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罗兰学院，大竞技场。

罗兰学院大竞技场，能容纳观众十二万，虽然比不上世界最大的竞技场：能容纳二十万人的荣耀殿堂，但在所有的学院擂台中名列第一。即使是马丁前世的国家体育场鸟巢，也只能容纳十万人。

十二万人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人山人海。

这场比赛，是三年一度的大陆学院赛，罗兰学院内部预选赛，第一场。

四个月后就是正赛，大陆其他学院的正赛名单早就出来了，他们早就在一年前就完成了各自的预选赛，选拔出精英种子，用一年的时间来强化锻炼。

而罗兰学院，却总是到现在这个时间段进行预赛选拔，至于赛后强化，根本没那个必要！用导师们的话来说：“参加大陆学院赛，当作平时的月考就行了。只要正常发挥，没有刻意集训的必要。”

罗兰学院预选赛，参加的学生，也只是以中级班为主，夹杂着几个初级班的天才，和高级班排名最后的几人。真正的高手，像西尔维亚，像理查德，这些人都是直接参加正赛。

原来的马丁·卡尔斯，虽然所在班是水系魔法初级班，但以他魔法斗气皆六级的实力，自然也成了内定的种子选手，无需预赛。

而今天，成了“废人”的他，却站到了大竞技场上。

台下人山人海，对面是雷系中级班的雅典娜。

作为预选赛，本来是不会有这么多观众的，但今天，十二万个席位，座无虚席。不仅是学院的学生，便是帝都的市民，都来了不少。

因为，台上有马丁。

马丁·卡尔斯，魔武双修的天才少年，帝都双秀之一，俊逸少年，身家亿万，贵妇们的谈资，贵女们的梦中情人。

马丁·卡尔斯，玩弄女人的恶少，欺压良善的恶徒，目中无人的纨绔，小白脸，负心人，阴狠，毒辣，睚眦必报。

如果只有这些正面负面的评价，马丁也吸引不了十二万人。天才和恶少多了去了，就算既是天才又是恶少，这样的人也不少。

马丁当然不止如此。

马丁·卡尔斯，身受废刑的天才，彻底失去魔法和斗气的前天才。

马丁·卡尔斯，无权继承的贵族，卡尔斯家族亿万财富的继承权啊。

如果只有这样的反差，马丁仍然吸引不了十二万人。历史上被废的天才也有好几个，这些成了废人的天才，哪个不是失去了家族的宠爱？

马丁当然不止如此。

马丁·卡尔斯，身为废人，传闻中，却能击败三级魔法师和剑士。

马丁·卡尔斯，成为废物，传闻中，反而与人人敬爱的大公主变得亲密，公主不惜为其挑战传统！

这才是吸引人的地方！一个废人，凭什么打败职业者？一个废人，凭什么受到西尔维亚公主青睐？

学生们想知道，导师们想知道，帝都的市民们也想知道。

所以，十二万人齐聚一堂。

至于对面的雅典娜，虽然也是名门贵女，虽然也是天才少女，虽然也是绝世美女，却根本没人注目。

十二万道视线直指马丁。

十二万人齐注目，马丁一脸自如，仰天俯地。

呼吸天地，提挈精神。

立身之处，便是宇宙；舍心之外，别无他物。

视线便如清风，过不留痕；万人便似蝼蚁，无足轻重。

那一刻，时间凝滞。

十二万人齐静默，于无声处若惊雷。

那一刻，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领域，将大竞技场，将这十二万人包容在内。身处中心的马丁镇定自如，那十二万人中却有恐惧蔓延。

这个废人，怎能如此镇定？

这份镇定到底算什么？明明是个废人，不表现得害怕一点，不表现得畏缩一点，不表现得懦弱一点？竟敢在十二万人的注目下轻松自如！

这算什么？是看不起我们吗？是藐视我们吗？是羞辱我们吗？

十二万人中，杂念此起彼伏。恐惧、羞愧、愤怒、抓狂、不屑……

杂念一起，那包容天地的共感，那幽寂肃穆的意境，瞬间崩溃，仿佛根本就没出现过。

大竞技场内，瞬间喧嚣起来，数百数千数万，嘲笑马丁的声音响起，仿佛不如此，就不能抹去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

马丁过往所做的恶行，被一条条扯出来。马丁从没做过的恶行，被一条条栽上去。

场内的喧嚣如同洪流，即使本来对马丁没有恶感的人，也陷入洪流，随波逐流，附和着，嘲笑着。

人们很快找到了新的切入点，马丁的奇装异服。

是的，的确是奇装异服，是西尔维亚送的，那套全身赤金软甲，马丁穿了这套金甲上场。

嘲笑声越来越多，说他品位低下有之，说他标新立异有之，说他发疯发傻有之……总之没有好话。

虽然金币比银币值钱，但帝国最强骑士团，为什么是白银骑士团，而不用黄金之名？这源于帝国的审美倾向，更准确地说，是受到帝国的文化内核影响。

实力等级明明可以分成十级，却特意去掉最高级，将领域强者和普通圣级混为一谈。魔兽等级明明也可以分为十级，却特意去掉最高级，将超阶魔兽与普通九级混为一谈。所谓帝国术数，九为数之极，那也只是表象。

