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世家之人还真是狠啊，为了能够传承下去，亲子亦可杀。”站在岸边领军的冯阳，看着向家船上的动静，在心中喃喃说道。
“在想些什么？”不知何时虞初昕已经来到冯阳的马前，看着他低头沉思，不由开口问道。
“末将参见天阳公主。”冯阳看到虞初昕心里一惊，连忙翻身下马，恭敬施礼。
“免礼吧。”虞初昕上下打量了一下冯阳，满意的点了点头，冯阳的修为虽然在她眼里不算什么，她这次带来的暗凰精锐随便拉出一个人都有斩杀他的实力，但是冯阳身上那股百战浴血中所历练出来的气势，却让虞初昕感觉的很清楚。
而且在虞初昕看来，冯阳眼神清明，时不时有精光闪过，说明此人是忠直可信，又机谋善变之人，不由心中暗赞怪不得陆缺会将此人留在清泉城，这其中不仅仅有着丹水、河兴原两战时的袍泽之义，冯阳也确实有着这样的能力。
“本宫刚刚看你在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虞初昕饶有兴致的问道。
“回禀公主，没有什么，只是对向老尚书的做法感觉有些心惊而已，那毕竟是他的亲子和族人啊。”冯阳有些紧张的说道。虽然他乃是军中少有的机巧之人，但毕竟没有就读过九大学宫，从成年就进入军中的他，还是第一次跟皇家公主说话，心中难免有些忐忑，生怕哪里说的不对惹得对方不喜。
“世家之行，唯利而已。”虞初昕不屑的摇了摇头“我那外甥陆缺将你等留在清泉城，就是为了震慑世家，柳相和言正的性情手段，还是有些软了，这才有清泉之乱。”
说到这里虞初昕不由看向清泉城方向，眼中露出一丝不满，在她看来武安侯白奕的杀神之名有些名不副实，清泉局势波诡云谲，早有暗流涌动。白奕到任之后，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将所有内情司监控的世家都连根拔起，而不是等着这些世家动手。现在镇南关外大战已起，岂能如此瞻前顾后，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宁杀错不放过，将一切不好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好了。”虞初昕见冯阳露出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说道“你派人将向家之人看押，然后将另外四艘商船直接焚毁，逆乱之人的尸骨，不配葬在我们大乾的土地上，就让他们华为飞灰，随着河流入海吧。”
“诺~末将这就去办。”冯阳闻言心中一寒，所谓落叶归根，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乡土情结，可是虞初昕居然不收敛连、边、曾三家的尸体，直接下令焚烧，让骨灰随河入海，这三家之人哪怕是死了，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如此狠绝的手段，让冯阳感觉心惊不已。不过再想到天阳公主就是暗凰之主时，冯阳又觉得本该如此，而且这些悖逆之人本就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冯阳抬起头，当他看到虞初昕那是笑非笑的眼神时，不由又心中一紧，连忙招呼人沿岸寻找小船，一面喝令向家所乘商船靠岸。
见到冯阳的样子，虞初昕不由又是微微一笑，抬头看向河中的向家座船，此时向宸那显得比之前老迈许多的身体正半跪在地上，看着已经死去的儿子，右手擦着从他嘴角溢出的血迹。
看到这一幕，虞初昕眼睛深处有一丝深寒的杀机一闪而过，所谓舐犊情深，虎毒还不食子，但是向宸却亲手击杀了他的儿子和向氏族中的所有武道高手，虽然他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向家传承，但也可见这位曾经担任过大乾户部尚书的老人心性是多少狠辣。为了保住家族，他就可以做出这样狠绝的事来，那么以后的，他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来。
想到这里虞初昕就有些压抑不住心中杀意，为了大乾，她连跟随她十多年的暗凰五部首领都能击杀，更何况是向宸。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而原因也是为了大乾。
在叛乱的连、边、曾、向四家之中，向氏与其余三家都不一样，连家虽然实力最强，但也不过是大乾南境的豪族而已，边、曾两族比之连家还有不如，他们在本家郡县的关系盘根错节，可以作威作福，但是放在整个大乾，还真算不上什么，因为他们家族近几代以来，并没有在朝中担任高官的人物。
但是向家却不一样，向宸的父亲曾在明帝朝担任过十年的内阁右相，向宸本人虽然不如他的父亲，也是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的，并且这两人虽然出自世家，但官声却十分好，明帝和先皇宣帝对他们的信任程度，并不下于今天乾皇对亚相柳不疑的信任。虽然已经死去的这一代家主向荣并没有为官，但因为前后两代家主都是贤臣，所以向家在朝堂和民间的声望却并没有衰减很多。
并且先皇宣帝膝下的皇子公主，在年幼启蒙之时都曾在向宸座下听讲，这其中也包括了当今皇帝虞元栩。虽然那个时候教授他们课业的老师并不只是向宸自己，但算下来依然有半师之谊，只凭这一点，虞初昕就不好对向宸动手，不然难免会造成非议。
而且南境实力最强的连、边、曾三家已灭，足以震慑南境世家，如果连前后两代人都位居高位，为大乾立下过功劳的向家也被屠灭，难免会让南境世家人人自危，说不定就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虽然虞初昕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世家继续闹事，在她看来这些心存异志的家族不如直接杀了干净，但是现在作为物资中转之地的清泉城需要的是稳定，不然就会影响到前线战事，毕竟战争从来就不是由军队多寡、战力如何来判断输赢的数字游戏，而是从军队到军备，再到后勤和主帅的全方位比拼，哪怕现在面对不是敌国大军，而是绝地兽潮，依旧是如此。
