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时间又过去了五天，既然皇帝已经命他不必再理会秋狩之事，陆缺也就重新把精力放在南疆战局之上，他已经传书给坐镇湟雁江畔的军相顾怀仁和魏醺、沈璋两位军帅，让他们在接到河晏城被破的消息之后，就可以挥军南下，与凤翔军一起覆灭天星王国。

在陆缺心中天星之战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关注的地方，他此时已经将目光更多的放在明年的南离之战和那并不确定的惜缘兽潮上。

就在陆缺对着桌案上的地图查看外情司和军情司上呈的情报的时候，诸葛琰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而在他的肩膀上正站着一只白色的大鸟，正是陆缺当初送给顾倾城的白羽寒鸦冬娅，陆缺在见到冬娅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

他与顾倾城曾经一起率领轻骑浴血厮杀，也曾一起被困入惜缘泽，两人可谓是同患难、共生死。陆缺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他与顾倾城之间的情感，是不是那被无数文人墨客描述过、赞扬过的红尘情事，但他知道，他很思念那位领兵深入天星腹地的倾城姐姐，这种思念和惦记的感觉是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

而每次白羽寒鸦飞回帝都，都让陆缺感到发自内心的欣喜，虽然他和顾倾城的信中并没有柔情蜜语，所谈之事也多是南疆战事，但他依然能从字里行间中看到那位绝世佳人对他的记挂，看到顾倾城对此战的坚定。他自然明白顾倾城心中坚持的究竟是什么，虽然他并不看重这些，但对顾倾城的心思也极为感动。

诸葛琰肩头的白羽寒鸦在看到陆缺的时候，那比鹰隼还要锐利的双眼不由一亮，双翅微微一震，身体如一道白光掠过整个昭武大殿，轻巧的落在上首第四张桌案上。

陆缺微笑的摸了摸白羽寒鸦那锋利的长喙和它脑袋上那犹豫锦缎一般的羽毛，随即从桌案上拿起一个木盒开口说道“冬娅，又辛苦你跑了一趟，河晏城和乾元帝都相距万里，想必你这几日又没怎么吃好吧。来，先吃点肉脯垫垫肚子，等晚上我再叫人去做些好吃的给你补充体力。”

说道这里陆缺见白羽寒鸦侧着头，双目看向一旁的茶杯，那锐利的双目中充满了希冀，不由摇头笑了笑，开口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自然不会少了你最喜爱的六果珍酿，你就放心好了，我算日子，知道你应该这几天回来，已经着人备下了。”

白羽寒鸦闻言眼睛微微一眯，那比大型鹰隼还要大出一半的脑袋在陆缺手心手背磨蹭了几下，就好像撒娇的幼童一般，当陆缺将木盒推到它面前时，白羽寒鸦冬娅熟练的用尖喙将木盒的盖子挑飞，啄出一块肉脯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双目之中满是满足的神色。

陆缺看到白羽寒鸦的样子微微一笑，从白羽寒鸦的长足之上取出顾倾城的信件，按照以往的惯例，用绢帛书写的是南疆军情，而用纸张书写的则是顾倾城给他的私信。陆缺将纸笺收入怀中，将绢帛展开，看到绢帛上那熟悉的娟秀字体，陆缺不由感觉心中一颤，但当看到上面的内容的时候，不由眉头轻皱，随即摇头苦笑。

绢帛上前半段书写的是现在河晏围城的战况，而后半段则是邱煦不顾河晏城之危，依旧固守河口，让凤翔军主力无法按照原来的方略渡河北上，并且上面还详细写着凤翔军师苏乐仪提出的打破僵局的办法。

陆缺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由摇头苦笑，所谓并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的布局，他的战略，只是指明一个大方向，至于具体的部分，则需要前线将帅临机应对，像顾洁云这样有着临机专断之权的一军之帅，按照战事的变化，改动原本定下来的方略，本就是她应有的权利，并不需要事先上奏外阁，只要在战后些一份详细战报就好。

但是因为顾倾城的原因，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顾姨和苏姨二人明明已经找到了打破僵局的办法，却在发动之间借白羽寒鸦传书帝都，完全是因为顾倾城的缘故。他自然明白在顾倾城心中，让整个战事按照他之前的预订战略进行，要远比战争本身要重要的多，陆缺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但面对绢帛上那熟悉的字迹，陆缺是既感动，又无奈。

“陆缺，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天星战事发生了变故。”诸葛琰看到陆缺脸上的表情，不由心中一惊。

