣襟革甲而不伤肌肤?伍封连智瑶的铜剑也能击碎,怎会伤不了人?这当然是手下留情了。

伍封走回座上,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想不到‘无心之诀’如此厉害,智瑶号称中原第一剑,也只是如此。莫非天下高手便只有支离益、董梧了么?”

赵氏众人惊骇之余,脸上也觉得大有光彩。

赵无恤呵呵笑道:“龙伯能与智伯战成平手,剑术天下无敌,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口中说伍封与智瑶战成平手,又说伍封天下无敌,其实是暗讥智瑶,故意羞辱他。

智瑶脸色铁青,片刻之后便镇静下来,弃下了手中残留的剑柄,哈哈大笑道:“龙伯的剑术,智某远远不及。龙伯说是和局,那是给智某的面子,智某怎能真的厚颜以为打成平手?看来晋人的剑术比齐人还有不足,日后晋齐两国还得多派使节,共研剑技才是。”

伍封见他自认其败,不愧是高手风范,笑道:“智伯谦虚了,在下佩服得很。”

智瑶走回座上,智国解下外衣要为他披上遮掩胸肌,智瑶却推开了智开的手,笑道:“胜败是常有之事,何须遮遮掩掩?智某败在龙伯剑下,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怪不得董梧不惜解散董门也要与龙伯一战,看来还真如外人所说,龙伯是董门的最大克星哩!”

伍封听他提起董梧,心中暗暗警惕。董梧解散董门之事,若非接舆告诉他,自己便不知道。此事连赵无恤也不知道,智瑶又怎么能知道?莫非董梧与他有些勾勾搭搭?自己新近练成无心之诀,对董梧的忌惮便少了些,若是董梧找上门来,无非是奋力一战,未必是必败之局,但这人若与智瑶搅在一起,借智瑶在晋国的势力,再凭其绝妙的剑术或明或暗找上来,便难以应付得多了。

赵无恤闻言向伍封细问,伍封苦笑道:“董梧声称在下与董门势不两立,要来找在下报仇,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便来了。”

赵无恤愕然道:“董梧行事向来是以益于代国为要,他怎会来杀你?这岂非同时得罪了齐国和我们赵氏?噢,张先生曾说有个叫计然的一路上鬼鬼索索地跟着你们,想要加害燕儿,反被龙伯杀了,这计然真是董梧的儿子么?”

伍封道:“不错。董梧他解散董门而来,这便是在表示他来杀我是在下与他之间的私事,只是为子报仇,与国事毫不相干。”

赵无恤怔了怔,冷笑道:“董梧好大的胆子,就算是私事,在下也要将这件事算在代国头上。龙伯若有何闪失,在下便找代国算帐。”

他说得大声,殿上的人大多听到,暗暗吃惊。

伍封笑着摆手道:“这倒不必,董门之人死伤与在下手上的不少,董梧的儿子也死在我手上,在下与他的一战势难避免,赵氏若找代人算帐,赵大小姐又何以自处?何况董梧就算来了,在下也未必会败,难道无恤兄便没有想过我若杀了董梧,代人又会如何么?”

尽管伍封适才大胜了智瑶,但他说能胜过董梧,众人都不大相信,暗暗摇头。赵无恤笑道:“龙伯若杀了董梧那自然是好,相信代国也不敢如何。况且董梧要来找龙伯报仇,代人定不愿意,否则董梧也不会将经营多年的董门解散了。不过董梧颇难对付,龙伯不可大意。”从他语气中听来,也不相信伍封能胜过董梧。

伍封呵呵笑着,也不再说。

酒宴在三更后方散,伍封回府之后,怕惊了楚月儿她们的好梦,蹑步入了后院,从田燕儿房过时,见房中光亮,偷眼看时,见楚月儿与田燕儿并未到后室中去,仍在前室说话。最奇怪的是房中并未举火,楚月儿和田燕儿颈上都挂着一颗珠子,映在一起闪闪发光,如同白昼。伍封大奇,心忖:“原来田恒的那颗夜明珠给了燕儿,这珠子单独一颗并不算极亮,但两颗在一起,竟会亮如白昼,怪不得中山王说这珠子本是一对!”

便听田燕儿问道:“那种名唤‘碎梦’的毒药真能让人眼前大生幻像?”

楚月儿道:“其实‘碎梦’只是让人有些迷迷糊糊,易受人摆布,对身体无损,也不算是毒药,只是一种迷药。不过月儿是从竹简上看来,未曾配制过,也不知其效用如何。”

田燕儿道:“月儿,我有一个主意,左右是无事,明天我们让人买些药来,配些解毒之药备着,你说好不好?”

楚月儿道:“这当然是好,我可配了好些解药,不过到晋国之后,怕你不喜欢药味,便没有再配制解药。那日见了乐灵的毒蛇,总寻思配几味解蛇毒的药出来,以备不测。”

伍封见她二人这么晚了还不睡,兀自说着药物,暗暗好笑,正寻思是否入室中去吓唬她们,不料楚月儿耳力甚好,早听见他过来,回头笑道:“夫君回来了。”

伍封叹了口气,走入室中,笑道:“我本想吓一吓你们,让你们惊叫去睡,不过月儿的耳力着实了得,须瞒不过。”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坏了夫君的妙计,这都怪月儿的不是,下次我权当未听见,由得你跳出来吓人。”

田燕儿笑道:“那岂不是只吓了我一人?月儿预先知道,可吓不住。”

伍封抚着楚月儿的小脸,笑道:“月儿胆大得很,就算不知道,只怕也吓不住,不过这么晚上吓人不大好,我也不舍得吓唬你们。”又道:“你们这对珠子相映成辉,委实有趣。”田燕儿道:“这是离开临淄前父亲给我的夜明珠,想不到与月儿这颗一模一样。”伍封随口道:“它们本来就是一对儿。”忽想:“眼下除了我和月儿,恐怕没有人能敌得过董梧数剑,须想个法子快速增进雨儿她们的刀法才好。”

次日一早,楚月儿便遣了人出去买来药材,自己与田燕儿在后院制药,二人兴冲冲地忙得十分有趣。

伍封将春夏秋冬四女叫来,道:“昨晚我想了一夜,终于寻思了一个法儿,可让你们的刀法更加快捷,威力增加一两倍,用于四方刀阵更妙。你们要不要学?”

