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离夭打量了一会儿这个石头怪，问：“你认识我？”

石头怪拍胸口，“嗷呜嗷~”

独孤离夭满头黑线，努力听了半天，听的迷迷糊糊的，完全没听懂这货在说什么。

独孤离夭：“你能不能说妖族通用语？”

不要总是带着一口方言好不好？她真的听不懂这些叽里呱啦的方言在说什么。

石头怪迷茫挠脸，“嗷？”

啥是通用语？人家一直这么说话啊。

独孤离夭捂脸，深吸一口气，换了种语言。

“尔从何方来？”（古妖族语）

石头怪眼睛一亮，似乎兴奋极了，也笨拙地换了种语言。

“我，是，佛，珠。”（古妖族语）

佛珠？

独孤离夭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原本只是试着用古妖族语跟它交流，没想到这个石头怪还真的会古妖族语。

它的年纪和来历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独孤离夭看着眼前几乎可以考古的石头怪，试探着用古妖族语继续和它交流。

“你叫佛珠？”

石头怪听了一会儿，开心地点头，磕磕绊绊地用古妖族语回道：“主人，叫，石头，佛珠。”

它的主人给它取名佛珠，这是什么古怪的名字。

独孤离夭嘴角一抽。

一旁的风墨听他们叽里呱啦半天，一个字也没听懂。

他有点不耐烦，问道：“它在说什么鬼东西？”

呜呜啦啦的，难听得要死，也不知道是哪边的偏僻口音。

独孤离夭没理他，继续问：“你的主人是谁？”

石头怪似乎不满地看了一眼风墨，回道：“主人，就是主人。”

它的眼里似乎有些哀伤，黑豆大小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嗷~”

它咆哮了一声，用一双大大的笨重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独孤离夭有些理解。

这个石头怪的主人，八成已经不在世间了。

妖族寿命绵长，可以活很久，但是人族却难以长寿，所以妖族和人族历来不太接触，就是怕发生什么悲剧。

据独孤离夭所知，会古妖族语的人，基本都入土了。

古妖族语是独孤一族和妖族在千年以前使用的语言，是那时候的妖族通用语。

后来时代变化，斗转星移，古妖族语不再适用，就变成了现在的妖族通用语。

现在还会古妖族语的，只有万虚清境那几只躲在窝里睡觉的上古大妖了。

独孤离夭安慰地拍拍它的腿，道：“我和你的主人长得很相像吗？”

独孤离夭猜测，这只石头怪是因为她和它的主人长得相像，这才对她这么友好的。

谁知道那只石头怪居然摇了摇头。

“你，是，小主人。”

它摇头晃脑，做出了一个类似笑的动作。

独孤离夭惊悚了。

小主人？？！！

大哥，你别开玩笑，我爹刚刚过世没多少年，上辈子的爹跟你更是不是一个频道的。

你们完全八竿子打不着。

石头怪似乎看出她不信，又急了起来，两只大掌努力地做什么动作。

“主人说，等，小主人。”

它憨厚的黑豆眼有些滑稽，努力真诚地看向独孤离夭，带着一丝忐忑和哀求。

......

小佛堂内暗香浮动，沉沉的香灰味和檀香味混在一起，让人觉得不太好受。

香案前的香烛已经燃尽，厚厚的香灰堆积在案上，无人打扫。

奇怪的是，这个小佛堂内，拜得却不是众佛，而是一个手执绿色长枝，面目平静的女神。

女神穿着简单的裙子，白玉塑造的神身莹润剔透，她的眼神无悲无喜，就这样看着前方。

神像下的毡垫上，有一个消瘦的人影正在打坐。

他的袖子空荡荡的，极不合身，偶有一两缕风吹拂进来，他的袖子轻轻扬起，露出下面骨头突出，青筋凸起的手臂。

要是此时有人看见这幅景象，准会以为自己见了鬼。

这人瘦的完全不像个人，倒像是一把骷髅披上了人皮。

他低咳两声，沙哑疲惫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空中。

“佛珠，你又出去了？”