要知道他们这段时间推演最多的并不是现在的天星战局和未来的南离战局，而是一旦惜缘泽兽潮爆发应该如何固守，南疆边郡百姓应该如何迁移，清泉城的左右鸑鷟卫应该是南下增援镇南关，还是以清泉城和长卿河为中心构筑第二道防线，还有现在天星南离战场的羽林、奔雷、虎啸、疾风和凤翔五大军团应该向哪个方向撤离，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等等。

当他看到陆缺陆缺的表情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南疆出事了，不由就是让他心中一紧，因为如果现在惜缘泽兽潮爆发，除了之前调回镇南关稳固防御的一半奔雷军，共计十五万人马，其余各军皆会受到兽潮的直接打击，而外阁的防御计划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预案，想到这里诸葛琰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缺桌案之前，开口问道。

“不用担心，和你所想之事无关。”陆缺看着诸葛琰的样子摇了摇头，他知道诸葛琰最近一直在推演兽潮爆发之后情形，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故而对南疆情况有些敏感。陆缺又看了看手中的绢帛，随即将其递给诸葛琰说道“你自己看吧。”

诸葛琰从陆缺手中接过绢帛，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不由心中一松。在他看来无论是顾洁云和苏乐仪，还是顾倾城都没有必要将这张绢帛让白羽寒鸦送回京城，这本来就是他们前线将帅的权利。不过转念一想，诸葛琰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张原本不应该出现的绢帛传书，为何会送入帝都。

想明白这一切，诸葛琰不由感叹的说道“倾城姐姐用心良苦。陆缺你的才学，你身上背负的大势，说实话我并不羡慕。但是你的桃花运，真的是让我既羡且妒，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顾姐姐如此重视一个人，我们大乾帝国最美丽的两位佳人中的一位，居然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听到好友的打趣，陆缺不由脸上一热，反击说道“天香姐姐与倾城姐姐并称帝国双姝，现在天香姐姐还没有婚配，你还有机会。”

诸葛琰闻言连连摆手说道“天香公主和我可不是路人，而且她也看不上我。再说我心中已经有了云裳姑娘，倒是你，你和妙儿姑娘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在外阁，她看你的眼神，可是与他人大不相同。”

“怎么会突然提到妙儿姑娘？”陆缺有些诧异的说道。

“你不是吧！”诸葛琰看到陆缺那不似作伪的表情，往前凑了凑说道“你不会不知道妙儿姑娘对你的心思吧，她看你的时候眼中的情意，可是连瞎子都看的出来。”

“我们只是谈论一些音律上的事而已，并没有其他的，至于你说的，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陆缺摇了摇头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们说正事。”

“好一个绝情之人，堂堂威国世子岂能辜负佳人的一片情思，反正你是威国世子，顾姐姐又是陛下赐婚，不如一并收入府中，我想此事长公主是一定会同意的。”诸葛琰拍了拍陆缺的肩膀。

不过当诸葛琰看到陆缺眉头微微皱起，瞬间换了一副表情，严肃说道“顾副帅之意，无非是想让你以外阁的名义行文南疆，以示全局尽在你掌握之中，这对我们来说很简单，你用外阁的名义写一分军令，到时候让陆相用印即可。”

“不行。”陆缺坚定的摇了摇头“我知道倾城姐姐是一片好意，但我却不能按照她的心思去做。是我的谋策之功，谁都抢不走，不是我的功劳，我也不会强领。此事我打算启奏陛下，让陛下定夺。先贤曾言，君子至诚，先诚于心，后诚于己，再诚于人，我深以为然。一旦我冒领此功，可能会在心灵中留下破绽，无论对日后的修身治国，还是武道突破都是妨碍，所以这样的事，我不想做，也不能做。”

诸葛琰闻言看了陆缺一眼说道“可是你之前的布局和战略皆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既然邱煦不动，不如让顾帅和苏军师分兵，他们一共有十万人，留五到六万人继续牵制邱煦兵力，然后让四到五万人从天香公主攻下的临河水寨渡过广济河，会同天香公主和顾姐姐一起强攻河晏郡，只要河晏城被攻下，邱煦那里动与不动都已经不重要了。”

陆缺闻言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地图，摇了摇头“这样固然可行，但是河晏城是坚城，它天星第二大城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如果强攻，那就是拿人命在堆，我们已经取得战场主动权，七成胜势都握在我们手中，这么做实在是得不偿失。苏姨之策，方是此时上策。”

说道这里陆缺指着地图上广济河入海口的位置说道“你看这里南北两岸皆是广济河冲击而成的平原，乃是天星最重要的粮食产地之一。我之前布局之时之所以没有先针对这里，是因为河晏郡的位置更为重要，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河晏城既然短时间不能逼降，那就先将倾城姐姐和白狟的狼群调至这里，只要解决了邱煦大军，河晏城就是一座孤城，到时候河晏城降与不降，就不再是谢道贤说了算的了。”