四女大喜,秋风道:“这就最好了,公子连小兴儿也能调教成用斧高手,却始终不曾认真指点过我们的刀术,有些偏心。”

伍封哈哈大笑,道:“不是我偏心,只因快刀之术全在‘无心’二字,但你们只学过玄菟法师的养颜增力之术,不会吐纳,‘无心之诀’是悟不到的,不过其中有些法则可以用于你们的刀法之上。小兴儿的斧法有成,全在于这家伙没甚心计,又天生力大,生来就懂得一点‘无心’的法则,他的斧法你们便练不了。不过你们的身手灵活,可用我这法儿练一套快刀,小兴儿又练不得。”

他们到了练武场上去,伍封细心教她们快刀之法,教会之后,由她们自行练习。又将商壶叫来,道:“老商,我有个法诀教你。”

商壶自那日见了伍封在稷王山的一剑后,一路回程便要学剑,后来伍封与楚月儿练成“无心之诀”后试过拳脚和剑术,更是惊喜,这两天总是缠着楚月儿要学。此刻见伍封要教他本事,大喜道:“姑丈快教!”

这些日楚月儿教他将拳脚格击与摔跤之法融在一起,伍封所教无非是类似”无心之诀“的本事,商壶本就没甚心计,学得比春夏秋冬四女要快得多,拳脚立时快捷了不少。然后伍封又教他将此诀用于剑上,商壶与春夏秋冬练了近两个时辰,都已经学会,未欠熟练。

伍封见春夏秋冬四女已经懂得了快刀之法,她们没有商壶那般体力,已经额上见汗,伍封便将四女叫到内院,由得商壶一人去练。

四女洗浴之后,伍封与她们坐在树荫处说些闲话。说着说着,便说到四女的家乡燕国上来。

伍封问道:“燕国也是姬姓,是召公之后,不过燕国与它国通使较少,我从没去过,未知燕国是否富足?”

春雨道:“燕国境南南有易水、呼沱水,水土肥沃,有碣石、雁门之饶,东有令支、孤竹,还有无终属国,其南临海,有渔盐之利,近年来燕君使人四下探矿,得铁矿数处,用良铁制农具,燕北之地易种枣粟,连年丰收,燕君又薄敛于民,是以民甚富足。”

伍封喜道:“如此重农恤民,想来这位燕君是位仁慈之主。”

秋风点头道:“是啊,燕君父子都很和气,那世子克更是温良慈善,我们在燕国原是宫女,常见到他们。燕君不大重兵,是以结好齐国为援,否则也不会将我们送给田相。只是宫中的规矩,唉!”

伍封知道她想起幽闭之刑,打岔道:“燕国初立国时,国境极小,且山道崎岖,又有山戎逼迫,国力弱得很,好几次几乎被山戎灭了。自从齐国恒公助燕,大破山戎之后,灭令支、孤竹二国,燕国增地五百里,桓公割齐地五十里相赠,燕国渐渐扩境而强,如今有了千余里之地。燕国东有朝鲜,北有肃赏,西有东胡、林胡,西南有代国胡人、中山鲜虞人为障,它们均不足以对燕国够成威胁,唯所虑者只有东南的齐国,燕君只须结好齐国,何须整备兵事?由此看来,眼下燕国倒是一方乐土,暇时我带你们回燕国瞧瞧。”

春雨四人大喜,冬雪道:“不过我们家中也没有了什么亲人,也没有什么好瞧的。”

夏阳叹了口气,道:“其实燕国送到相府的一共是五人,我们四人被四小姐要了去,还有一个被相国给了田逆。上次回齐国时,听说她已经死了。”

伍封皱眉道:“田逆这家伙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对你们这样的美人儿也不善加爱护,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说得嘴甜,四女登时大为开心,四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起盯着他。世人对女子并不看着,尤其是四女这种身份,她们在燕宫、田府时,其他男子见了,三言两语便说到枕席上去了,谁会认认真真与她们说话,听她们说些心事。伍封这么与她们谈谈,四女便觉得大受尊重,心生感激之意。

伍封见四人姹紫嫣红,一个个娇艳欲滴,笑问道:“见了你们四人,便知道燕地美女不少,原该去燕国瞧瞧。”

冬雪嫣然笑道:“我们在相府之时,雪儿曾听田逆说过,燕女其实与齐女差不多,都较高大,不及楚、吴、越之地女子轻盈细嫩,他还说以吴越之女细挑,楚女腰细,晋女稍丰。”

伍封愕然道:“原来田逆还有这般见识,早知道便应该向他讨教讨教,如今他与我有杀子之仇,就算问他也不会说了。”一把将冬雪搂在怀中,不怀好意地笑道:“谁说你们不细嫩?田逆这一点可说得不对。”他忍不住上下其手,逗得冬雪吃吃地腻笑。

正胡闹时,鲍兴从月门外跑了进来,口中道:“公子,有个……,噢!”他搔了搔头道:“小人是否先退回去?”

伍封笑叱道:“这小子向来就不会挑时候!有什么事?”他暂时住了手,却不将冬雪放开,仍抱在怀中。

鲍兴傻呵呵笑道:“府中来了个熟人,想求见公子,小人是否该让他等一等?”

伍封问道:“是谁?”

鲍兴道:“就是那条‘水蛇’展如。”

伍封吃了一惊,道:“他被颜不疑一剑刺入水中,原来没死。”忙放了冬雪,道:“小兴儿,将展如请到内院来。”本来客人不入内院,不过伍封心中当展如是好朋友,才会让鲍兴请他到内院相见。

一会儿功夫,展如随鲍兴入了内院,四女正想回避,伍封笑道:“算了,展兄也不是外人。”站起身来,向展如拱手道:“展兄,哈哈!在下以为展兄招了颜不疑的毒手,每想起来便觉遗憾,想不到展兄依然健在,在下可高兴得紧!”

他对展如十分看重,常惋惜这水军名将之死,此刻忽见他仍活着,自然是为他高兴。

展如见伍封当自己是多年的老友一样,对自己在生有一种发乎内心的喜悦。甚是感动,拱手道:“在下中了颜不疑一剑,幸亏穿了两层革甲,只是受了些轻伤,借水而逃。后来才知道颜不疑将小人一家老小尽数诛杀,在下世代效力于吴,竟然得如此下场,怎不让人……心灰意冷!”说着不住垂泪。

伍封叹道:“夫差父子都不是好人,在下也被他父子追杀,爱妾还丧于王子姑曹的箭下,唉!”

展如道:“在下孑然一身,无处可去,伤好后便寻思投奔龙伯,闻说龙伯到了晋国,遂一路赶来。龙伯如不嫌弃,在下甘愿在府上为一小卒。”

伍封忙道:“展兄肯来是最好不过,在下有大小战船数百乘,一直未有水军良将统领,展兄若来,在下便委为水军统领。等回齐之后,在下再为展兄索一官职,展兄以为如何?”

