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阎追(3)
作者:弯腰捡月亮      更新:2021-06-13 14:37      字数:4309

在地府时阎君是孟婆的上司,卷耳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可怎么到了凡界,需要看脸色的还是她?

不大的一张床上两个人离得老远,半晌,卷耳忽然醍醐灌顶。

方才严追突然咳嗽,可她一直向床边移动......

卷耳哭笑不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斟酌着开口,“只是我这人睡觉不老实,怕是会挤到了你。”

她睡觉是真不老实,好几次午睡的时候翻进了黄泉里。

“......”

他脸色没变,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卷耳无奈。

若论凡界和地府的区别,便是在地府时卷耳对他要恭顺着来,而在凡间......她要哄着来。

她在心里默念着希望阎追醒来时别怪她僭越,一边伸手轻轻抱了抱少年,破罐子破摔道:“我真没嫌弃你。”

她哪有那个胆子哦。

严追,“……”

夏夜的风不凉,可少年身形单薄,卷耳老妈子一样顺着他的背脊,她身上冷香雾一样占着他的嗅觉,四面八方的都是她身上的气息。

过了会儿,怀里的少年动了动,咕哝道:“你勒到我了。”

他声音又轻又软,听着......奶呼呼的。

卷耳,“......”

卷耳松手,少年伸手把她推开,一个人翻身躺下了。

夜已经深了,卷耳看着他的背影,按了按额角,“早些休息吧。”

严追阖着眼睛没动,感觉到身边的人走到桌边放回了那杯水,过了会儿,又缓步上床躺下。

这一次她没再一直向外躲,只老老实实的躺在他身边,两人的寝衣挨在一块,多了些暧昧的亲昵。

严追抿唇,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

就这般过了半月,卷耳和严追的关系不疏不淡,每晚等到身边的人呼吸平稳下来,卷耳便慢悠悠的回了地府。

夜间死的人比白日多,她人间走这一趟于地府而言不过是片刻,孟婆庄前的那小吏正抡着膀子熬汤,卷耳缓缓走过去道:“怎么样?可喜欢这差事?”

那小吏苦不堪言,“娘娘可别打趣小的了,这汤小人哪里熬的来,路过的鬼魂皆说难以下咽。”

“哦?”卷耳挑眉,“我尝尝。”

她说完,拿着一旁的杯盏盛了一口,而后......

“真是难为今日丧命的鬼魂了。”

小吏苦着个脸,“孟婆汤孟婆汤,别人熬出来的自然是不行的。”

卷耳回了地府也再不端着一套温柔皮骨,她又懒洋洋的伏在那张桌子上,对那小吏道:“我带了些东西回来,想来放在汤里味道不错。”

“?”

那小吏还未开口,便见冷艳的孟婆娘娘手里扬了一把绿油油的东西。

“葱花。”卷耳替他解惑。

地府一片焦土,除了彼岸花便再无其他植物,这点翠绿洒在汤里,瞧着颇为清新。

卷耳自己熬了会汤,又亲自尝了尝,颇为满意的点头,“这次味道倒是不错。”

果然,过来的鬼魂都说好。

自己的地盘自然舒服,卷耳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四处扫看着,觉得这地府确实不如人间色彩鲜艳。

她往三生石后面排着的队伍看了看,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那飘过来的鬼魂......不就是严婆婆吗?!

凡界之人初次来地府,无一不是紧张又谨慎,严婆婆的身子依旧佝偻,她面色忧虑也解脱,只微微伸着脖子看前头的三生石。

卷耳拧眉。

婆婆怎么死了??

这地方要是碰面怕是会有些不好的影响,卷耳当机立断的选择离开。

白雾掠过,那熬汤小吏还未说出什么话,便见他的孟婆娘娘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在了黄泉尽头。

卷耳睁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山里隐隐传来鸡鸣声声,昭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可她没空欣赏中一副日出景象,严追还睡着,卷耳起身下地来到主屋,便见到床榻上的老人面容安详,阖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伸手摸了摸,人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山中岁月不知长,白日里卷耳便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着严追,到了晚上,她便回地府熬上一锅新的孟婆汤。

由于严追实在太惨,卷耳心情也一般,是以地府众人发觉,最近鬼魂对孟婆汤的味道反馈不太好。

总是带着一股子苦味。

严追撑着身子,和卷耳一起在后山挖了个坑,卷耳用严婆婆给她的半串铜钱雇了两个短工,帮着把人葬在了后山。

人死后三年才能立碑,严婆婆的坟就在她儿子儿媳旁边,老人一生劳苦,最后应该也想和家人做个伴。

尽管卷耳知晓,如今这三人应已忘却所有,各自投胎去了。

那两个短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先走了,只留卷耳和严追还枯坐在这里。

或者说,是严追一人坐在枯坐。

夏末的深山天光晦暗,树林深处常能听到野兽低吼,这里鬼气森森的也是许多孤魂的居所,这种阴间无记档的孤魂野鬼什么都吃,他们看着严追清瘦身板难免动了心思。

可那少年身边站着的女子,却是他们惹不得的。

女子周身隐隐约约散着白雾,不偏不倚的把少年圈进她的保护圈。

明明白白告诉这群野鬼。

这是老娘护着的人。

严追自然不知这四周的诡谲神秘,他抱膝坐在地上,声音低低的开口,“我没有家了。”

