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场袭击出乎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预料，但到底水平摆在那里，在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第一时间有人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左靖炎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攻击方向的最前面，语声急促：“师姐。”

除了一个称呼之外他什么都没说，乔婧涵却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轻笑了一声，站到了他的身后。

白色的光芒自两人身上蔓延，虚空中浮现出清流虚影，一声清越的宝剑嗡鸣声回荡，在空间风暴造成的巨大噪音中依然清晰得像是响在耳畔。

一个是剑灵，一个是万年来魂魄几乎从未与剑心分离的剑主，又有从小到大的默契在，两人同时出手时，这大抵是传说中的二代神陨落后的无数光阴中，清流剑发挥出最强力量的一刻。

于是这一剑的威力可想而知，竟是以人力生生硬撼上了号称遇见了便十死无生的空间风暴，两股力量的斗争无声，但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其中蕴含的、能够毁灭一切的力量。

清流剑意与空间风暴最终双双湮灭，危险却不算完全过去。

传送阵的通道已经被绞碎，此刻几人就和先前的袭击者一样暴露在这片空间乱流中。

乌夜啼引魂灯执在手上，黑色雾气源源不断从灯中溢出来，化作一个球体，将几个人都保护在内。玄楚秘术素来神秘，此刻黑色雾气蔓延处，被护在其中的人都仿佛成了虚幻的灵体，空间裂缝出现在他们身边，却好像根本不在一处地方。

她天生比常人苍白的脸色居然愈加白起来，最后显出一种不似活人的、半透明的质感，几乎能透过肌肤看见底下的经络血管，看起来十足诡异。

显然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坚持不了多久，好在乌夜啼竭力支撑的同时，容煊也已经行动了起来。

虽然此前他们在天谕学宫藏书阁九层和西寂岭四方谷灵初神殿两处地方挖出了大侄子遗产，但这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馈赠毕竟用一个少一个，所以容煊一向用得节俭。此刻他却把空间稳定装置不要钱一般地往外丢——毕竟东西再宝贵，终究没有命值得珍惜。

他们停留的这片空间里，那些如同死神之镰一般的黑色裂缝在他这样堪称不计代价地砸钱行动下慢慢减少终至彻底消失。姜沅芷却清楚在这种地方空间动荡才是常态，目前这种状态很难长久维持，即使容煊砸了那么多的钱，大概也只能维持几个呼吸的时间。

就在转瞬即逝的几个呼吸的时间中，容煊迅速地打开了挂在脖子上的所谓空间钮，一幢椭圆形的、银色的建筑突兀地出现，悬浮在虚空之中。

建筑底部打开一个开口，在场的没一个反应慢，不需容煊额外招呼就向那建筑冲去。

左靖炎和乔婧涵出剑、乌夜啼用了禁术，这么点时间而已，三人就都差不多脱了力，容煊全神贯注地在控制那古怪建筑分不出注意力来，其余因为能力不合适而没有动手的人迅速地一个拖着一个冲进那建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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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建筑门缓缓关上，所有人几乎是立刻坐倒在地上，有的倚靠着这建筑的墙壁，全身都卸了力，有的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将脸贴在冰凉的金属地面上，各自喘着气调息。

那一连串的配合几乎可以说是他们被生死之境逼出来的巅峰水平，这会儿脱离了险境再回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哪一个人出一点差错都可能要全军覆没在这无尽虚空，死得尸骨无存。

乌江月漂浮在一边，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后辈。

此刻乌夜啼的脸色依然是那种不健康的惨白，眉眼间甚至隐隐透出一股死气，浑身上下都被汗浸得湿透了，仿佛刚刚从水里被捞出来，整个人发着抖喘着气。

她抹了一把汗，恨恨地咬牙：“那家伙发的什么疯！为了杀我们都不要命了！”

清流剑颤动了一下，同样还没缓过气来的乔婧涵怔了怔，有些无奈地笑道：“阿炎说，他刚到临祁的时候杀了那人的孪生兄弟，当时急着赶路就没斩草除根，这次的情况算是他惹出来的，实在不好意思。”

左靖炎虽然看上去与活人无异，但毕竟只是剑灵。此刻消耗过大，干脆回到清流剑中修养去了，由身为剑主的乔婧涵帮忙传话。

姜沅芷摇摇头：“没事，不是你的问题。”

虽然此刻死里逃生，但她是真的觉得这事情不能怪左靖炎，毕竟很多事情谁能提前想得到？

“如果这么算的话，之前顾丰羽为救顾辞镜而死，顾辞镜可能会拼命；再早一点的顾楚桓也是死在我们这一方手上，他说不定也有关系好的人会想给他报仇。这次刚好来的是双胞胎，顶多只能说你倒霉而已，”容煊一边研究这建筑一边插嘴，“万古那十一人本身关系就够错综复杂的，总不能因为他们可能来报仇又不能一次把所有人都解决掉就放过他们，真要那么束手束脚，我们干脆直接认输算了。”

容晏也笑：“反正我们和万古本身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他们会拼死来杀我们其实也是情理之中，要怪也得怪我们没有考虑周全，都有责任吧。”

乌江月环视了一周：“那现在怎么办？这地方安全吗？我们之后该怎么离开？”

“不用担心安全性，只要不遇上大型空间风暴，这个星舰都撑得住。”容煊敲了敲金属的墙壁，回答。

“但我们也不能总待在这里等人救吧？”

所有人都知道这话是废话，没人能进这鬼地方救人。

“星舰当然是可以内部控制移动的，开出去就好了。”