展如拜道:“龙伯既肯收留,在下感激不尽。田恒在七年之前便要在下弃吴投齐。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在下只是仰慕龙伯的为人,才会到府上来投奔龙伯,只为龙伯效力。若真想为齐国效力,在下也不会来龙伯府上,便直接去找田恒了。”

伍封大喜,将他搀起来坐在身边。

展如道:“龙伯,贱内也来了,正在府外车上相候,在下想将她带来。”

伍封忙道:“展兄何不早说?怎好让尊夫人在外等着?”急忙叫了小红,让她将展夫人请进来。

伍封又让人取来美酒佳肴,又让人将楚月儿和田燕儿请来,这时,那位展夫人随小红到了内院,伍封看时,见也是熟人,居然是西施身边的美婢旋波!

楚月儿吃了一惊,笑迎上去,道:“波姑娘怎么来了?几时变成了展夫人?”

旋波格格笑道:“这都是你的夫君大人做的媒人。”她与楚月儿抚抚拍拍,甚是亲热,当日在吴国之时,旋波便在伍封府上玩过,与众女混得极为熟络。

伍封愕然道:“我几时做过媒人?”

旋波笑道:“还说哩!夫人曾说过,她有一次说起要将我嫁人的事,龙伯便说除了展蛇儿,嫁谁都不好。夫人便记在心里,终让我嫁了他。哼,便宜了这条蛇儿!”

伍封见她嫁了人,还是与以前一般地顽皮,哈哈大笑,道:“这话我是说过,不料姊姊还真当了回事。咦,我离开姑苏时你还没有嫁人吧?那时候展兄可出了事。你们这亲事是何时办的?”

旋波白了他一眼,道:“这事说来话就长了,还是由蛇儿来说吧,我们就这么站着说话么?嘻嘻。”她说起展如来便忍不住一脸笑意,看得出她与展如情意正浓,以致显诸形色。

伍封笑道:“正是,我们便学一学鲜虞人的规矩,围着饮酒说话。”众人团坐院中饮酒说话,也没有分身份尊卑。

旋波坐在展如身边,笑嘻嘻地与春夏秋冬四女胡说了一阵,又与田燕儿打招呼,田燕儿见她十分活波,觉得此女另有一种可爱之处,令人心情轻松。

展如与伍封和鲍兴对饮了几觞酒,道:“在下被颜不疑刺落水后,游到僻静处休养了数日,后来听说家中出了事,便想入宫去刺杀颜不疑报仇。”

伍封惊道:“颜不疑自己就是个行刺高手,要杀他可不容易。”

展如叹道:“龙伯说得是,不过在下当时心情激愤,未想太多。姑苏城在下熟得很,当晚便由水门游入了城,又从王宫排水渠中游入宫中。可惜还未找到颜不疑便被人发现,狼狈而逃,不小心闯进了西施夫人的宫室,奔得急了以致伤口绽裂,伤口又浸了水,当时便晕倒在宫中。醒来时正巧波儿为我换药,夫人在一旁沉吟良久,说宫中不可久留,早晚会被发现,让我带着波儿投奔龙伯。”

楚月儿奇道:“西施夫人怎会让你带了波姑娘走?”

展如道:“只因那些天颜不疑向大王央求,要娶波儿为妻。大王已经答允了,夫人恼恨颜不疑带人暗算龙伯,说他为人卑鄙无耻,又十分邪门,便收拾了若干金贝给波儿,让在下带她走。”

伍封皱眉道:“你走便没有什么,波姑娘这一走,只怕姊姊不大好解释。”

旋波道:“夫人自有办法,她早已经想好了,我们走后,她估摸着我们已经出了城,便去找大王禀告说有刺客入宫,将我掳走,让大王派人寻找,这便能掩人耳朵。正是展蛇儿入宫行刺的当晚,大王对夫人向来是百依百顺,必定不会生疑。”

伍封想想夫差对西施的宠爱,心忖就算夫差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拿西施怎么样,点了点头。

展如道:“夫人命在下带波儿出走,在下怕孤男寡女一路上不便,有损波儿的名声,不敢答应。夫人便为我们主持,让我们成亲,然后结伴而逃,婚事稍稍匆忙些,总算是名正言顺。”

旋波嗔道:“这人脸皮倒厚,居然说得好象是被逼成亲一样!平日里你常使人给我送些海贝珊瑚之类的玩物,那又是什么意思?”

展如讶然道:“你怎知道是我送的?”

旋波笑道:“那些海贝之类的东西都是大湖大海深处的东西,不是你这条蛇儿,谁能时时觅到?何况有一次我将送东西的人仔细盘问,吓唬他要斩他的头,他便告诉了我。哼,这种事情怎瞒得了我?”

展如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说出来?见了我还扮出若无其事的样儿?”

旋波格格笑道:“我若说出来了,你还会送我东西么?我这叫作不声不响,闷声大发财。”

众人哄然大笑,伍封笑道:“原来展兄和波姑娘私底下早就有这些鬼鬼祟祟的动作,姊姊撮合的这门亲事大有来由。我猜姊姊早就知道这事,只因展兄有些腼腆,是以假装作不知道。”

旋波奇道:“咦,龙伯怎知道展蛇儿腼腆?”

伍封笑道:“想波姑娘这样的美人儿,哪个男人不想亲近巴结?展兄并未娶妻,若早早向姊姊相求,姊姊多半会允了这头亲事。可展兄一直隐忍在心,肯定是有些羞答答地不好意思。”

旋波笑道:“龙伯倒是了解他的心思。喂,是否不要叫我‘波姑娘’呢?听起来生分得紧。”

伍封笑道:“那便叫你波儿好了,你这一来,我可是大为开心,月儿她们便不会气闷了。是了,我离开吴国后,有没有什么异事发生?”

旋波道:“事情可多了。大王派颜不疑、伯嚭暗算龙伯不成,又知道王子姑曹被龙伯杀了,又惊又怕,后来王子季寿赶回城,在朝堂上大发脾气。王子季寿素来孝顺,又温和有礼,居然会怒气勃勃将大小朝臣骂了个遍,倒是让人意想不到。大王也有些后悔,大病了一场,我走时大王还躺在床上。王子季寿自请镇守云阳,哭着离开了姑苏城。”

伍封心道:“季寿倒是个好人。”问道:“颜不疑又如何?”

旋波道:“颜不疑厉害得紧,将吴国的兵权尽握在手中,他与伯嚭搅在一起。对大王也不大理采。”她叹道:“眼下夫人孤零零在宫中,连个说贴己话儿的人也没有,甚是孤单。”

伍封叹了口气。

这时,忽有几头小鹰从草丛中窜出来,它们的羽翼被剪短了,不能飞高,是以总是半飞半撞一般,此刻停在总人身边,楚月儿笑道:“鹰儿又饿了?”顺手拿些牛肉喂它们吃。

展如和旋波忽见这么几个家伙飞来,吃了一惊,旋波见这几头鹰儿虽小,却生得威猛之极,兴趣大生,问道:“月儿,这些鹰是你养的么?上次在吴国怎么未见到?”伸手便要去摸。

楚月儿忙捉住她的手,道:“鹰儿脾气可不大好,摸不得,小心被啄了手。”

伍封笑道:“正是,这些鹰连我也不大理会,府中除了月儿之外,只有小兴儿和它熟些。”

楚月儿道:“眼下它与雨儿四人也熟络了,不过对雪儿要好些,也不知何故。”

伍封笑道:“雪儿专司养鸽,我猜鹰儿是因此对雪儿好些。”

这时候小鹰吃了数块肉,半飞半走地向廊上跃过去,旋波忙起身去追,道:“咦,它们又要去哪里?”

