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言正是支持武安侯白奕的，在言正看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有人已经先出招，他们自然要有所反应，不然说不定对方就会认为他们心有顾忌，反而会得寸进尺。他本身就是世家中人，自然明白以世家在南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要是真要继续搞出些什么事情，实在是防不胜防。而且在言正看来稳定是相对的，与其妥协得到的稳定，远不如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实在。
柳不疑闻言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着言正说道“你的官职虽然不高，但你毕竟代表的是陆帅，既然连你也这么说，那老夫也没有意见了。”
“既然如此，本帅就先走了，言正城中防务还是交给你麾下的长青三营，本帅去城外军营。”见两人都同意了，白奕也没有多留，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去。
“白帅果然忠毅刚烈，不知为何他到来之后，我总感觉轻松了不少。”看着白奕离开后重新关合的门扉，言正有些感慨的说道。
“只可惜褚伯言留在北疆暂时统率龙骧军没有和白帅一起来，如果有此人在此，我们还会更轻松一些。”柳不疑有些感慨的说道。
“柳相说的是龙骧军军师褚大人？”言正闻言眼中也是露出一丝希冀。
“是啊，时间一晃也有十多年没见了，我原本以为他会和白帅一起南来，没想到还是留在的龙骧军中，看来北疆的局势也不轻松啊。”柳不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的说道。
在最近二十多年大乾的历次战事之中，有两对不败的组合，第一对就是当初天火军军帅陆淳和军师百里嘉，而第二对就是龙骧军军帅白奕和军师褚伯言，这四人从领兵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败过，只不过陆淳和百里嘉一起将军力鼎盛的至极的青羊帝国打落尘埃，其声名要在白奕和褚伯言之上罢了。
而且如果说陆淳和百里嘉是两位军略兵谋大家的智慧融合的话，那么白奕和褚伯言就是互补，白奕善于因势利导，统兵攻伐，而褚伯言则是站在白奕身后出谋划策、避实就虚之人。
如果将上一代的大乾军师分一个排名的话，百里嘉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在其之后诸葛琰之父诸葛雎、巾帼军师苏乐仪和褚伯言就是紧随其后的二三四名，并且论及对战场和人心的把握，褚伯言还要在诸葛雎和苏乐仪之上。要是褚伯言在此，他不但能够拦住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武安侯白奕，还能看破清泉城当前这显得有些诡异的局势。
而褚伯言正是言正最欣赏的人物，与百里嘉的惊才绝艳不同，褚伯言是那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人物，平时你发现不出他什么不同，但遇事之时又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言正丝毫都不担心的说道“北疆有威国公在，北疆三国定然不敢轻易犯境，而且诸葛军帅和褚军师也在那里，定可以保得北境安全无虞。”
“是啊，南疆有陆缺在，又云集了百余万大军，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什么问题。”柳不疑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现在会出问题，居然是处在后方的清泉城，也不知道是你我太无能，还是这些人真的已经丧心病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柳相，你我都是世家中人，应该知道谦虚谨慎，心知进退，乃是世家安身之本。但是有些人被权欲利益蒙蔽了眼睛，心有非念，自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说道这里言正不屑的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可能很多人觉得现在是我大乾最虚弱的时期，再加上南疆移民人心不稳，让他们以为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只是我们大乾步入鼎盛的开端，鼠目寸光至此，我们即便想要网开一面也没有办法，更何况白帅又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要想清泉城继续稳定下去，只能按照白帅的意思处置了。”
“唉~”柳不疑闻言又是叹了口气，他已经为相十载，以他如今的年纪在相位上已经呆不了几年，出身世家的他，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人结怨，毕竟他虽然不怕，但等他不在了，柳氏家族就会多了许多对手。对于世家来说，交往广泛自然重要，但尽量少树敌却更为重要。一旦他在清泉城对南疆世家动手，他们柳氏一族在世家中的地位就保不住了。
“柳相这是心有顾虑？”言正看着柳不疑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说道。
“难道你没有？你现在可是代表着镜湖言氏。”柳不疑淡淡的看了言正一眼说道。
言正闻言要了摇头“我言氏书香传家，所求者无非经业济世之道，既然是济世，又岂会心有顾虑，踌躇不前。祖父在世时曾经对我说过，人得到什么不重要，失去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是否改了初衷，变了心志。只要初心未变，所行所做上对得起天地苍生，下对得起君主社稷，无论结果如何，都足以告慰祖先。祖父的话，正深以为然。”
“言老尚书果然明睿。”听完言正的话，柳不疑不由对那位已经离世的前礼部尚书生出一丝敬佩，言氏一族就是在他手里被现在皇帝陛下御赐匾额，成为继九大世家之后的第十大世家的，这其间未尝没有言氏一族这条初心不改、忧国忧民的家训的原因。
可是言氏一族这条路实在太难走了，每个世家俊才在初入仕途的时候肯定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因为这是九大学宫的风气，可是事实却是身后的家族一直在支持他们升迁的同时，也在拖累他们的心志。家族、姻亲、故旧，一层层关系压下来，刚开始或许还能够抵挡的住，可是时间久了，到最后依旧能够初心不改的，真的是凤毛麟角。这就是世家子弟的无奈和悲哀。
