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奥斯威尔城堡
作者:少亘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06

赛米尔蜷缩在颠簸的马车上面,清晨的习习凉风飘过因烧伤而麻木的脸庞,一件破旧斗篷将他瘦弱的身体牢牢缠绕,只露出光泽暗淡的蓝眼睛,迷茫注视着渐渐远去的村庄,那里的篝火早已熄灭,只留下死气沉沉的空屋与焦土,所有发生过的故事与巫师奥多姆的身体一样化为灰烬,虽然不复存在,但留在了记忆深处。

稀薄的晨雾缭绕,愈来愈遥远的小村似乎被它慢慢包裹,越发不透明起来,就像蛛网般层层重叠,赛米尔透过这些迷蒙的蛛网,看见一些似曾相识的身影,这些人在那里奔跑,交谈、甚至向自己挥手,但是他却无法也无力叫出这些影子的名字。然而,恍惚中有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和另外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穿过了雾气,朝这边缓缓走来,从幻影变为现实,他们的颜色在杂乱灰白的蜘蛛网后渐渐变得鲜亮起来,一个黝黑和布满伤痕的强健身躯,黑色战刀斜插背后;另一个将精致的红木短弓挎在肩头,瘦长的鳞纹斗篷下,浮现出一双眯成双月牙的黑眼睛,粉红脸庞露出亲切温和的笑容。

“莉莉!”赛米尔站起身大叫,朝那些影子拼命挥手。

“啊?他们回来了?在哪儿?在哪儿?”骑在驴子上打盹的克罗恩被突然惊醒,立即四处张望。

“回来了吗?!”走在队伍前方的克里斯队长听见叫声后急忙回转马头,朝这边赶来。

“我怎么看不见有人呢?”驾马车的凯文停下马匹,朝身后仔细瞭望。

崎岖的山路上一片寂静,除了四周辽阔青色的麦田四处摇摆之外,只有几只麻雀从轻薄的雾气里飞跃上下,享受自然和农夫恩赐的食物。

根本没有一个人出现过。

“这孩子一定是大病初愈,产生了幻觉…”克罗恩确定没有人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是眼花了吗?真扫兴!”克里斯双眼一瞪,勒马而回,“继续前进,都打起精神来!”

马车跟在卫兵们的后面缓缓移动,修补过度的厚重车轮左摇右摆,在坑洼路上无精打采地滚动,轮轴因为长期缺油润滑,锈迹斑斑,发出刺耳尖利的哀叫,似乎随时都可能脱落咽气,就像奄奄一息老头儿嘴里黑黄的牙齿。

“英雄一去不复返,邪恶野兽,潜伏在黑暗深处,咆哮,嘶咬!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究竟谁人能幸存?克鲁的光芒,是否眷恋不屈的意志…”克罗恩拿出羊皮纸奋笔疾书。

“他们绝对不会有事的!”凯文背对着默默发呆的赛米尔说,“我坚信!”

马车和军队不知走了有多远,这时的太阳早已高高照耀在晴朗的蓝天之上,经过好几个规模不同的村镇后,乡间小路也变成宽阔的大道,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行人了,他们大多是衣着破旧的农夫,妇女和营养不良的小孩。有人拉着装满茅草柴禾的破板车,甚至没有鞋子穿,条件好的拥有一匹瘦马,马车上堆满水果、蔬菜或几只小牲口。卫兵们经过他们旁边时,大部分人则是惊恐地远远闪开,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躲远一点!贱货们!”马儿加斯扬起马鞭,对没有来及闪避的人凶狠叫喊。

平原农庄大路延伸到了尽头,随着队伍的不断挺进,远处浮现出一座黑压压的东西来,如一条横卧的长龙。它背靠雄伟的卡加思山脉,横跨伊斯之河,两端则是宽阔碧绿的奇尔米大草场,牛羊遍地。

这个怪物头顶高耸云天的哨塔,身披厚重如鳞黑色石墙,突兀的城垛就是它身上的尖刺,冰冷粗重铁索环绕的宽大吊桥下,厚重城门贪婪之嘴大张,吞吐着进出人群。

“奥斯威尔大人的城堡要到了,注意保持好队形!”克里斯队长提醒道,同时队伍加快了行进速度。

在与守门的卫兵寒暄交涉过后,众人跨入了城堡之门。

路上过往的行人与马匹渐渐繁杂起来,周围的建筑物也有了变化,茅草与石头堆成的房屋再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鲜艳的瓦片和大理石墙壁,五颜六色的琉璃窗饰,高大挺拔的女神雕像,造型独特的兽饰桥廊和神奇变化的中央喷泉,这一切让凯文与克罗恩眼前亮丽起来,不住地观望和赞叹,而赛米尔对周围的繁华却视而不见,依旧裹在斗篷里木然不语。