楚月儿怕大鹰认生伤了她,只好追了上去。

伍封与展如见她们二人如孩童似地、嘻嘻哈哈向后面跑去,不禁脸露微笑。

伍封又与展如对饮了一觞酒,道:“等燕儿与无恤兄完了婚,我们便回齐国,能与展兄一起行舟海上,想来是件极快慰的事。”

展如道:“随着龙伯四下里走走,看看各地的风物,对在下来说也是一件美事。听说龙伯昨日大败智瑶,今日绛都城中传得飞飞扬扬,可惜在下未能见着这一战。”

伍封道:“昨日小兴儿也立了功劳,与智瑶交手九招,将智瑶逼得无还手之力,总算是大大地露了一次脸。”

展如道:“在下在吴国的落凤阁见过小兴儿的本事,当真厉害得紧。我和波儿一路往府上来,便听众人传言,说龙伯府上高手如云,随便派一个人出来,便能与绛都的一流剑手一较高下,还说龙伯前些时见过稷王之神,有神灵庇佑,还有人说龙伯是潮神之子,半人半神,甚或还有人说龙伯本来就是神人。”

伍封哈哈大笑,道:“只怕还有人说我是怪物、妖魔哩!昨晚我故意让小兴儿露露脸,便是要吓唬一下晋人,让他们不敢小觑府中,免得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府中来骚扰。”

展如笑道:“不过在下却以为龙伯绝非常人,否则怎能在水中睡觉?龙伯在吴国时曾经指点小人的剑术至理,在下这多月来苦心啄磨,颇有所得,想请龙伯指点指点。”

伍封道:“行,我们到练武场上去试试。”

展如忙道:“在下可不敢与龙伯动手,只是想演试几招剑术让龙伯瞧瞧。”

众人都了练武场上,只见商壶仍在场上练剑,这人精力旺盛,体能虽不如鲍兴,却差不了多少。伍封见他一口气已经练了近三个时辰,将他叫回来,道:“老商,你不要用饭了?”

商壶被他提醒,顿觉肚饿,道:“老商饿了。”急匆匆去用饭不提。

展如见了商壶的剑法,甚为惊骇,道:“这位老商的剑术奇快,当真了不起!”他走到场中,试了一套家传的剑术,其中自然用上了经伍封改造过的“断水之诀”和“借”字遁法。只见他步法疾速,灵活多变,身催剑往,剑随腰转,力由腰法,势以心驭,他本就生得细瘦腰长,一柄剑手中如同一件活物一般。

伍封看他练完了剑,道:“展兄的剑术根基极好,想来是从小便练剑,不过我总觉得展兄的这套剑术恐怕在水中要厉害些。”

展如点头道:“龙伯说得是,在下这套剑术原是在水中练成的。”

这时楚月儿和旋波笑着过来,她们听说伍封要指点展如的剑术,自是忙不迭跑来瞧瞧。

伍封沉吟了一阵,道:“烦展兄再试一遍。”

展如再使了一遍剑术,走回来道:“龙伯,在下的剑术是否太过不堪,难以造就?”

楚月儿在一旁道:“展爷的剑术虽快,似乎还可以快些。”

伍封笑道:“月儿的眼力不错,展兄,在下有个法子,可让你的剑术快不少,这法子用在雨儿四人的刀上,便是快刀,用在展兄的剑上,便叫快剑。”

他见展如身手十分灵活,但膂力却远不及鲍兴,适用灵动多变的快剑之术。可他与楚月儿新悟的“无心之诀”甚难,连接舆也未能练成,展如未练过吐纳,自然练不了“无心之诀”。不过以他独特的运剑之法,再加上早间教给商壶和春夏秋冬四女的“无心之诀”的部分要领,必可使剑速大增。

展如听说可将剑速提升,便如剑术增进,大喜道:“龙伯果然了不起,立时便有了妙诀想出来。”

伍封心想:“小红的剑术不太高,比不上展兄,不过她的天赋与展兄相类,也可以练一练。”让鲍兴将小红叫了来,随展如走下练武场,伍封细心教展如和小红快剑之法,又将其剑术之中不够凌厉有效的剑招略加修改,配以董门刺御二派剑术之中的精妙招式,使展如和小红的剑术大为提升。

春夏秋冬四女见了手痒,也取了刀来练习快刀,一时间练武场上刀剑纵横,杀气腾腾。

田燕儿不悦道:“龙伯有如此妙法,怎不教我?”

伍封忙道:“各人有各人的不同,雨儿她们的快刀之法是我昨晚费了一夜时间想出来的,先前教老商时又有了些心得,否则怎会片刻之间便想到了展兄的快剑之法?不过她们的快刀与展兄的快剑法则相同,运使方法却有些不同,非得因其体格根基施教不可。燕儿若想学时,容我想一想。”

旋波在一旁道:“龙伯,是否会有大敌前来捣乱?”

伍封愕然道:“波儿怎知道?”

旋波道:“龙伯总不会无缘无故地一夜不睡,想一个法则要提升雨儿四人的刀法吧?若非要用上她们四人,何必这么费心?”

伍封点头道:“波儿聪明得紧,当真是有大敌会来。这人若是公然上门,我便有法子应付。我就怕他半夜悄悄地潜入府中,雨儿她们练会了快刀,再加上老商,便可以她延一阵,等我来救。这人厉害得紧,只怕月儿也敌不过他,我也没甚把握,只好这么办了。”

旋波惊道:“什么人这么厉害?”

楚月儿道:“这人名叫董梧,是颜不疑和任公子的师父、计然的父亲,人称为剑术大师,颜不疑、任公子、计然的剑术都是他教出来的,你说厉不厉害?!”

次日,旋波吵着让楚月儿带她出去在城内四处走走,伍封心忖楚月儿天天保护田燕儿,寸步不离,既然自己在府中,也给让楚月儿出去玩玩了,随让鲍兴、圉公阳、庖丁带了十个铁勇保护着二女出去。春夏秋冬四女、商壶、展如和小红要练快刀快剑,便留在府中。

晚饭前楚月儿和旋波才乐呵呵回来,伍封晚饭时顺嘴问道:“月儿,你和波儿去了哪里?”

