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这依然是一个“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的消息。

——谁知道三君当初到底是怎么做到将世界分离并封印的，就是问都没处问，毕竟他们都已经是上万年前的人了，又不是真正不老不死的神明，何况他们当初的结局还是不知所踪，如今上哪儿找人去？

显然，容煊这个做叔叔的也并不知道他侄子是怎么做出这种超乎人类想象的大事的。他仔细想了想也不觉得他前世有什么道具能够有这种神奇的功效，最后也只能归结于是安慕尧在别处得到的奇遇。

不过既然提起了上古神话，姜沅芷便忽然记起来一件事。

有关流放之地、有关万古城的那些来龙去脉，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告诉她的。

所谓八方长知塔上的无所不知的仙人，生来便有预言之能的最后一个纯血素墟族人，白蘅。

妖族回归西寂岭之后，白蘅的使命也终于宣告终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天火之中八方长知塔倒塌，受裴夏临嘱咐一直对秋心城有所关注的裴家人从废墟之中找到了白蘅，然而当时她伤重到只剩了一口气，甚至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几次险些救不回来。最后还是乌江月主动提出和白蘅单独谈谈，没有人知道这两个都在生死缝隙间孤独守望了无数岁月的故人在三千年后的重逢中说了什么，只知道最终白蘅活了下来，和妖族一起回到了西寂岭，和乌江月一起隐居在林深处，数年来不曾踏出一步。

以至于姜沅芷一时都没想起来还有这两位老祖宗可以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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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芷和容煊找上白蘅的门时，她正和乌江月对坐饮茶。

那年八方长知塔倒塌，白蘅跟着妖族归乡，望着她多年未见的故土，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然而如今她也再不见当初的失态，反倒如深井，再看不出情绪来。见他们两人忽然找上门来也不惊讶，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地找出两个早已备好的茶杯，给他们也倒上茶水。

坐在白蘅对面的是也在西寂岭养老的乌江月，四方谷被血洗时他们两人年岁都不大，从此一个不人不鬼，一个不老不死，岁月在他们身上停滞，于是到了如今两人都依然是尚带稚气的少年少女模样，可年轻的皮囊藏着的却是早已千疮百孔的苍老的灵魂，三千年的等待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磨平，于是神情便是一种如出一辙的古井无波，在诡异错乱中又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他们都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存在，是早该死去却不肯离去的亡魂，是这漫长岁月中从未相见的同行者，是这陌生年代里最后的故人。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未来属于活着的人，亡魂则只能在一隅角落中等待他们最后的结局。

或许无声腐烂，又或许最后一次燃烧至彻底消亡。

好在终于有人相伴，尽管他们多年未见，当初也不见得多么熟识，但毕竟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故人，有过相似的经历，再无人能比他们了解对方。

他们能从对方身上看见年少的自己和无忧的岁月，透过遥远光阴，看见那年欣欣向荣的四方谷。

这陪伴无关风月，却浓重到悲哀。

姜沅芷抿了一口茶，问：“您是已经知道了我们会来吗？”

素墟一族之人，晓过去、知未来，若是白蘅提前算到他们会来，是不是也能够提前知道这场灾难的前因后果和解决方法？

“我们这一族的能力虽说逆天，却也有其限制，我们看不到与自己和熟识之人相关的未来，最多也只能有所预感。若是强行想要看清楚，就必定会遭受天道反噬，就如同多年前那些耗尽生命力而死的长老们一般。若非如此，我一定会尽早给你们预警。”白蘅摇了摇头，“这件事与我有所牵扯，所以我看不见未来的轨迹，只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流放之地封印破损，天灾频发，大劫将至，对也不对？以你们的性格，必定会有所行动，想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样吗？”姜沅芷有些失望地低声道，“那打扰了……”

白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笑来，那笑容里藏着姜沅芷看不懂的某种情绪：“别担心，我还不至于彻底没用。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回到西寂岭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甚至从未和你们来往？”

如闪电划破天幕，姜沅芷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她。

“与我关联越深的事、与我越是相熟的人，我越无法看清与这些有关的未来。所以我与你们必须越陌生越好，才能在这一日到来时，看见需要看见的东西。”

