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帽下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小麻雀，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下一刻，一个娇俏的身影扑过来，一把拉住了方信的领子将他抵在墙上，抬眼便是诺诺一双仿若喷出火焰的双眼。
“为什么？”
那原本明媚的大眼睛中涌现出令人窒息的伤痛，
绝望，不安，疯狂，
方信认得，比谁都认得清楚，因为这些东西曾经出现在过自己的眼底，铭刻在灵魂和骨髓之上。
那是憧憬着触不可及的未来，想要和一个人一起渡过每一天，留住所有欢笑，忘掉所有痛苦，认为那个人是自己仅有的一切，
而命运却残忍地带走了那个人，也带走了内心最执着的希望。
“我战斗的理由...和大家一起活着渡过这场游戏！“
那个灿烂的笑容，不会再回来了。
剩下的，只有一个被仇恨填满的躯壳！
两个娇小的少女对视在一起，瞳孔倒映着对方的影子就好像在看着镜子，如出一辙的冷酷，如出一辙的痛苦，如出一辙的憎恨。
两道眼泪顺着诺诺的眼角划过雪白的面颊，面上如冷霜，眼泪带走身为人的最后温热。
终她一生她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在安若若的煽动下，狂热粉丝们因演唱会的失败而骚动前赴后继地冲击舞台，也因此触动了星之陆夜祈布置的魔方空间，
那个拥有毁灭之手的男人将她和张来钱儿逼入其中，诺诺完全吓瘫了身体，除了哭泣以外什么都做不到，而这恐惧正好触发了花菜的情感操作，花菜使用能力点燃了诺诺心中的绝望，驱使诺诺亲手解除了变身，召唤出了黑雾。
她们只能在封闭的死境下面对由数以千计的狂热粉丝化成的腐尸大军！
诺诺和张来钱儿经历过魔方空间，自然知道这个密闭囚牢的可怕之处，
出不去，逃不得，
下场只有一个：
被围拢而来的腐尸们彻底吞噬！
就在诺诺闭目待死的时候，那个一直不靠谱的胖子用庞大的身躯将诺诺护在了胸口。
“二诺，变成小麻雀，别看。”
已经六神无主的诺诺立刻顺从了张来钱儿的话变成了小小的麻雀，被张来钱儿塞进了裤裆，向来没个正型的张来钱儿嘿嘿笑道：
“胖爷现在有两个鸟了！帅不帅？”
诺诺躲在张来钱儿的大腿中央，不住地颤抖着：“钱儿叔...我怕...”
“不怕，便宜师父会来救我们的，每到关键时刻他都会出现的！”
嘶吼声隐隐传来，诺诺听到张来钱儿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钱儿叔，怎么了？”
“没怎么，对了，二诺，你觉得咱师父怎么样？”
“师父？师父他一开始很笨，很废，没人欣赏他，都觉得他是最弱的，会死在所有人前面，但是现在他真的很强，他的强大不像简水那样，他很重情，很守信，虽然冷冰冰的，还很严厉，但是个很不错的人呢。”
“憧憬吗？”
“嗯。”
“他是方信，信诺的信，而你，伊诺，信诺的诺，你一定会成为他那样了不起的家伙的。”
“我怎么可能？我那么胆小，那么没用，没自信，没能力...”
“你会的，你一定会的，你会像他一样，在这个绝望都市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舞台...对了，钱儿叔你刚刚真的好帅！我，我从来没听过那样的音乐！”
“那当然，我...我可是...超凡级...摇滚乐手...从生到死...一直都是！我再给你唱一遍好不？”
“好！”
沾满鲜血的手指拨动吉他，高亢的歌声再次响起。
一遍又一遍，那愤怒的歌声流入诺诺心底，抚平所有不安。
“咳咳咳咳咳咳...”
“钱儿叔，你怎么了？”
“没怎么，对了，二诺，我胖不？”
“废话！”
“胖子有点丑吧。”
“你可以减肥啊，减下来会很帅！”
“嘿嘿，我已经减了...”
”屁！你还是那么胖好吗？“
“真的...减了...不过今天...亏得我这...三百斤肉了...”
“你要是瘦下来的话，我可以考虑跟你约个会。”
“胖爷...对你，没兴趣，倒是你的裙子...挺好看的...”
“我就知道，你喜欢女装！”
“你，你知道了？”
“可是你那么胖，根本穿不上嘛！”
“哈哈，二，二诺，我现在对着自己的鸟说话，别人...看我像不像个二哔？”
轻松的语气让诺诺忘了恐惧，忍不住哑然失笑，再次秉持起最佳捧哏的精神。
“什么叫像？”
“是，是啊...你说，胖爷我这么牛批，有两个鸟，以后是不是只能娶二哔了？”
噗嗤一声，诺诺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贫？”
......
“喂！”
......
“喂？”
......
“钱儿叔...？”
一个抱着吉他的胖子头顶顶在水流一般的结界上，自肩膀往后一片血肉模糊，隐隐可见一根森白的脊椎骨，骨头旁边的肉早就被身后的腐尸分食一空，无数贪婪的大手不断撕下肉屑，一张张大嘴啃咬着胖子的四肢，但胖子浑然不为所动，跪坐在地上，那肥大的肚腩死死护住大腿根部的三角区。
审判之力不断修复着身上的伤口，却因为积分干涸开始力有未逮，地上流出的血已经汇成了湖泊，足足有一百人的全身血量...