楚月儿道:“我们在市肆买了些玩意儿,回来时在道上遇到韩公,韩公非要将月儿请入府坐坐。”

伍封愕然道:“韩公怎认识你?”

鲍兴笑道:“韩公认得小人,小人说这是小夫人时,韩公十分高兴,非要相请,小夫人怕这样有违礼俗,韩公却说无妨,权当大国公主之礼。小夫人想推托时,波姑娘却极有兴致想去看看,小夫人便带我们去了。”

伍封笑道:“只要不违礼俗,月儿愿意去哪里都成。听说韩公好美酒、敛奇货,这倒无妨,不过魏公却好女色,你们遇到时,莫要被他借故挨挨擦擦占些便宜去。”

楚月儿笑道:“魏公想来没这么大胆吧?他敢碰我,我便一剑杀了他。”

伍封吃了一惊,笑道:“他倒不会怎么出格,只不过这人是有名的色鬼,说不准故意向你递个酒儿、送个物儿之时,趁机摸摸你的手。杀他又不至于,但我可大大吃亏上当。”

楚月儿格格笑道:“原来魏公与夫君是一样的,以前我们在封府时,夫君时时如此哩!”

众人哈哈大笑,伍封笑道:“这丫头便是没甚心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我多虑了些,你是楚国公主,就算是智瑶也不敢无礼。不过你要看着波儿,别让她玩得疯疯癫癫时,被人乱打主意。”

鲍兴笑道:“波姑娘跟着小夫人,谁敢上来勾勾搭搭?若真有时,小人便拿斧子劈他。”

旋波笑道:“若是我找上别人呢?”此女向来口没遮乱,这么一问,鲍兴搔头道:“这个……,还真难办。”

展如在一旁哼了一声,恶狠狠地道:“就算是波儿的不是,我不管那人是谁,必杀了他。”

众人听他语气凶狠,暗暗吃惊。旋波吐了一下舌头,不敢说话。

鲍兴道:“公子,韩公送了好些美酒来,又给小夫人和波姑娘送了不少几条玉带铜钩。”

旋波笑道:“龙伯,今日玩得甚好,明日波儿还要借小夫人出去,成么?”

伍封见她们十分开心,点头道:“这几天我都在府中,你们想出去玩便去吧,如要出城,便多带些从人。”

第二天,楚月儿等人又出去一日,晚间才回来,今日楚月儿和旋波更是兴高采烈,乐个不住。

伍封问鲍兴时,鲍兴笑道:“今日小夫人一口剑连败王安、申叔望、西门勇、李籍、任章、段规六人,又用空手摔了智开和智国数跤,将智韩魏三府的高手都打败了。”

伍封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与三府打了起来?”

楚月儿笑道:“不是打架,其实是比武。”

鲍兴在一旁解释,原来他们今天出门,在城中各处闲逛,碰到了赵氏九公子赵嘉。赵嘉随赵鞅去齐国,回国时被董门中人伏击,伍封和楚月儿赶去救援,因此认识。赵嘉见了楚月儿十分高兴,请他们到城郊赵氏的别院去,不料途中遇到了智国和智开,韩魏二府的人。

赵嘉想起智瑶劝酒时将赵无恤打伤的事,自然与智开智国没什么好声气,那智开智国又因败在伍封手上,脸面大损,憋了一肚子闷气,无从发泄。两边三言两语说得不好,便冲突起来。

伍封见过这赵嘉,觉得这人虽然没有什么才干,却敦厚老实,问道:“赵嘉这人可不像个惹事的人啊?”

旋波格格笑道:“还是月儿说得对,果然瞒不过龙伯。其实是智国不认识小夫人,胡言乱语,赵嘉才会动怒。小兴儿怕龙伯生气,才会这么说。”

伍封心道:“智国定是见月儿美貌胡说八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韩魏二府的人又怎会掺和进去?”

鲍兴笑道:“本来是赵嘉由赵氏的从人与智国的从人比试,一路往赵氏别院去,他们都是练剑的人,说起剑术来自然是谁也不服,互相争执不休,后来到了赵氏别院,也没说上几句话便比剑。赵嘉身边有个叫新稚穆子的小童儿好生了得,居然将智开智国打败了,后来段规又与穆子比剑。本来我们是在一旁看热闹,但小夫人见穆子不敌,差点伤在段规剑下,遂上前相助,打败了段规。不料这一下晋人都不服气,遂一个一个上来,结果便被小夫人尽数打败了。嘿,小夫人用一双空手将智开智国摔了七八次,十分有趣。”

伍封奇道:“他们都不是莽撞之徒,尤其是段规和任章都广有谋略,怎么也会如此?”

楚月儿格格笑着,眼睛却向旋波瞧过去。

伍封哈哈大笑,道:“是了,想是波儿在一旁推波助澜,说话之间让段规他们有些下不来台,只好比试吧?”

楚月儿笑道:“不过波儿很会说话,他们虽然不服气,心里却受用。”

鲍兴道:“是啊,波姑娘说他们怕伤了小夫人,才没有使出真本事来,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结果反弄了个皆大欢喜。”

伍封心忖旋波对付男子的本事出类拔萃,有她的三言两语,泼天怒气也会化为乌有。笑道:“波儿嘴上的本事我可知道,当真是了不起。”

从次日开始,楚月儿的事情便多了起来,先是魏驹的几位夫人相请,然后是韩府、赵家的几位公子夫人等等,陆续请楚月儿到府上去玩,赵氏的几位公子与楚月儿是旧识,自不必说,魏驹、韩虎以及二府的剑手都想着法儿与楚月儿、旋波说话,奉承巴结,诸般妙物奇货流水般相送,二女自然是玩的十分开心,楚月儿在各府受欢迎的程度远胜于伍封,那是因为楚月儿性子单纯,各人真心实意的与她说话玩耍。

伍封心想:“月儿这性子随和,又天真可爱,怪不得人见人爱。”他原来耽心楚月儿会被魏驹的色眼占便宜,如今也不在意起来。

这些天伍封也没闲着,终想出了提高刀剑之速法子来,虽然不如“无心之诀”高明,却是人人可用。他天天在府内教众人快刀与快剑之术,田燕儿、展如、春夏秋冬四女、小红和田力武技大进。其实数人之中,以田燕儿的剑术根基最好,春夏秋冬四女与小红虽然不是自小练刀,基础差些,好在随伍封和楚月儿日久,对武道十分熟练,众女进境神速。商壶的剑术武技提高得最快,尤其是空手格击的本事增进了数倍,在府中除了伍封和楚月儿外,便以他的空手搏击最为高明。相比而言,展如的基础甚好,毕竟年长许多,武技是提高得最少,还不如田力的剑术提高之速。