真正的原因，还是帝国文化，认为谦受益满招损，认为过而不及。影响之下，各行各业，各阶各层，都默认将最高层去掉。

金属贵贱，金银铜铁。帝国有黑铁骑士团，有青铜骑士团，有白银骑士团，唯独没有黄金骑士团。

数百年影响之下，审美观点亦如是，骑士铠甲中，人们自然以银色为美，而已全金为恶俗。

其实以马丁的看法，虽然全身金甲有点晃眼，但习惯之后也没什么。今天之所以穿这身，也只是在衣柜中随手拿到，懒得再换而已。但在十二万观众眼中，马丁自然成了品味低下的小丑，讥声如潮。

当然，总有例外。

暗地创建了黄金骑士团的某公主，此时正坐在主席台上，掩嘴而笑。这金色软甲，可是她亲手设计的。想不到能在罗兰学院大竞技场上亮相，她心中只有喜悦。

千人所指，万人嗤笑，马丁一脸自如。

反倒是对面紫衣紫发的雅典娜，左手提着法杖，右手持着利剑，愣愣地看着马丁。刚才马丁放出意念，她受到的冲击最大，此时还有些浑浑沌沌。

台上静如止水，台下沸腾喧嚣。

直到一声轻咳响起，主席台上，斗气分院院长轻咳一声。声音极轻，却瞬间传遍大竞技场，十二万人立即噤若寒蝉，肃穆无声。

那一声响，也许在其他人听来只是警告，马丁却听得不寒而栗。他前世专门练过音波之功，还创有“小雷音”功法一套，对声音的体察几乎到了入微的境界。

别人不知道，他却明白，那一声响，场内不分远近，音波是同时到达的。这不符合科学，但到了这个世界，所谓科学，自然早被马丁抛之脑后。

马丁霍然转头，看向主席台。

主席台上，只有三人，两个老头一个少女。须发皆白，苍劲有力的斗气院长；身形矮小，脸相滑稽的魔法院长；以及乖乖穿着制式魔法袍的帝国大公主西尔维亚。

罗兰学院总院长大人没来，这种场合，他根本不会到场。

帝国另一位公主，与尤菲最亲密的爱弥儿公主，只能坐在主席台旁边的贵宾席。和主席台上的西尔维亚相比，地位明显不同。

贵宾席上，一水的大贵族，理查德公爵却没有到场。马丁知道，他穿越前，理查德刚刚继承爵位，正在手忙脚乱的处理族务。如果理查德回到学院，那马丁也就没那么好过了。不过马丁即将离开，等再回帝都时，那时倒要看看究竟谁才会不好过？

主席台上三人，自然都有实力察觉马丁的视线。但两个老头却毫无反应，只有西尔维亚，给了身穿金甲的马丁一个笑脸。

那斗气院长满脸严肃，魔法院长却在和公主争论着什么。

马丁放开听觉，顿时纳入一言片语，那魔法院长却立即转头瞥了他一眼。马丁心内凛然，知道在那样的强者面前还是安稳一些的好。但刚才一言半语，已经让他知道了他们谈论的内容。

那老头竟然在和西尔维亚讨价还价，说的是马丁实力的事情。西尔维亚提交给评议会的报告，虽然给了马丁很高的评价，但和今天马丁的举动相比，实在是低了。

刚才马丁俯仰之间，意念遍布大竞技场，竟然让十二万人心生恐惧。虽然其中的强者根本不受影响，但这种表现，远远超过了西尔维亚提交的报告。那种笼罩全场，覆盖十二万人的感觉，虽然和领域截然不同，虽然不可能是领域，但还是令人震惊。

那老头也不和马丁计较，只是向评估人西尔维亚问责。两人讨价还价，显然是公主因此要付出些代价。

西尔维亚一边争论着，一边又抬起头白了马丁一眼，似乎在责怪之前马丁在她面前掩藏实力。

马丁却只有苦笑，三天前的战斗，他确实尽了全力。而这三天，他虽有进步，却不至于一下子变成强者。

刚才那种意念，实在是他不愿被台下观众白看热闹，反击一下而已。

之所以能震动全场，并非马丁强了，而是环境使然。更准确地说，是马丁牵动了场内十二万人的意念，营造的一种共感。以马丁现在的功力，如果让他面对一两个敌人，反而做不到这种程度。

这种意念的运用，有些像马丁前世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气功热时的一种现象。那时短短数年之间，国内涌现无数气功大师，其中绝大多数自然都是假冒伪劣产品。但不管真假，他们的带功报告都让初学者震憾莫名。往往一场报告会，就能收下无数学徒，大笔进帐。

所谓带功报告，便是在特定的场合，比如礼堂，聚集足够的人数，气功师用马丁刚才的意念手段，甚至不用意念，只用心理暗示之类的旁门，就能调动起场内所有人的共感。让他们产生气感，感受气感，从而制造出一场令人震憾、动人心弦的报告会。不管是真传功还是假骗钱，都是如此。

随着斗气院长的那声警告，场内一片寂静。

台上的雅典娜终于回过神来，持剑之间，雷霆滚动，法杖下顿，雷光遍地。

“马丁，这次看你往哪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