佛珠小小的石头身子悄悄探出个脑袋，怯怯地望着那人的背影。

这时候的佛珠还不想后面那样魁梧，它只有成人的巴掌大小，身子是用一颗颗圆溜溜的珠子拼成的，有点像小孩的失败玩具，看起来怪可爱的。

佛珠抠了抠门，小声道：“主人，佛珠不是故意的。”

它只是，只是太好奇外面的世界了。

从它有灵智开始，它就一直跟着主人住在这个小佛堂，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见过其他的妖族。

主人说，妖族们很可爱，很活泼，对他们很友好。

佛珠很羡慕，它也想和那些可爱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不想一直待在这个阴暗的佛堂里。

可是它出去了，却没有找到妖族的小伙伴。

佛珠很沮丧，它不知道小伙伴们去了哪里，它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们。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嫌弃它。

里面的人沉默了很久，沉默得佛珠心里有点慌张。

它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男子面前，声音带着哭腔，“主人，佛珠不敢了，你不要嫌弃佛珠。”

它可以不找小伙伴们，但是不可以失去主人。

男子轻轻叹息一声，苍白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佛珠圆溜溜的脑袋，“佛珠，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可以自行离去。”

似乎是感觉到佛珠惊恐的情绪，他放缓了声音，温和道：“主人不是不要你，只是跟着我会很受苦，你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得空了就回来看看主人。”

佛珠的心里安定了许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主人，不要离开佛珠，佛珠想和主人一直在一起。”

主人创造了佛珠，教佛珠认字，教佛珠说话，给佛珠讲道理，讲故事，佛珠喜欢主人，佛珠永远永远不要离开主人。

沉默了很久，男子轻轻拉住佛珠的小手，声音轻得几乎要飘起来，“佛珠，如果你执意要跟着我，我可能会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佛珠眼睛一亮，拍了拍自己豆丁一样的胸膛，大声道：“主人，佛珠保证完成任务！”

难得有主人需要佛珠的时候，佛珠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主人看到它的厉害。

它也是能保护主人的佛珠！

清浅得像云烟一样的笑声消散在空气中，男子明明看起来正值壮年，却像垂垂老矣的暮者，浑浊的双眼望着面前冰冷的神像，沉甸甸的心一直往下坠。

他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藏着的帕子，上面一片血红。

他要死了，他知道。

像所有先祖先辈一样，活不过二十五岁就死了。

但他不能甘心，他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家族败落，看着他们最后的子孙死得那样凄惨。

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哪怕是和天争一争，他也要保住最后的遗脉。

生命女神啊，如果你真的悲悯众生，请你看一看你的孩子们，看一看你可怜的孩子吧。

不要让他们最后的结局，也走得那样不甘心，不安宁。

他垂眸，轻轻划开手，血液从血管里淙淙流出，佛珠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里充满了泪水。

他咳了咳，摸了摸佛珠的脑袋，苍白地笑了。

“佛珠，喝吧。”

“喝完了，就好好睡一觉，醒来去找小主人，待在她身边。”

佛珠咽下嘴里的血腥味，无声地长大了嘴巴。

像它这样的妖族，是不是连流泪都没有资格？

泪水永远不会滑落，因为石头是没有泪水的。

......

独孤离夭沉默了好久，轻轻抱住它，“你是容篁先祖的妖？”

佛珠点头，呜呜出声，“小主人，佛珠，等了好久。”

它大概是很久没说话，讲得不太顺畅。

独孤离夭闭上了眼睛，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天下间的有灵生物，受天地之孕养化为妖族，天生就是人形。

佛珠是妖，却不是完整的妖。

它的原形是一颗佛珠，受了容篁先祖数年的灵血喂养，才从无灵之体生出灵智，变成妖族。

它永远不会有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