楚月儿与田燕儿每到晚饭之后,便去配药,自有其忙碌之处。

伍封将展如和旋波夫妇安置在内院,又将商壶、鲍兴夫妇移到内院中居住,以策安全,不过这些天不仅未见董梧的影子,连赵无恤也无暇前来。

眼见已经入了九月,次日便是赵飞羽的婚期,田燕儿的婚期也只有三日时间了,除了赵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外,绛都依然一切如故。

这日用过午饭,伍封正与展如在场上研习射艺,说起王子姑曹一箭三矢的本事,伍封道:“久闻展兄的箭艺超群,除了姑曹的一发三矢外,便以展兄一发二矢最为了得,一直未曾见过。展兄能否一展射艺,让在下看看。”

展如笑着点头,取过长弓,搭上二矢,觑准了场对面的靶心,随手射出。便听嗡的一声弓弦鸣想,二矢一前一后向靶上射去,正中靶心。二人走过去看那靶上的箭矢,伍封暗暗吃惊。原来展如这一射大有讲究,弓弦只是鸣响一声,两支箭却一前一后分开射出去,前箭先中靶心,后箭正射前箭尾上,将前面箭的箭杆剖裂为四,正插在前箭的箭头上,将前箭的箭头硬生生射脱,飞到十余丈外的树上,深及三寸。

伍封叹道:“这两箭威力惊人,虽比姑曹少了一箭,但箭速奇快,后箭之威力非同小可,比姑曹的箭矢只怕更难应付。”展如惭愧道:“这种箭术,在他人面前或可稍为夸口,可在龙伯眼中,只怕是不值一哂。”伍封摇头道:“不然,如果展兄用这箭术射我,在下也没把握全然避开。”正讨教箭艺时,平启回到府上,赶了过来,伍封又惊又喜,道:“平兄回来了?”

平启笑道:“一路还算顺利,不过也好生凶险。”

伍封将他请到堂上细问,才知道详情。

原来,智瑶派二万人想途中设伏偷袭任公子,若非赵飞羽和平启飞跑去报讯,任公子万万料不到在晋国境内居然会有人想袭杀他这个新任代王的赵氏女婿,多半会中埋伏。既然得了消息,赵飞羽和任公子都是用兵的好手,便虚张声势,改道阴城,沿汾水而下,总算逃过了智瑶的毒手。那些智瑶派出去的人还不知好歹,竟敢追上去,却被埋伏在汾水之旁的赵氏士卒突出奇兵,幸亏智瑶所遣的领兵将领是豫让,这人勇猛善战,又仗着人多,未吃大亏,不过仍是折损了不少人马。

伍封讶然道:“原来赵氏派了人出城接迎,如此调兵遣将,为何智瑶会丝毫未觉?”以他的想法,智瑶颇能用兵,既然要暗算任公子,必然担心赵氏派人去救,想来有不少耳目盯着,但赵氏派出去的人居然能瞒过众人出城,这真是诡秘之极了。

平启摇头叹道:“嘿,这赵无恤可厉害得紧,原来他从去年开始便在百邑山中偷偷驻派了一支人马,虽然只有千人,却都是赵氏士卒之中最为精锐的健士,由于人少,平时潜居山林之中便无人知晓,这一次突袭救人,派上了大用。这些人虽然远远不及我们的‘铁勇’,却胜过其余所见的列国士卒。任公子带来的二千人虽是铁骑,可与他们相比,简直差得远了。”

伍封道:“原来无恤兄居安思危,在离绛都不远处,早就埋伏了千人,枉我们还为他们担心,看来我是低估了他。”

平启点头道:“这一支人马,连大小姐也不知道,当真是天外奇兵一般。不过,最厉害的是这支人马的主将,剑术胜过小人,与豫让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他提起赵飞羽时,便眼中放光,显出极为敬重佩服之意。

伍封吃惊道:“豫让在晋国剑术排在第二,居然除了智瑶之外,还有人的剑术能与他相匹,这又是何人?”

平启道:“这人是鲁国的阳虎。”

伍封恍然大误,道:“原来是他,这人当年在鲁国专权,欲胁持鲁君,被孔子击败,逃到晋国依于赵氏,许多年未曾露面,我倒未想起他来。当日田相还劝过赵老将君,说阳虎身为季氏家臣,先夺季氏家中之权,再横行鲁国,让赵老将军小心提防这人。若非鲁国有个孔子,当真还无人能制服他。”

平启道:“豫让名声极大,小人以前未曾与他交过手,并不怎么佩服。这一次小人带人布疑兵时被他追上,与他交手三十余招,终是敌他不过,但豫让不知何故,未下杀手,反将小人等放走。后来在汾水之旁,阳虎与豫让交手,一百三十余招未分胜负,这两人厉害得紧。”

伍封点头道:“若是这阳虎在赵氏辖下能改邪归正,也是一件好事。是了,中山鲜虞人中女子地位不高,未知代国又是如何?”

平启道:“代国以胡人为主,也有些鲜虞人,风俗大致差不多。”

伍封叹了口气,道:“这些天我总是寻思,赵大小姐嫁到代国去,处于胡人之间,身边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怕她受委屈。”

平启道:“任公子非比常人,定不会埋没赵大小姐的才智,只不过风俗有异,难以预料。此刻任公子驻营城外,明日将赵大小姐迎娶入营,后日便同往代国。这次小人陪伴赵大小姐,任公子甚为感激,还向小人大表歉意,小人与他的那些恩恩怨怨总算彻底化解了。是了,任公子本想来拜访公子,但他路上耽误了,今日要准备婚事,无暇入城,特请小人向公子说明。”

伍封点了点头,道:“平兄与他化解了恩怨,可是件大好事。”见平启一路辛苦,让他下去用饭休息。自己在堂上坐了一会儿,郁郁不乐,本想去找楚月儿,可这丫头一早便被赵嘉派新稚穆子来请了去。闲步到了后院,却见田燕儿正兴致勃勃地配制药物,伍封不愿打搅她,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又到前院看视随平启回来的三十铁勇,勉励了几句,又赏了些金帛,觉得无事可做,信步乱走。

小红追了上来,道:“公子似乎心情不好,要不要出去走走?”伍封小时候便由鲍兴服侍,鲍兴对伍封的习性极为了解,小红嫁了鲍兴许久,时时留心,也颇知道伍封的脾性。今日鲍兴驭铜车随了楚月儿出去,小红却在府中练剑。

伍封随口道:“去哪里呢?”

小红道:“譬如去看看赵大小姐,明日她便要出嫁,以后怕是难见面了。”

伍封心中一动,心道:“小红可细心得很,知道我为何不乐。”点了点头。

小红换上甲胄,扮成男装,驾一乘车送伍封直奔赵府,这是在楚国开始便养成本习惯。

车到赵府门前,只见赵府喜气洋洋,上上下下忙碌之极。小红自马车驭到侧门的车院中去不提。

赵无恤将伍封迎了进去,笑道:“龙伯怎有暇前来?这些天家父和我一直想拜访龙伯,实因太忙,脱不开身。”

伍封道:“赵府既要嫁女,又要娶新妇,赵兄自然要大忙了。上次见老将军抱恙,今日特来探望,未知老将军病体如何?”