周围经过的各色人群慢慢拥挤起来,有衣着光鲜的富贵人家,打扮俗套金银满身的富商大贾,也有颜色暗淡面容黄瘦的普通人和无精打采铠甲鲜亮的巡逻守卫,各种摊贩店铺琳琅满目,生意人吆喝声此起彼伏。

“听说,他们抓到了黑魔法祸乱者…”这些人毫无顾忌地围在他们身边,好奇地指指点点,而马尔加斯则没有挥鞭驱赶,表情变得威严庄重。

“就这些人?不像啊,你看那个孩子还在车上发抖呢…”

“黑巫师是会伪装自己的!你们还敢靠近?”

“扯淡!那些分明就是乞丐,你看连锁链都没上,能是囚犯?”

“或许已经被马尔加斯队长杀了!这些是他的帮凶…”

“唉,这祸乱闹腾的都没人敢出城了,但愿这次有好的消息。”

“够了够了!别围着我们啦,我是诗人!你们领主大人的客人!”克罗恩憋不住大喊起来。

“哈哈!这是个疯子吧,看他的驴子,和他长得多像啊!”众人哄笑起来,几个顽皮的小孩开始用小石子和烂水果朝他投掷。

“滚开,你们这些小崽子!”克罗恩拿出自己的书本挡住脑袋,驴在**不满地哼唧着。

经过几条狭长的巷道后,一道结实高大的围墙和铁栅栏挡在队伍前方,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宽大豪华的宅邸和来回走动的卫兵。

“快开门!克里斯卫队长和马尔加斯卫队长回来了!”克里斯在马上对着高墙喊道,接着墙的上方打开一扇狭小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看了半天。

“哦!知道了!大人,我这就开门!”

黑色栅门随着齿轮滚动声缓缓升起,卫队分为两列在门口站好,卫兵们挺起胸膛紧握自己的武器,克里斯与马尔加斯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去。

克罗恩骑着驴子想跟着进去,但却被第一排卫兵拔剑交叉拦下。

“还没有叫你们几个进去,等着吧。”卫兵冷冷说。

“规矩还真多,说好了邀请我们的…”克罗恩看着明晃晃的武器郁闷道。

等了一小会儿功夫,马尔加斯红着脖子走了出来,看来他刚才的遭遇不太开心,鼻子上还留着显眼的紫红血痂。

“你们可以进去了,小家伙们。”他斜了克罗恩一眼,同时凑上身对他的耳根咬道,“记住,最好不要乱讲话,明白吗?“

克罗恩惶恐地点点头,骑着他的母驴颤抖着颠进大门,里面豁然另外一副画卷,翠绿芬芳青草坪上各色鲜花争相斗艳,华丽典雅的雕塑下一池欢快斑斓的喳喳鱼,然而后面,铺设有暗红毛毯的台阶之上,则是一座灰白相间轩窗无数的豪华楼阁,外墙布满精美雕文,那些紫红色的玻璃在阳光下鲜亮而充满梦幻。

克罗恩一辈子在小村镇里生活学习,曾今他偷爬过当地地主的庄园围墙,但那曾经令他羡慕不已的奢华在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狗屎一堆,凯文现在则激动得无法呼吸了。

“啊,尊贵的客人,真是久等啦!”一个身材稍微矮胖的秃顶男人从水池后走过来,“领主大人在正厅等着你们呢,我是管家卡尔,大家一定累了,快随我走吧,马匹就交给仆人们料理好了。”

“啊,好的好的!”克罗恩与凯文迫不及待地下马,窘迫不安。

而赛米尔这时仍然陷入无休止的混乱思维中,连到了哪儿都浑然不知,直到凯文伸手拉他,下车的一霎那,赛米尔脸侧的恐怖伤疤让卡尔的心头一惊。

然而,城堡高楼上一扇半开启的窗户里,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这几个缓缓步入的客人,赛米尔在踏入正门前忽然抬头仰望,对视这个**者,窗户迅速地关上了。

“啊,终于来了,远方的客人。”华贵的正厅里,一个身材魁梧身着银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们,手中摆弄着一柄闪亮的军刀。

“我们…我们…”克罗恩此时结结巴巴,舌头打结,好似喉结摇摇欲坠。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们的朋友们真的很了不起。”他挥挥手,吩咐道,“卡尔,快去准备午餐,我要好好款待这些贵宾!”