就在这时，虞初昕耳朵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冯阳所在的地方，之间一直黑背金羽的信鹰正从冯阳的双手间飞起，在空中盘旋的两圈之后，清鸣了一声，径直向着南方飞去。
虞初昕知道，这是冯阳在给身在丹水的陆缺传信，虽然现在的清泉城还有言正和武安侯白奕，这种越级上报的行为不符合军中规矩，但是冯阳却不同，他和程远、何涛三人是最早跟随陆缺的将校，这三人能够从校尉升为将军，也是因为在丹水、河兴原两战中的优越表现，而且三人能够调入长青军，还能以五品将军之职就统领一万两千人的战营，也是因为陆淳和陆缺这对父子之故。
对于这三人来说，南疆督帅陆缺和威国公陆淳对他们有着提拔知遇之恩，而对于陆缺来说，这三人是他信任体己之人，陆缺将这三人统率的三万六千人放在清泉城也基于这种信任，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三人并没有辜负陆缺的信任，虽然清泉之乱爆发了，但清泉城并没有丢失，在民间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更没有影响到镇南关物资的转运。
并且虞初昕还清楚，何涛、程远、冯阳的三营，虽然暂时归言正调派，又归武安侯白奕节制，但他们的编制却是在长青军，陆缺乃是长青军军帅，冯阳不经过白奕和言正直接传书陆缺，细究下来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虞初昕心中也闪过一丝担忧，陆缺才十七岁，就可以让何涛、冯阳、程远三人如此死心塌地的听命于他，那等到他打赢此战歼灭兽潮，甚至挥兵南下覆灭南离又会如何？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听命与他？
大乾立国两百多年，身为皇族，他们可以容忍勋贵、世家、寒门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但绝对不允许有人可以尽得军心，不然皇族也不会牢牢将帝都十四卫和长青、凤翔两军掌握在手里，这是皇族的底线。
大乾历代名帅之中，像武帝朝的百里承平和现在的威国公陆淳，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百里承平在立下盖世功勋之后直接辞官归隐，而威国公陆淳也在扫灭青羊帝国之后交出军权，回京著写兵法，即便现在再次出任北疆督帅，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那么陆缺呢？如果陆缺真的能够如同所有人期望那样歼灭兽潮、覆灭南离，到时候携赫赫军威和滔天军功凯旋的他会如何选择，要知道现在大乾半数军队都在他麾下，这里面有作为皇帝亲军的长青军，有历代由公主出任军帅凤翔军，有拥有大乾最强重骑的三十万奔雷军，有卫戍帝都羽林军，还有一直镇守南境边疆的疾风、虎啸两军。
并且这还不是全部，河阳王的靖海军，从帝都跟陆缺一起南下的左军禁卫，和现在分布在清泉城、镇南关十大凤凰卫，也都归陆缺节制。如此规模的军队，再加上凯旋的无上军功，到时候陆缺又会如何抉择？臣子功盖社稷对于大乾天下来说是好事，但对皇族来说却未必是好事，尤其是这个人手中还握有近两百万大军的时候。
大乾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臣子，手中握有如此强大的军队，如果再加上威国公陆淳手中的北疆三大军团，这几乎是可以颠覆皇朝的力量了。
就在虞初昕陷入沉思的时候，一队轻骑沿着河岸自西向东疾奔而来。当骑队来到近前的时候，一个女子凌空跳下战骑，几个纵跃就来到虞初昕身边。此人正是和虞初昕一起从龙蟠山北返的九曜星宗嫡传弟子、凤鸣学宫的上任首席商轻尘。
为了防止有人逃脱，商轻尘并没有和虞初昕一起在浚水拦截，而且带着虞初昕交给她的暗凰部众在外围布防，直到浚水上的杀戮彻底平息，她才向这里赶来。
“天阳殿下。”商轻尘恭敬施礼，对于虞初昕她是真的佩服，她虽然是出自凤鸣学宫，但现在毕竟拜入九曜星宗，故而她自然知道在不到二十年内建立暗凰这样规模的势力有多难，更何况虞初昕还是女子之身，以女子之身压服这些穷凶极恶的杀手，不仅仅需要武力，更需要手腕。
“事情要比我们预想的顺利的多，既然这里的事已经解决，我们先去一趟清泉城，然后南下镇南关，那里还有事情需要我们去做。”虞初昕看着商轻尘，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她年少的时候也曾就读于凤鸣学宫，自然知道那里学子的成色，那里是真正的英才汇聚之地。
而商轻尘能够连续三年连任首席，可见她的出色，只是这样的人却拜入就要星宗，走了武道一途，实在让她惋惜。不然以商轻尘的才智，完全可以在苏乐仪之后接手凤翔军军师一职。
“殿下，按照时间推算，此时中阳王的大军已经快到达丹水了，以清泉城到镇南关的距离，恐怕我们到达镇南关的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甚至已经结束了。”商轻尘闻言善意的提醒说道。
“兽潮自有陆缺应对，我们南下的目标是南离。”虞初昕闻言一笑开口说道。
“殿下就这么有信心陆帅可以打赢此战？”商轻尘有些不解的看着虞初昕，在她看来兽潮之战绝对不会很容易，因为这次从惜缘泽中出来的兽群实在太多，即便最后能够取胜，军队也会伤筋动骨，不经常补充修养，根本无力南下攻打南离。
虞初昕闻言摇了摇头“不是我有信心，而是我那外甥有信心，你可能不是很了解他，以陆缺的为人，他是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的，在这一点上，他丝毫都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也是，陆帅确实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商轻尘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
虞初昕闻言点了点头，将目光看向南方，在心中念叨了一句她无法说出口的话“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