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长青军和左军禁卫诸将都离开之后，言正却没有离开，因为他知道陆缺肯定有话要和他说，看到这一幕，本来也要离开的端木野和林青羽，被诸葛琰轻拉了一下，也重新坐回了位置。

“端木、青羽、诸葛，以及言兄，你们分别出自大乾寒门、勋贵和世家，对于现在大乾朝堂军方最大的三个派系，你们肯定有自己的看法，不知道能否说来听听。”等其他人都走光了，陆缺开口问道。

陆缺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在他看来，大乾三大派系之中，以几大国公府为首的勋贵集团的人数最少，但权势却最盛，或者说在内外两阁诸相和各部尚书之位的人数最多，现在的内阁首相是辅国公诸葛行之，左相是文远侯申无咎，右相是文信侯漆雕殊，还有虽出身寒门但现在被被封为文昭侯的外相闵文升，内阁五相之中勋贵足足占了四席。

外阁三相之中，有自己的父亲威国公陆淳和未来岳父定国公顾怀仁，勋贵又占了两席。而朝堂上的吏部尚书是文进侯澹台明、礼部尚书是文礼侯钟离伦、户部尚书是文诚侯毋丘弘，全部是都是占据核心部府的勋贵侯爷。

世家的人数要远比勋贵多，世家之中除了亚相柳不疑，和有望在近一两年内迁升一部尚书的言正的父亲之外，大多占据了朝中中低阶官职和地方郡县的官员和属吏。

而人数最多的寒门，因为当年寒门三杰中的父亲陆淳和恩师百里嘉都在军中发展，故而寒门在军中的势力最为庞大，像现在的龙骧军帅武安侯白奕，山阴军帅武勇侯宁大荣，羽林军帅武靖侯魏醺，奔雷军帅武义侯沈璋等等，全部都是出自寒门。

所以在陆缺看来三大派系大致形成了一个平衡，自然这也是皇帝陛下多年经营维持的结果，对于这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错综复杂的朝中势力，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陆缺虽然有打压世家的意思，但却并没有借此机会将他们铲除的念头。

只不过现在世家中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枉顾圣命，甚至刺杀内阁亚相，无论是大乾律法，还是在陆缺这里，都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是在大战在即的现在，摆在陆缺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亚相柳不疑现在做的以安稳为宜，息事宁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等战后再说。另外一个就是乱局当用重法，以震慑人心。

对于如何选择，此时陆缺还是有些犹疑不定，他刚刚以南疆督帅之名授予何涛、程远、冯阳三人临机之权，也只不过是以防万一。所以现在他想听听分别来自勋贵、寒门、世家的诸葛琰、端木野、林青羽和言正的看法。

诸葛琰闻言，略微想了想开口说道“我认为勋贵、寒门、世家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如果要说有区别的话，也只是人的执念和心中的选择不同罢了，就像大离皇朝之前的历代皇朝都是分封天下，一姓即为一国，那也就是说除了那些从氏国时期走过来的家族，现在的大乾勋贵、世家，要向上追溯个三五百年，基本都是寒门出身。”

陆缺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们威国陆家二十多年前也不过是在玉山郡从事玉石雕刻的寒门匠人而已，而诸葛家族，在大玄末期是人丁不旺的小型世家，如果再往前推到大离末期，也是寒门中人。”

说到这里陆缺看了一眼言正继续说道“言兄，据我所知言氏一族在大乾开国时期也是寒门，只不过是以耕读传家，经过几代积累才有了现在的经业世家对吗？”

“陆帅所言丝毫不差，我言氏先祖在文帝时期才有子弟进入学宫，从而位列朝堂，历经六代君王才有今日的局面，在这以前也不过是读了些书的农夫罢了。”言正没有丝毫避讳，点头说道。

陆缺又看向诸葛琰问道“诸葛，你是说世家、勋贵都从寒门中来，三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其中差别只是得到地位之后的选择？”

“我是这么认为的。”诸葛琰点了点头，随后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柄折扇，刚想打开，却又想到现在已经是隆冬季节，即便清泉城比帝都乾元要暖和的多，但因为清泉城河道纵横，水汽充足，此时穿着皮裘也鞥感受到丝丝阴冷，不由又悻悻的将折扇放到面前桌案上。

“可是现在世家在地方通过各种不光彩的手段兼并土地，在朝谋夺权势，以巩固家族根基。其关系更是通过姻亲、师门为纽带，盘根错节，这也是事实。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即便大乾军队打下再多的土地，也不能满足世家的人心私欲，大乾立国两百多年，世家之患以近在眼前。而且他们之前勾结青羊余孽袭杀陆缺，现在又出动刺客刺杀亚相，早已没有了底线，对于这样的人和家族，绝对不能姑息，不然后患无穷。”端木野皱着眉头说道，从他的话语之中，对世家的不满溢于言表。

“唉~”言正闻言叹了口气，端木野说的虽然有些片面，并不能代表所有世家，但这个事实却是存在，他除了叹气，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反驳。

诸葛琰拿起折扇在手心拍了拍，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端木，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之，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寒门之中也有不法之徒，勋贵之内亦有不肖子弟，世家自然也有好有坏，其中有像九大世家这样不参合朝政的家族，还有柳氏、言氏这样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家族，对此我们要区别对待。”