姜沅芷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没说。

“那就先修整吧，出去了说不定还有场硬仗要打，”损耗最小的裴秋辞已经调息完毕，抱着剑站起来，“最坏的情况是出去就要面对万古所有势力的围杀，包括那剩下的七个人……”

“剩下六个，”自从乔婧涵开口解释就不再多说什么的乌夜啼懒洋洋道，“已经死了五个了。”

“顾楚桓，顾丰羽，顾时雅和顾时幼，还有一个死的是谁？”姜沅芷有些讶然。

乌夜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顾汐澜。”

姜沅芷张了张口，忽然沉默。

乌夜啼接着说下去：“我算过，几年前她就死在四方谷外，和周颂同归于尽了。”

万古那些人中，其实要说姜沅芷感觉最复杂、最不想面对的，还是顾汐澜。

她平日里虽然显得有些冷淡，却不是真的冷漠之人。

她曾经是真的将顾汐澜看做好友，几年相处，确有真心。

谁知一朝真相揭露，一切都仿佛被翻覆。顾汐澜是万古之人，潜伏在他们之间，也确实害过他们。

……那么就是敌人了，无可转圜，不能避免。

而之前天谕的袭击是不是与她有关，他们的相识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甚至那些年的相处中她是否有那么一丝真心，对他们下手时又会不会有瞬间的犹豫和不忍……何必知道，不管答案如何，都改变不了什么。

到了后来决定与万古不死不休，她其实依然不是很愿意回想起顾汐澜，也不想去设想再见为敌的情景。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对方早就已经死去，根本没有必要想那么多。

而那些答案，都随着当事人的死亡，真的再不能寻回。

姜沅芷将心头泛起的无数情绪强压下去，却压不下那个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疑问。

——当时万古八人围杀一个一番战斗强弩之末的周颂，几乎可以说是实力碾压，何至于还要赔上顾汐澜一条命才能杀他？

这是周颂的选择，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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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煊忽然在此时开口：“问题是，现在我们迷路了。”

这句神来一笔的话生生把姜沅芷从那种情绪中扯了出来，她看着容煊，没反应过来。

这到底关迷路什么事？

容煊悠悠叹了口气：“星舰确实能开，但是你知道该往哪里开吗？虽然我们在这里面不会有危险也不会饿死，可虚空根本没有边界，等我们绕出去，说不定会发现外面已经过了几千年了。”

“你既然有这种能在虚空中行驶的工具，怎么就不配一个用来指路的东西？”容晏皱眉问。

容煊没有回答，姜沅芷却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显然也是容煊上辈子那个世界的东西，就算配了指路的设备，也指不了这个世界的路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久后，姜沅芷闭了闭眼，开口：“你教我怎么控制，我来试试吧。”

在其余人疑问的目光中，她冷静地说：“我毕竟是精神系的，能探测的范围比你们远，实在不行，就只能靠直觉了。”

——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但是对于信奉天地自然的图腾四族来说，所谓的直觉，其实是确实存在且可称灵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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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芷站在操控台上，其余人站在她的身后，神情里都带了几分忧虑，只有容煊依然神态轻松，只是含笑望着眼前人。

她深呼吸了一下，闭上眼，将神魂之力——或者说精神力——融入到面前的特殊矿石之中。

随着精神力共振，面前仿佛展开一幅画卷。虚空之中漂浮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有一种荒芜的美。下一刻，视线被拉远，面前的场景向外部延伸，构成一幅堪称浩瀚的景象。

在长时间的感应之后，忽然仿佛有什么触及到了她的感知领域。

——是传送阵通道残存的空间之力。

这一发现显然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似乎是该喜悦的，但是此刻姜沅芷的精神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以至于感知不到太多情绪。

其余人透过已经变透明了的墙壁地板穹顶，能看到外面的虚空，也能发现这所谓的星舰已经开始缓慢移动起来。

姜沅芷的感知范围还在扩大，星舰行驶速度也越来越快。

她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星海之上，一切都如同本能，不需要太多思考。

不知何时，她听见一阵歌声，是那首图腾四族的歌，却不是年幼记忆中母亲的声音，也不是沐北诺在明月楼上唱的那般。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少了几分温柔婉转，却更为清朗澄澈。

她似乎睁开了眼，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少年人提灯而行，回头时侧脸上血色图腾美得妖异，一张尚且青涩却精致到能称为夺天地造化的脸。

——正如多年之前，她在天谕学宫重伤昏迷，梦中的寒原之上，赤芜的少年提灯引路。

时隔数年，对方却仍是旧时少年模样，一分一毫也不曾改变。

姜沅芷忽然睁开眼。

星舰外已经不见那些可怕的空间裂缝，面前有一个泛着微光的圆。

走出去，便能回到第五洲上。

她抿了抿唇，回头看了其余人一眼。她隐约知道，与其说她真的成功了，倒不如说有人给她引了路，将她带回了正确的道路上。

……那个赤芜少年，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呢？

但是却只有她意识到这一点，其余人见果然找到了传送阵，也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做好战斗准备，轮流走下星舰。

容煊最后一个走下来，将那个能容纳几十人的交通工具收回了自己脖子上的空间钮。

经过姜沅芷时，似乎是感觉到她有几分魂不守舍，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顺手一般顺着她扎起的马尾捋了捋。

姜沅芷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再多想，跟着走进了那个圆圈。

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要好，并没有一出去就被万古围困，只能看见荒凉的大地，几乎不见人烟。

容煊翻出一个机关表来，调整了一下后，轻声说：“六十八天。”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们走进临祁那个传送阵之后的第六十八天。姜沅芷毕竟不熟练，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但还算是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

于是姜沅芷只是环视了一周格外阴沉的天空和沙化的土地，确定了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

——北地，荒原。

万古宗总部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