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接通，孙丽萍还没开口说话,那端就传来程一低哑的声音：“孙老师,云深没参加高考么？”

果然......

怕什么来什么。

孙丽萍顾不得想程一是怎么知道的,她稳了稳心神，才在短时间内想出一句较为稳妥的回答：“程一,你先别慌,这件事先放一边,等考完试咱们再说行吗？”

“孙老师。”程一的声音格外倔强：“我就想知道，是不是？”

沉稳如孙丽萍,此时此刻，面对程一的逼问,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一既然这么问她,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如果她回答不是,以程一的性格,一定会去取证。

现在高考还没结束,不能出任何岔子。

孙丽萍沉默几秒：“是。”

电话那端,孙丽萍没看到，人来人往的潮流中，程一一下子蹲下去,脑袋埋进膝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又听到程一的声音，更哑了，极力压制哭声的那种哑：“孙老师,原因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

“孙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高考我一定会考完，原因，告诉我好吗？”

孙丽萍从来没见过程一在谁面前这么卑微过，语气里甚至带了恳求。

没法拒绝。

而且，她了解程一，她说到做到。

孙丽萍叹了一口气：“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家里出事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孙老师。”

程一没下文，说完就准备挂电话。

孙丽萍及时喊了声：“等等。”

程一没说话，但没挂断。

孙丽萍说：“今晚你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会在七中校门口等你，记得准时来考试，程一，别让老师失望，你可以的。”

程一还是没说话，但这次，电话被挂断了。

她在七中蹲了很久，把脑袋迈进膝盖里，无声的。

这个下午，没有人知道，她等的那个人，食言了。

更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害怕。

害怕这一别，就是永别。

云深家里的事，这么多年，就那一件，她已经猜到。

如果是这样，她不知道，云深可以坚持到什么地步。

可高考，她必须参加。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高考。

有太多人，对她抱着太好的期望。

他们也一样，承受不起失望。

而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希望云深可以撑下去，至少，撑到她去找他。

过了很久，直到人散的差不多了，门卫上来询问她情况。

程一猛地站起身来，垂着头，快速走掉了。

跑出一段路，才发现，手脚都发了麻，这会儿跟过电似得。

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天边阳光已经开始敛下去，天际开始一点一点暗下去，有一圈青色从橘红后蔓延出来。

天快要黑了。

再不回去，老太太该担心了。

程一拿出纸把脸擦的干干净净，这才去坐车。

回到家，让她庆幸的是，老太太还在厨房忙活。

她应了声，在老太太从厨房出来之前一路窜进了洗手间。

站在半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红的跟只兔子一样。

除了老太太，这是第二个让她掉眼泪的人。

程一掬了冷水，在眼睛上按了好一会儿，看着没那么明显了才擦干净脸，出去。

老太太做了满桌的菜，不是特别油腻又有营养。

放好汤在桌边坐下见着程一眼睛有些发红时，老太太愣了一下，这才攥住她的手：“一一，成绩不重要，稍微出一点差错没事。”

老太太以为她没考好。

程一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奶奶，我感觉我考的挺好的，眼睛红是因为今天中午没睡好，又进了沙子。”

老太太听她这么一说，笑开来：“奶奶就像告诉你，别有压力，平常心就好。”

“嗯嗯。”

“快吃吧，这个鱼，奶奶特意去市场买的，新鲜着呢。”

程一把泪意压下去，大口大口的开始吃饭。

吃过饭，老太太就把她撵回房间休息去了。

程一乖乖的在床上躺好，盯着天花板的光斑，却睡不着。

云深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他还好吗？

有些东西，越想越心慌。

她翻来覆去熬了大半宿，后半夜才模模糊糊的睡去。

......

时间回到今天早上凌晨。

天蒙蒙亮。

云深昨晚睡的早，心里又有些兴奋，这会儿早早的就醒了。

外面的天还跟蒙着层灰似得。

他眯着眼看了一眼手机，才六点。

考试在九点，还早，再睡会儿，要不然考试的时候该瞌睡了。

他订了七点的闹钟，准备放下手机再睡个回笼觉，手机还没离手，忽然震了起来。

他拿过来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的居然是云城的手机号。

这个号码太久没有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了，以至于出现了的时候，除却陌生，云深的心头，还有一丝的心慌。

他抿了唇，掀了被子只穿着黑色背心坐起来，接通电话。

清晨的房间里还有些冷，冷意一股一股往皮肤上窜。

他静静的等待着电话那端的人说话。

云城没有很快说话，电话接通后，静了几秒，才开的口。

嗓音竟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云城听到他在电话那端说：“回家吧，云浅......不行了。”

只此一句，云深感觉刺骨的寒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转瞬，浑身都冷下来。

手臂一僵，手机就从手掌间滑落了。

滑落前，他听到云城有有些微弱的声音：“现在，或许还能赶得上最后一面。”

手机重重砸在床板上的同时，眼泪也砸下来。

云深垂着脑袋，感觉整个世界一下子干净下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切都没了。

没了。

再也抓不住。

他死死的抓住头发，心口的痛，一下一下涌上来。

就像是转瞬被巨浪转入海面，他飘飘浮浮，却怎么也靠步了岸。

只能随波追流，不断的没入深蓝的海，一次次的在窒息的边缘来回行走。

却偏偏，死不了。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断。

等他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捡起手机准备订机票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屏已经黑了。

方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

或许。

他还没睡醒。

他依旧是一名即将要去参加高考的高三考生。

他的生活依然还有希望。

也许明天，等高考过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可当他按亮手机屏幕，看着那通真真实实的通话记录，这场自欺欺人的梦就醒了。

云浅快要不在了。

他没办法履行约定。

他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人生的遗憾。

他可能要失去一切了。

心是空的。

手指是麻木的。

他订好机票，什么都没拿，只套了衣服裤子，连脸都来不及洗，就冲出家门。

打车去机场。

飞机载着他转眼就飞上九万里高空。

而岩城，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还能再回到这里吗？

那个等他一起考大学的人，还能再见到吗？

云深不知道。

他没办法思考。

连脚步都是虚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手术室的。

他只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云城沉默的站在床边，眼睛通红。

张晓娟趴在床边哭到直不起腰来。

手术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外面的阳光洒进来，很耀眼，洒在那一方白布上。

白布下，盖着的，是云浅已经凉透的身体。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小姑娘，眉眼弯弯的一遍一遍喊他：“哥哥哥哥......”

云深站在床边，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

眼泪在眼眶打转，一眨眼，就扑簌簌的坠下去。

他缓缓抬手，隔着白布抱住云浅，轻声说：“浅浅，哥哥回来了。”

安安静静。

病房里只有抽泣的声音。

云浅再也不能回应他。

云深哽咽到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把脑袋埋下去，低低的，一遍一遍的道歉：“对不起，浅浅，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云城没法继续再看下去，他抹了一把泪，转身走出病房。

云深的哭声一点一点在病房里放大开来：“浅浅，我是哥哥，你再睁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浅浅，你别走啊，再叫我声哥哥，再跟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他轻轻的摇晃云浅的手臂，可那只手臂已经僵硬了。

云深哭的抬不起头：“浅浅，哥哥想你了，哥哥收回以前说的那些话，哥哥从来没讨厌过你，哥哥，很爱......你，你回来好不好，我带你去看星星......”

无论他说多少话，无论他哭的有多声嘶力竭，云浅再也不会睁开眼。

她走了。

她才15岁。

她连大海和远方都没见过。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还是跪着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