可是谁都不能逃脱这样的一个怪圈，即便是他，也是等父亲过世接任家主之位后，才能真正决定自己的命运，使柳氏一族变成今天这样在世家之中，少有的深得皇帝信任的家族。
柳不疑深知家与国密不可分，大玄崩溃之后，有多少鼎盛一时大家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即便那些自立成为氏国的家族，在女帝横扫八荒血战开国的时候，也都一一被扫灭，只有少数见机的快直接投降的，才保住家族传承。柳不疑不是不知道，现在柳氏一族已经与大乾牢牢绑在了一起，但是面对南疆世家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刚刚白奕虽然没有明说，但绝对不是只纠一人之过，而是要抄家灭族永绝后患。
“柳相，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言正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柳不疑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你什么意思。”柳不疑眉头一皱，看着言正问道，不过他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你柳相您的智慧，不会看不出如今的形势，也不会看不出未来的走向。”言正又走近了几步小声说道“柳相，我只说几个人，陛下、长公主虞初晴、中阳王虞元朴、河阳王虞元杲、辅国公、威国公、定国公、护国公、镇国公、安国公、武安侯、武义侯、武靖侯以及陆缺，大势已成了，柳相。”
柳不疑闻言先是一愣，心中有些不解，但仔细回味下来却是心中一颤，看着言正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言正所说的这些人，全部不是皇族，就是世袭国公，要么就是出身寒门，凭借武勋获封三十六文武列侯之位的军帅。这些人全部都是现在大乾的实权派，而且是对于一国极为重要的军权，并且这些人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那就是这些人都站在世家的对立面。
现在这些人上至皇帝，下至各大国公府和各军军帅，都看到了世家之患，从而希望打压世家，而陆缺这是他们选择出来发起变革的那个人。如此大势，即便所有世家都联合起来都无法抗衡，更何况世家中的十大世家，除了镜湖言氏之外，心思根本就不在朝堂，更不会参合这种事。
而其他的世家也是矛盾重重，小世家无时无刻不想将中型世家拉下来取而代之，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很难拧成一股绳与其抗衡。
“那就动手吧，不过一定要快。”柳不疑沉默了一会看了一眼言正又说道“你觉得此事是谁做的？”
“柳相以为是谁做的？”言正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
“果然不愧是言氏英才，那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做？”柳不疑闻言赞许的看了言正一眼，又问道。
“柳相误会了，其实我并不知道是谁做的。”言正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认为，既然前段时间有人在清泉城掀起暗流，那么这个人就一定在他们之中，既然如此又何必细查，我想刚刚离开的白帅就是这么想的，丹水的陆帅也是这么想的，帝都的陛下更是这么想的。”
“你是说宁杀错，不放过？”柳不疑一脸震惊的看着言正，白奕到来之前清泉城那波诡云谲的局势，和那暗流涌动的紧迫感，他身为亚相，可以调用内情司的力量又岂能不清楚那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言正却想要将这些人全部除掉。
“杀错？不，我们是不会杀错的，他们都有取死之道，即便不是战时军律，而是大乾国法，他们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言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不过还是开口说道。
“如此大动干戈，会不会使南疆人心浮动？”柳不疑也是叹了口气，自然指的言正指的是什么，他来到清泉城也有一段时间了，以内情司收集情报的效率，他又岂能不知道那些前段日子上蹿下跳的世家，在之前做下了多少的龌龊之事。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罪，但加在一起也足够移灭三族了。可是柳不疑实在是担心，如果在这个时候那么多人头落地，会不会兔死狐悲，将那些原本没有异心的家族，逼到大乾的对立面。
“这就是陆帅请陛下将白帅调到清泉城的原因。”言正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他之前只是以为大乾能够统领数十万大军的只有三人，威国公陆淳去了北疆，陆缺自己镇守南疆，那么统领云集清泉城的十大凤凰卫，武安侯白奕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等白奕到达之后，他才恍然醒悟，陆缺之所以要求将白奕调来，还有更深一层原因，那就是白奕军阵无双，一生未逢一败，并且他对世家没有任何好感，更不会手下留情。甚至陆缺未尝没有利用白奕的性格，让他株连更多人的想法。
大乾北疆的世家，因为二十多年前青羊帝国南下元气大伤，西境世家又因为距离不归山太近，再加上西境人口不算稠密，规模一直都不大，只要南疆世家被打压下去了，那么帝都周边世家和东境世家就会独木难支，到时候推行新政，革新朝局就会事半功倍，而这或许才是陆缺真正的目的。
对于陆缺言正现在是说不出的佩服，如此心计，随便一出手就可以将那些狐狸一般的世家玩弄于鼓掌之中，并且即便他们反应过来，也无法挣脱陆缺给他们设下的这张大网。可以因势利导至此，这样的大局观和这样的思虑，是他言正现在绝对不具备的。
“陆缺。”柳不疑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言正能够想到的，他经过提点之后自然不会想不明白，想到天星之战陆缺的布局，在加上现在，柳不疑突然对这个比他小了两辈人还多的少年升起了一丝畏惧，面对这样才华天纵的人，简直就与他敌之人的噩梦。
“明日你我和清泉府尹章泰一起去城外军营一趟吧。”想了一会柳不疑突然开口说道。
“还是柳相和章大人一起过去吧，下官有守城之责，需要坐镇城中。”言正摇了摇头。
“如此也好。”柳不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