这时候赵鞅正好出到堂上来,闻言道:“烦龙伯相询,老夫这病也算不了甚么,只是年岁大了,身子略差。这次幸亏龙伯视破了智瑶的阴谋,又遣人一路护送飞羽,总算避过了一场大难,我赵氏得龙伯垂青,数次援手,所欠恩德,实在无以为报。”

赵无恤道:“听家姊说起,龙伯府上的那位平兄十分了得,剑术比高赫还要高明许多,龙伯何不带他来相见,也好致谢?”

伍封道:“平兄本是胡人,久居代国,不喜欢应酬。他的剑术甚好,不过最难得的是他的忠义之心。”

众人坐在堂上聊了片刻,时时有家人上来向赵氏父子请示,伍封见他们实在太忙,起身告辞,道:“眼下贵府大忙,在下来得可不是时候,这便告辞。”

赵无恤歉然道:“龙伯到绛都多日,我还未能认真相陪,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赵鞅呵呵笑道:“龙伯也不必急着走,不如到后院去见见飞羽,让她陪龙伯说说话,眼下最轻闲的反而就是这新娘子了。”这人世故之极,当然知道伍封前来是想看看赵飞羽。

伍封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瞒二位说,在下本想与大小姐聊聊,又想她明日出嫁,只怕于礼不合。”

赵氏父子见他十分坦率,失声而笑,心道:“这人的确十分重情。”赵无恤笑道:“其实龙伯与我们赵家交情之厚,如同亲族,算起来还真是亲戚,有何妨碍之处?何况晋俗之中,并没有说新娘子不能见人。”

赵鞅将来了两个侍女,让她们将伍封带到赵飞羽的居室去。

行到后院时,便听院中呜呜咽咽传来笛声,宛啭幽然,荡人心魄。伍封站在月门边静听了一阵,便听笛声渐止,赵飞羽在院中道:“龙伯请进。”

伍封饶过花墙,只见赵飞羽由几个侍女陪坐,白衣似雪,正坐在院中花亭之内。

赵飞羽站起身来,请他坐这一旁,道:“龙伯此来,是否有何指教?”

伍封叹了口气,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来看看大小姐,明白大小姐便要出嫁,就算见着,只怕也说不上话。燕儿的婚事在即,我无暇送大小姐到代国去,索性今日来说话道别,这一别之后,未知何日才能相见。唉!”话语之中,毫不掩饰那一份落寞无奈的情绪。

赵飞羽心中激动,白衣微微漾动,幽幽道:“代国离齐不远,飞羽由代赴齐只怕不可能,龙伯如果有心,大可以到代国去,见见故人。”

伍封点头道:“这是自然的。虽然大小姐在代国贵为王后,但万事须要小心。你们赵氏与董门有些旧仇,眼下董门虽散,但董门中人仍在,尤其是那屠龙子支离益要小心提防。”

赵飞羽讶然看着他,伍封道:“以支离益的身份未必会加害大小姐,不过这人入了魔,不可以常理而论。”

赵飞羽奇道:“龙伯何出此言?”

伍封叹了口气,道:“楚狂人接舆先生见过支离益,我们才知道支离益的厉害之处比我们想像的还要高明。这人的身份大不寻常,我答应过柳下跖,不能说出去,不过大小姐到了代国,自然会知道其中的关系。”

赵飞羽沉吟片刻,若有所悟。

伍封道:“我寻思了这数日,想出了一个法子,对大小姐的剑术或有脾益。”

赵飞羽道:“龙伯剑术高明,想来必是妙法。”叫人拿了剑来,伍封便教她快剑之术,赵飞羽极为聪明,剑术根基比田燕儿还要好得多,不多时便学会,叹道:“此法甚是玄奥,若练得熟了,剑法恐怕要快上一倍。”

伍封道:“我与月儿蒙大小姐授以矛法戟术,无以为报,是以用这个法诀酬大小姐昔日授艺之德。大小姐练成快剑之诀,虽然未必能及支离益、董梧,剑术却不会次于任公子。”

赵飞羽愕然道:“原来龙伯是怕任公子欺负我!”

伍封苦笑道:“他视大小姐为天人,未必会如此,不过这么一来,我多少放心了些。代国毕竟有那么远,万一出了事,我怕赶不及,难以援手。”

赵飞羽感受到伍封心中那一分拳拳爱意,心情激荡,忍不住流下泪来,幽幽地道:“早知如此,当日……”,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伍封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叹道:“其实在卫国之时,就算月儿不提醒我,我也有意向老将军求亲,只是在下已有嫡妻,不好厚颜相求。”

赵飞羽白了他一眼,叹道:“我们赵氏中人哪有龙伯那么迂腐?”她的意思是说,当日伍封若是求亲,赵鞅未必不会答允。

伍封点了点头,甚是懊恼,道:“我后来也想过此事,可惜连连有事发生,迎接不暇,以至木以成舟,徒自后悔。”

他们二人自从相识以来,说话时偶尔亲近,偶尔疏远,飘飘忽忽,似远还近,似近又远,全在于这中间未曾说破,今日二人话已经说得透了,洞悉了对方的心意,激动之余,又十分伤感。

二人静静地对视良久,伍封叹了口气,这才告辞。

赵无恤又不知在哪儿忙去了,赵鞅将伍封送出了府,小红将车赶了出来,二人回府。

平启正在练武场与商壶试剑,商壶经楚月儿悉心调教,又得伍封的指点,剑术大进,此刻能与平启战成平手。

五十余回合之后,商壶败下阵来,道:“平爷厉害,老商打不过你。”

此时展如又上前与平启比试对练,他们二人以前未见过面,下午谈了一阵,彼此十分看重。伍封见展如虽然敌不过平启,却能尽展快剑之术,减缓平启的攻势。伍封看了十余招,见展如败下场来,赞道:“展兄的剑术大有长进,府中除了我和月儿,以平兄的剑术最高,展兄能敌平兄许多招,委实不易。”

平启上前道:“公子,小人想向公子请辞,暂离府中。”

伍封吃了一惊,道:“什么?”

平启叹道:“如今公子府上人才甚多,小兴儿、老商他们也渐渐长进,又有展兄在府中,不比我刚刚追随公子之时了,就算小人走了,也不会有何妨碍。”

伍封皱眉道:“平兄怎会想走呢?是否我有何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平兄?”