“听说你们破解了邪恶水晶,打败了黑巫师,并且拯救了我的手下。”他猛然回头,坚毅刀削般的脸庞上,双目炯炯有神,“我等不及想听你们说说这些惊险的故事!”

“哪里哪里,这些,这些都是马尔加斯大人的功劳啊!”克罗恩惶恐说道,他不想招惹这个凶狠的地头蛇。

“哼,这些蠢话是他教你的么?”这个男人将军刀向地下一扔,“无耻的废物,我已经没收了他的军刀,并让他回家养伤三个月,不许带兵,你不用害怕。”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包裹斗篷的赛米尔引起了领主大人的注意,他走到赛米尔身边,慢慢蹲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我…我叫赛米尔。”蓝色瞳孔在与领主对视时猛然一缩,声音细小微弱,斗篷却依然紧紧包在头上。

“大人,他是我们车队在树林边救起的小孩,脸上有烧伤,您看了可能会有不悦…”凯文慌忙解释。

“赛米尔…”领主沉思良久,嘴角微笑,“不错的名字,听说你还是个挺厉害的巫师?”

“啊?不是的…”赛米尔慌乱低下了头,身体微微颤抖。

“啊,废话多了,看来你们都累坏了,等会儿我和我的人邀请你们共进午餐,这会儿管家会带你们去梳洗休息,我的城堡里,请随意。”奥斯威尔领主优雅一鞠躬,大步走上了楼梯。

“赛米尔?“克罗恩跟在卡尔的背后,大惑不解,“奇怪了,怎么会和我的驴同名?”

沐浴后三个人换上了仆人送来干净透着阳光气息的白色长袍,凯文深呼一口气,感觉无比畅快,几天的疲于奔命和惊恐失落让自己处于崩溃的边缘,进入火光照耀的餐厅时,飘香的烤肉和美酒气味让饥肠辘辘的胃肠疯狂分泌酸液,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奥斯维尔带领着七八个衣着鲜亮的贵族们坐在长桌一侧,美味多汁的鸡腿,香气浓郁的奶酪火腿还有晶莹剔透的各色水果让凯文他们耳边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听清领主和贵族们的寒暄以及餐前祷词。

吃饭时克罗恩与凯文则几乎手脚并用,风卷残云,让一旁的贵族瞠目结舌,连祝酒的人都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们实在太饿了。只有赛米尔一丝不苟地慢慢咀嚼进食,坐姿端庄挺拔,肩膀放松膝盖并拢,餐具持拿使用文雅而有条理,切肉时注意先碎成小块,并且一滴汤汁都不曾滴落盘子外,这些熟练进餐动作连讲究的贵族都无法做到完美。

奥斯威尔看见后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接着吩咐大家尽情畅饮。

克罗恩在酒精的刺激下大声朗诵自己的诗篇,讲述青狼他们如何在密林里勇斗强盗,驱散野兽,秒杀蜥蜴人,当然还有峡谷里与石像鬼的惨烈搏斗,村庄里遭遇奥多姆以及他的牺牲和最后战胜邪恶黑巫师,当然他挨揍的事只字不提。这回他的口齿伶俐才思敏捷滔滔不绝吐沫横飞,博得贵族们的满堂喝彩。

领主对石像鬼那一段似乎情有独钟,让他重复了好几遍。

凯文吃饱后没有喝酒,倒是大哭起来,他觉得这些食物都是莉莉青狼他们用性命拼来的,如今伙伴们生死未卜,而自己却酒足饭饱,这实在让他羞于见人。

赛米尔吃完后一言不发傻坐着,餐具按照应有的礼仪规整地摆好,桌面清洁光亮仿佛从未动过一般,他警惕地闪动着蓝眼睛,观察这些眉飞色舞的醉鬼和领主狡黠的眼神,火光通明处瞬间闪过一个阴暗狰狞的影子,不祥预感在他心头猛然激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