“其实我觉得，自从太祖皇帝设立九大学宫，打破了世家对于学识和中底层官吏的垄断之后，世家就已经逐年衰落了，到了现在世家势力已经降到了低谷。虽然现在看似世家有兴起的兆头，占据了朝堂和地方的不少重要官位，但如果当年长公主、威国公和文智侯不是失踪了十二年，再加上现在辞官归隐的计侯爷，可能现在世家在朝中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地。对于世家来说，他们不可能没有危机感，而这种危机感才是他们铤而走险的重要原因。”一直没有说话的林青羽开口说道。

四人闻言，皆是有些诧异的看向林青羽，因为林青羽这番话说到了最为本质的根源。世家之所以称做世家，就是因为他们拥有着可以养活族人的土地和历代积累传承下来的学识和经验。可是九大学宫的设立，打破了世家对学识的掌握，到了现在，世家也只剩下可以为他们提供优渥生活的土地。大乾立国已久，此时已经初具盛世气象，世家不敢打九大学宫的主意，因为如果那样做了会迎来勋贵、寒门，甚至皇族的联手打击，所以为了保证家族传承，他们只能从土地入手。

这种不安全感，让许多世家都是极尽可能的得到新的土地，这也就造成了世家在地方上土地兼并很严重的情况发生。可是这样一来又和大乾让利于民的国策所违背，再加上过往的大一统皇朝之所以盛极而衰，无不是因为有太多的百姓失去了土地，同时也失去的维持生计的根本，吃不饱的百姓不得不揭竿而起，用武力来赢得活路，从而敲响一个又一个皇朝的丧钟。这也是为什么朝中有识之士，对于世家之患忧心忡忡的原因。

而帐内的五人，都是大乾新一代的俊杰，遍观诸史的他们自然也能看出这一点，只不过林青羽这番说辞却更为透彻。就像他说的那样，世家肯定不甘心继续衰落下去，最终沦落成寒门，走向消亡。他们必须要取得权利，从而稳固自己家族和世家这个群体。

但这也是矛盾的由来，在本质上，世家子弟与勋贵、寒门学子只是竞争关系，真正威胁到他们根本的是开国太祖定下来的国策，现在某些世家的所作所为，可以看成是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只不过他们已经突破了心照不宣的规则，走向了极端。

“三哥说的没错，但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应该怎么办，毕竟长青军不能一直留在清泉城，很快就要南下，天星方面已经不能再拖了。”陆缺开口问道。

“此事甚大，弄不好可能会动摇国本，不如请陛下圣裁？”林青羽看向陆缺试探着说道。

“此事肯定是要让陛下知道的，但我们已经没时间等圣旨传到清泉了。”陆缺摇了摇头，看向言正问道“言兄，你心中可有腹案？”

言正没有立即回答陆缺的话，而是开口说道“其实在我看来，寒门、世家、勋贵就好像一个轮回，以现在的大乾来说，寒门、世家可以凭借功勋成为勋贵，譬如洪熙朝被封为国公和三十六文武列侯的几位军帅，还有被封为文信侯的漆雕一族。而勋贵之中除了有滔天之功被御赐丹书铁券可以世袭罔替的几大国公府，其余的爵位都是不可世袭的，三十六文武列侯会变成郡侯、然后是县侯、乡侯，如果几代人中没有人杰出现，最终就会失去爵位。但因为几代人的积累，这些失去爵位的家族会变成新的世家，如果再没有人才振兴家业的话，数代之后又重新回归寒门。”

“言兄的意思是没有必要特意打压世家，只要就事论事就好？”诸葛琰将折扇打开，看了一眼上面的乐姬舞女图，瞟了一眼言正说道。

诸葛琰承认言正说的有道理，按照大乾国制来说，这也是事实，要知道三十六文武列侯只有三十六个，但从大乾开国以来被封赐这也爵位的人没有两百也有一百五六，其中有许多百年前的文武列侯府，此时都变成了地方世家，或者沦落为寒门的一员。

但诸葛琰觉得言正话语间有些不尽不实，甚至是偷换概念，勋贵、寒门、世家是不断的互相转换不假，但现在的问题是因为南疆迁民之事，南疆十二边郡世家失去了数代传承的土地，边郡以北的家族也受到冲击人人之危。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缺乏铤而走险的人，就拿之前对亚相柳不疑出手的家族来说，他们已经成为此时南疆最不稳定的因素，而在大战在即的现在，无论是皇帝，还是陆缺都绝不允许世家任意妄为，成为身后之患。

在诸葛琰看来，这些家族选择了这样的手段，也就自己选择的灭亡，现在根本就不是应有怀柔手段的时候，要么打压震慑，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说，要么直接以此接口派兵镇压，一劳永逸。

“我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以柳相之能肯定知道是谁想要杀他，不如去问出来，趁长青军暂留清泉这几天根除隐患，这样也可以杀鸡儆猴，让其他心怀叵测的野心之辈不敢擅动。”端木野这段时间因为迁民之事和不少世家打过交道，他已经受够了那些世家虚伪的嘴脸，本来就对世家没什么好印象的他，此时对于这些南疆世家的印象更为恶劣，在他看来这些人死了，无论是对大乾，还是对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陆缺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柳相是不会说的，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如果他有这方面想法，今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就会说，或者给我一些暗示，但是他并没有。”

“端木兄此言欠妥。”言正看着端木野摇了摇头，又看向陆缺说道“陆帅，我认为柳相的想法是对的，南疆十二边郡，千余万百姓向北迁移，对于这些背井离乡的人来说，前路本来就一片茫然，如果此时将事情激化，一个不好就会让那些本来配合的世家心怀戒惧，如果他们选择用他们在地方上的名望煽动百姓，南疆瞬间就会大乱。陆帅之前所有的安排，都会付之东流，所以此时不能用强，唯有怀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