家的意义在于家人,如今严家满门只剩他一人,严追迷惘困惑。

他从记事起便囚在那张床榻之上,山川湖海他从未见过,目光所及只有那轮转不歇的日月。

他活着,只是在等死而已。

那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呢。

“自然有你自己的意义。”

她声音缓缓,严追倏尔回神,自己刚刚竟然把心下的问题说了出来。

山里蚊虫多,虽不能近卷耳的身,可严追身上已经被咬了大大小小许多的红包了。

卷耳在他身边坐下,她摘了身旁的一朵绯红色的野花,声音懒懒响起。

“你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的存在都是这世间唯一,自有其定理命数。”

这附近是荒地,杂草野花五颜六色的野蛮生长,卷耳从到这里开始目光就一直留在这些东西上。

严追闻言抬首,嘶哑着问。“那我的意义是什么?”

等死的人,还有什么意义。

卷耳心中嘀咕,渡劫的意义自然是让你功法更上一层楼。

可她当然不能如此说,听他这样问,便只能在脑子里快速编了几句,口中温和道:“自是为了我。”

严追看着她,目光茫然。

……

下山的路不好走,不管是背还是抱,对阎君来说都不是那么尊重,卷耳只能用手掺着他,两个人蹒跚下山,仿佛要在这不见天光的小路上,走上一生。

……

严追的病药石无医,甚至隐隐有越治越重的架势,卷耳知道这是劫数的缘故。

这病便是他的劫,自然是治不好的。

不吃药,他每日吃的东西便只有卷耳的一碗汤了。

“阿追?”卷耳给他擦了擦唇边的汤渍,“想什么呢?”

少年身形单薄,夏**衫薄,他靠在床头喘息片刻,身上骨骼都清晰可见。

他目光对上卷耳美艳容色,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卷耳一顿,“嗯?”

“你是祖母买回来的,如今她死了,你便可以离开了。”

他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眼中神色,口中继续道:“等你有空便去祖母的房间找一找,你的卖身契应该就在她的卧房里。”

领了卖身契,她便自由了。

那人听了他的话却摇头,“不在。”卷耳在笼袖种掏出那张薄纸,“在我这。”

严追身子一僵。

她竟然如此急不可待。

“这是婆婆生前便给我的,那时我没离开,现在也不会。”在他无波的视线里,卷耳继续道:“我答应她会照顾你,便会做到。”

卷耳估摸着,这少年应是失去了最亲的人,心底留了些创伤。

作为陪了他两个月的自己,自然是不希望失去的。

唯一之所以称为唯一,便是因为珍贵二字。

严追只有孟姑娘了。

看他沉默,卷耳想了想,又道:“我是婆婆买回来的人,婆婆不在了,我便是你的人。”

“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她语气淡淡,确是陈述着事实。

老娘都陪了你好几千万年了,也不差你渡个劫的这几年。

严追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闻言只是肩膀下耷,眉目都缓缓松下来。

没人听到他心底松了口气的声音。

……

严追的身体愈加消瘦,卷耳明白,他的大限该是快到了。

中秋这天,月亮圆盘一样垂在天边,卷耳扶着严追坐在屋檐下,举着手里的东西得意道:“我做了许多月团,你可要尝尝?”

孟婆出品的月团,这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

月团用的材料是卷耳白日去镇上买回来的,不是用术法做出来的,是以味道格外香糯。

严追今天的脸色似乎格外的差,他张口咬了几下手里的月团,眉眼微微下耷,看着和顺极了。

“好吃么。”

少年瞧着乖,卷耳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干枯的发。

他低声说,“你去屋内的柜子里,把那个布包拿出来。”

卷耳颔首,等她抱着那带着香气的包裹出来时,月下少年回眸望她,似有秋风不却美人面。

他一笑,便胜过琼华宫阙。

卷耳回过神,压下那一瞬的心神澎湃,只问道:“这是何物?”

似乎带着……香?

“你打开看看。”他目光闪了闪,耳根有些红。

卷耳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拆开了那个包裹。

是……五颜六色,一大把的花。

“我见你似是格外爱这些鲜艳颜色,上午你不在,我便去山上摘了这些花来,想来你会喜欢。”

“你可……喜欢?”

他声音忐忑。

卷耳缓缓眨了眨眼。

严追身体虚弱,她有些不敢去想,他是怎样拖着身体去采来这些花的。

怪不得他今天的脸色格外的差。

但卷耳确实喜欢这些鲜艳颜色。

因地府太过仓皇,万万年的见久了,枯燥寥落的很,所以她着红衣,爱浓妆,只因这些艳丽色彩能填上眼中灰白。

这少年虽不懂各种缘由,此举却让她心里酸软的想笑。

“我很喜欢。”她勾唇,那被刻意掩下去的瑰丽容貌顷刻便明媚起来。

严追神魂一晃。

卷耳捻了一只淡粉花枝插在头上,伏在严追身边抬头,露出明媚笑颜,“好看吗?”

严追缓缓抬手,轻轻抚过那只娇艳花朵,喃喃道:“好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