终于，复活能力已经无法拯救一个百死之人，
张来钱儿的嘴角微微一挑，最后留下一个笑容。
那笑容，毫无悔意。
老子，这辈子值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回来，为什么！？！！！你不是信诺的信吗？！”
跨越时间空间，少女的叫声合着眼泪响彻天地，诺诺死死抓着方信的衣领，一双眼睛染上了浓浓的黑暗！
“你说过！你说过！你说过要带我们离开这个游戏！你说了你会尽力去救我们！”
粉拳狠狠砸在方信的脸上，立时将方信击倒在地。
正如失去隋圆的方信疯狂痛恨着雪晴清，即便明知自己不敌也要和雪晴清把账算清楚，更是迁怒于设下陷井的司数星斗。
诺诺又在憎恨着谁呢？
方信知道，
李魂，花菜，张之扬，安若若，还包括他，方信。
游荡的疯人们听到诺诺的声音，纷纷嘶吼着扑来，很快就汇成了潮水。
“诺诺！”
一个声音自远处传来，方信擦擦嘴角，和欧阳瞬对视在一起。
三日不见，欧阳瞬好像瘦了很多，脸上早没有了青涩，一双眼睛也不像以往那般茫然，欧阳瞬走到巷子口轻轻一抬手，身后忽然升起一道黑色的黑洞，如黑色浪潮一般的疯人们纷纷投入幻造边隙中，根本无法接近巷子里的三人。
欧阳瞬缓缓走到诺诺身边按下少女的肩头，诺诺却猛地一抖肩膀挣开了欧阳瞬，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欧阳瞬的脸。
“你来干什么？”
“怕你会遇到危险。”
“用不着，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伊诺了。”诺诺回头看向方信眯了眯眼睛，脸上满是和方信一般的冰冷：“安可已经通缉你了，奖励很诱人，每个人都想杀死你，看在我们的交情上这次我便放了你，下次，别让我见到你！否则！”
诺诺一甩小手，雪白的右手变成一只狰狞的龙首，龙首大嘴一张，一道烈焰擦过方信耳畔，狠狠轰向从另一侧巷子奔来的疯人们，立时将他们烧成了飞灰。
方信愣愣地看着诺诺，他如何认不出来诺诺变出的龙首？
那分明是森知信雄的龙炎！
这是...
半觉醒？！
诺诺哼了一声，眼底逸散出淡淡的黑气，小脚一跺化作小麻雀钻入黑雾，再也不见踪影。
欧阳瞬看着诺诺离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信沉默好久低声说道：
“你们变强了。”
“嗯，是不是和你一样？”欧阳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个代价，对我，对她，都太过沉重了。”
方信拉低帽檐：“对不起...我没想到死的会是张来钱儿。”
欧阳瞬深吸了口气：“你还记得战斗前你问过我们吗？”
“战斗的理由...”
“嗯，这也是我们的梦想。”欧阳瞬顿了顿，低声说道：“保护瞬哥，保护诺诺，保护我所有珍视的人，只要我不倒下，没有人能伤害到他们！这是胖子说的。”
欧阳瞬笑了笑：“他没有让你失望，他最后也不曾倒下，至于我...”
卡片在指尖旋转，欧阳瞬笑了笑：“让别人认可我，不再让人瞧不起我，现在，我顶替了温婉的位置，成为了绝望联盟的第三位巨头。”
方信闭上眼睛：“是吗？那很好。”
“你也找到理由了，是吗？”
“嗯。”
“可是诺诺，她失去了理由。”
“你也恨我吗？”
“不，”欧阳瞬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要不是你，死的不会只有胖子一个，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呢？”
“回来吧。”
方信摇摇头：“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恶魔。”
“我知道。”
“你知道？”
“司数星斗已经全部告诉我们了。”
方信低下头：“那你是什么想的？”
“这些不是我们的错，”欧阳瞬摊开双手：“我们只是想活而已，仅此而已！”
“可是我们的活会造成更多无辜生命的死。”
“那又如何？”欧阳瞬大声说道：“我只在乎我重视的人，只要诺诺，胖子，还有你没事就好，其他人我管他生死？”
方信摇摇头：“我记得有这么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有一个按钮，按下去你就会得到一百万，可是世界某个地方会有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死去，你会按吗？”
“当然！我可不是虚伪的圣母，也不是傻子！”
方信微微一笑：“这也是猎魔组测试英雄的第一道考题。”
“然后呢？他们都死了，不是吗？”
方信拍拍腿上的尘灰站起身来：“可是就是这些圣母，这些傻子存在，那天本该死四十万人，却只死了一百零四人。”
欧阳瞬愣在那里好一会儿，低声说道：“可是没人知道他们的付出不是吗？沉默的正义，算什么正义？”
“算我的正义，也是张来钱儿的正义。”
欧阳瞬身子一震，脸上涌现出一丝痛苦。
“你知道了？”
方信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我能听到，那一天他和诺诺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到，隔着结界也不可能挡住我的感知，它们钻进我的耳朵里...我无从拒绝。”
“那...“
”他和那一百零四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同样的行动，同样的牺牲，我只能选择一边，一面是张来钱儿和诺诺两人，一面是一百零四位英雄和四十万无辜的民众，我的心告诉我，无论选哪个我都会痛苦，但是...”
方信深吸一大口气：“以我的能力，我只能选择离我更近的。”
欧阳瞬沉默好久，以缓慢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背叛了信任你的人，却选择一群根本不知道你是谁的人，甚至是把你当成敌人的人，这样的选择，你会悔恨吗？”
你会...
悔恨吗？
方信呆呆地愣在那里一言不发，欧阳瞬转过身来缓缓离去，声音无比飘渺：“我们...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