平启摇头道:“公子对小人推心置腹,天下从哪儿找公子这样的主人去?其实小人并不在意功名,只是心结难解,意志低沉,曾想觅个地方暂时隐居,过些时日再回府效力,却总是舍不得离开。”

伍封叹了口气,知道他对迟迟的心意,如今迟迟不在了,他却时时抑郁不乐。忽地心中一动:“不知平兄是否愿意随赵大小姐到代国去呢?平兄如要隐居,多半是要处身胡人之中,还不如去代国,一来可为赵大小姐效力,二来赵大小姐兵略剑术极高,时时研讨,平兄必定大有所获。”

平启老脸微红,道:“不瞒公子说,小人确曾想过随赵大小姐而去,正好借此回代国隐居。此女虽然才智惊人,可惜生不逢时,被逼远嫁,令人思之不忍。小人欠了公子的恩德,就这么去了,只怕旁人当小人事主不忠。”

伍封道:“平兄到我府上之后,立功无数,就算天大的恩德也报答了。其实在下也想陪着赵大小姐,怕她被人欺负,只是这事情无甚可能。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平兄在代王宫中觅一静处,正是隐居的极佳地方。如今天下方乱,以平兄的本事,要想退隐只怕不大容易,这恐怕是最好的法子。平兄既要暂隐,我便厚颜请平兄帮一个忙,望平兄跟在赵大小姐身边,一者在代国宫中隐居,无人敢向平兄纠缠,二来能代我保护赵大小姐,仍是向我效力,这样我便放心得多了,了却我的一桩心事。平兄此举是忠义之举,如果说平兄不忠,天下还有何人为忠?”

平启点头道:“既然公子也这么说,小人便随赵大小姐到代国去,不过小人不愿意任何官职。”

伍封道:“你与任公子的恩怨虽说化解了,但为防万一,我需要略作安排,让你作为赵大小姐的家将相随,免得董门故人找你纠缠。你如果是代国王后的陪嫁,就连任公子这代国之王也要给你几分面子,不怕有人敢加害于你,别人找上门来,不管想干什么,你都可以保护王后之名推脱。”

平启点头道:“公子设得周到。”

伍封让平启略作收拾,又赐给了他千金、兵甲衣帛若干,平启执意不要,只拿了百金和少量兵甲。

晚饭前楚月儿与旋波等人回府,伍封见二女笑吟吟跑来,鲍兴等人在后面拿着大小礼盒,想来又是赵嘉及其夫人所送。

伍封笑道:“月儿在绛都上下,人缘比我可好得多了。”

楚月儿笑嘻嘻道:“今日月儿向他们说了,自明日始我要留在府中,不再外出。”

伍封奇道:“为什么?”

楚月儿道:“明日大小姐出阁,只怕夫君有些忙碌,嘻嘻。我可要守在府中保护燕儿,提防董梧。”

伍封笑道:“你想得周到。”

旋波也道:“波儿也玩得够了,每日回来,展蛇儿都要问长问短,烦得紧。”

伍封笑道:“这是因为展兄对你看得重之故。”与他们用过晚饭之后,带着平启到赵鞅府上。

赵鞅和赵无恤见他下午来过,晚间又来,暗暗诧异,都迎了出来,将伍封和平启迎了进去,却见赵飞羽也在堂上候着。

赵飞羽与平启一路赶往任公子营中,自然已经很熟了,向赵鞅和赵无恤介绍了平启,道:“这便是我向你们说过的平爷了,平爷忠义无双,剑术在高赫之上。”

赵氏父子向平启拱手相谢,赵鞅道:“平先生一路护送飞羽,老夫感激得很。平启谦谢。

坐定之后,赵无恤问道:“龙伯夜间又来,想是有何赐教?”

伍封看了赵飞羽一眼,微微叹了口气,道:“明日大小姐就要嫁了,虽然代王任公子是小姐良配,但在下总有些担心。”

赵飞羽微微一颤,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龙伯担心些什么?”

伍封道:“大小姐到了代国,处身于胡人之中,平兄本是代国胡人,熟悉胡俗,是以在下想请平兄跟随大小姐,权作陪嫁,日后代在下保护大小姐,为大小姐效力。不过平兄此举是想避开俗事,隐以养心,不愿意为官。”

赵飞羽知道伍封心中始终对她放心不下,用情之深,溢于言表,心情激荡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鞅又惊又喜,道:“平先生是龙伯爱将,龙伯怎舍得让他跟随飞羽?这真是天大的恩德了。”

伍封叹了口气,道:“不瞒老将军说,在下与平兄情若兄弟,委实有些舍不得。不过平兄曾说,他一生只欠两人的恩德,除了在下之外,另一人便是大小姐了。其实在下对他无甚大恩,就算有的话,平兄随我日久,立功无数,也早已经报答了。平兄为人恩怨分明,他这么做既为在下效力,又向大小姐报恩,了却心愿。王宫虽是热闹之地,但平兄处身王后身侧,反而无人敢以俗事烦他,正好隐居。”

赵无恤叹道:“如此忠勇之士,千金难置,龙伯对我赵氏恩情之厚,真不知道日后何以报答?”

平启道:“只盼大小姐不嫌小人粗鲁,予以收留。”

伍封见他看着赵飞羽的眼光,与当初看迟迟时相似,心中一动,忽地明白过来:“原来平兄此刻心中,飞羽已是第二个迟迟!”

赵飞羽站起身来,向平启盈盈一礼,道:“多谢平爷厚意,飞羽不敢推辞,平爷日后随我到代国,飞羽定当同族兄弟看待。”

赵无恤十分高兴,道:“平先生日后便是我们赵氏族人、飞羽的亲随,日后到了代国,飞羽自不会亏待于他。”

平启站起身来,向赵鞅三人行了主仆之礼,赵无恤让新稚穆子带了平启下去,安顿居所。

伍封道:“在下还想去城外任公子营中走走,陪他饮几爵酒,明日众人均忙,宾客甚众,后日任公子与大小姐回代,在下只怕无暇饮酒说话了。”

众人心想:“这也说得是。”也不好强留。

赵无恤道:“酉时绛都门禁,龙伯进出可有些不便,还是让穆子执我赵府令牌,陪你前往吧。”

赵飞羽见伍封一日两来都是为了自己打算,忍不住道:“飞羽送龙伯出……出府吧!”她本想说送伍封出城,旋思自己是新娘子,成婚的先天却与其他的男子在一起,若让人看见,实在有些不成样子,遂改口说是送出府门。

赵鞅当然知道女儿的心思,暗暗叹气,道:“也好。”

赵飞羽将伍封送到府外,二人一路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此刻他们心意相通,其实什么话也不必说出口。

鲍兴整备铜车等在门外,一会儿后新稚穆子出来,与伍封一起上车,铜车向城门驶去,眼看要转过道口,伍封回头看时,见赵飞羽仍手执着大烛在赵府门前痴痴站着,白衣随夜风飞动,似乎将融于风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