她忽然睁开那双永远闭着的眼，露出一双比常人浅淡的、偏向银灰色的瞳孔，有鲜血从眼中滑落。

姜沅芷大惊，想要阻止她，却被按住了。

她有些愕然的回头，居然是乌江月，这个没有实体、什么都碰不到的人，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坚定地拦住了她。

她不是挣脱不开，却被他坚决的目光震慑住，又或者是某种特殊的预感，告诉她不必阻止，她也阻止不了。

白蘅仿佛没有意识到姜沅芷那边发生的事，只是低声说：“人族大劫牵涉到整个天道，我无法看清具体轨迹，但尽我所能，还是能隐约看到你的未来，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

她的声音飘飘渺渺，像是穿透时光，自遥远彼方而来：“不要怕，灾难终究会过去。即将到来的必会到来，阻止不了的不必阻止。旧敌与故友会带来新的希望，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去，去寻找最初的根源。让早该死去的都归于尘土，生者自当归来。”

她眼中的血不断涌出，短短一段话便染红整张脸。姜沅芷看着她青丝转瞬成白发，皱纹攀爬上脸颊，一眨眼便从妙龄少女的模样成了耄耋老人的龙钟之态。

她迅速老去，也会迅速死去。

她微笑着，在姜沅芷的记忆中从未见她笑得如此灿烂。

“去吧，”她说，“你们是天命外之人，你们才是最有可能撼动天威的存在。”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姜沅芷还没有反应过来，倾盆大雨转瞬落下，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天雷狠狠劈向四方谷，姜沅芷能感受到四方谷的防护阵法险些被一击打破。

乌江月勾起嘴角，神情轻慢而嘲讽：“多少年了，还是只会这一招。”

白蘅闭上眼，化作枯骨又灰飞烟灭。乌江月站起来，对他们一笑：“别难过，我与她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妖族已经回归，我们的使命都已经完成，本就不该还强留在这里。让该死去的都归于黄土……我们早就该死去了。”

“您……”姜沅芷眼中酸涩，她努力睁大眼，却阻止不了视线的模糊。

“我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他笑起来，走出门去。

他最后在门前停了一停，微微侧脸，轻声说：“也多谢你们……带着妖族回到了这里。”

门被重重甩上，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又一道天雷落下，四方谷的守护阵法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破碎。

大雨中，乌江月仰头看向半空，目光像是要穿过雨水穿过天幕，看到某些不知名的存在。

雨水穿透他半透明的身体，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一伸手，黑色雾气凝结成灯，幽幽火光亮起，天地仿佛沉默了一瞬间，土地上忽然爬出无数半透明的黑色人形。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些神色扭曲愤怒的魂体面容，分明是那年死于天谕屠杀的图腾四族族人。

他们的三魂早已过了长离海，数千年中不知轮回几番。然而散溢的七魄带着过往记忆、带着散不去的怨气，在这片土地上留存下来，被乌江月一一收集。

——若非如此，当年姜沅芷他们初入四方谷，只会看见一片怨气丛生的鬼地，哪还能等到乌夜啼净化那天。

他们死于天谕的围剿，也死于森寒天意，三千年后他们留存在世上的最后的意识，挟着怨气与愤恨，最后一次扑向他们的敌人。

像是一整片的黑云升起，遮天蔽日。雷声与尖厉的啸声交错，几乎使人耳不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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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这鬼天气……”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湿透，不得已暂时躲在城外野地破庙中。

他有些焦躁地看下外面，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透过雨幕，他看见有人慢慢走过来。

他在心中嘀咕：“脑子有问题吧，这天气还不跑快点……”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念头。

银色的锁链穿透雨幕，穿透他的心脏。那上面的利刃如花般绽开，仿佛有一声清脆声响，锁链一转，伤口被利刃绞得一片血肉模糊。

大雨中，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缓缓走来。他本是极为好看的容貌，却溅了半面的血，于是便显得可怕起来。

他左脸上血红色的图腾几乎要与那血迹融为一体，身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火焰顺着锁链蔓延，直到将那无辜的路人吞噬。

闪电照亮天幕，破庙之中一片沉寂，连那少年的呼吸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