“可是这样一来，河晏围城的兵力就会被削减，天香公主和叶知秋都是战场新丁，万一有个闪失~”诸葛琰说道这里看了陆缺一眼。

“我相信天香姐姐和叶知秋。”陆缺想了想说道“再说天香姐姐和叶知秋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是聂平旌可不是，诸葛，你不要忘了他曾经可是炎阳学宫首席，而炎阳学宫最为被人称道的就是其兵谋军略，而且即便倾城姐姐带走一万凤翔云骑和白狟的狼群，天香姐姐手中还是有着近四万凤翔云骑，再加上孟苍的风骑营和黎昶的斥候营，还有翟宁那一万出身狂狮前军的轻骑，足以应付任何突发情况了。”

“你说的有道理。”诸葛琰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我认为，此次传书的时候，也应该传信给湟雁江畔的顾相，命长青水军为大军扫清前路，配合羽林、奔雷两军渡过湟雁江，这样更加保险一些。”

“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暂时还不行。”陆缺摇了摇头“诸葛，我们自始至终考虑的都不仅仅是如何取得此战胜利，而是如何付出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战果。武城公闫拓海虽然看似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但是他在天星和之前的狂狮战帅邱烈齐名，并不是可以任由我们揉捏的人物。如果南线凤翔军不能攻破河晏郡，那么闫拓海必然会全力防守湟雁江，如果选择这个时候强攻，即便能胜，士卒伤亡也必定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数字。”

“可是~”诸葛琰犹豫的看了陆缺一眼。

“怎么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诸葛琰的表情，陆缺心中一动开口问道。

诸葛琰闻言略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一封刚刚拆开火漆的秘报一边递给陆缺，一边说道“南疆军情司传信来说，湟雁江北岸的羽林、奔雷两军战意高涨，前几日更是有十几位将军一起去顾相那里请战。自古军心可鼓不可泄，现在既然两军战意炽烈，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让其出兵。”

陆缺将军情司秘报打开看了一遍，想了想说道“这份军情司秘报的日期是七日之前，那也就是说，这不是通过特殊途径传递进京，而是通过信鹰传回京城的，对不对。”

“不错。”诸葛琰点了点头“据军情司的人说，是昨天夜里送到的，今日一早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外阁。”

“那可有顾相、魏帅、沈帅，三人中任何一人的书信，或者是军报？”陆缺又开口问道。

“到目前为止应该是没有。”诸葛琰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样就好。”陆缺闻言松了口气。

羽林军和奔雷军，在去年小青山之战中一举歼灭了天星的狂狮军团，将整个湟雁江以北都收入到了囊中，可谓是战功卓著。但是偏偏是这样的两大军团，在今年南疆烽火再起之后却是寸功未立。

要知道南离方面的疾风军和虎啸军在开战之初就攻克了南离王国河北二郡，逼降了雷鹰军团，而天星南线战场的凤翔军，自从在南海郡登陆之后就是狂飙突进，席卷了天星南境的七郡之地不说，现在更是攻陷西河郡，兵临河晏城下。唯有羽林军和奔雷军却一直呆在湟雁江北岸发呆，也怪不得两军之中的那些骄兵悍将们心急。

而且对于主导此战的陆缺来说，他和羽林、奔雷两军着实有些渊源，去年他收拢羽林斥候营溃军，反击邱岙之时，最开始的军职就是魏醺封的南疆镇守府将军之职，而后来他拖住狂狮军团返国，围歼狂狮军团在小青山的计策就是通过这两军完成的。如此说来，自从今年开战之后，他就一直压制羽林、奔雷二军，只让他们牵制住天星武城公闫拓海，却不许渡河南下，着实是有些对不起这些也算是同袍浴血过的将士。

不过既然军相顾怀仁、羽林军帅魏醺、奔雷军帅沈璋三人，皆没有传信帝都，那就说明只是有些性急的将军按捺不住性子而已，或者是被下面人逼的急了，才去军相顾怀仁那里请战罢了，局势依旧在三人控制之中。

想到这里陆缺开口说道“羽林、奔雷两军一直养精蓄锐，也是时候让他们动动了，不过这件事你今日就当没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再过几天就是十月了，在秋狩之前我会去面见陛下，这个命令还是由陛下来下吧。”

“如此也好，不过，可能会有些不明就里的将士，会在心中埋怨你。”诸葛琰想了想说道。

“不会的。”陆缺摇了摇头“有去年小青山之战的渊源，只要此战顺利灭掉天星，两军将士们现在积聚在心中的怨念也就不存在了。”

诸葛琰点点头，看了一眼之前那张绢帛又说道“邱煦虽然不如其兄邱烈，但能得闫文晟如此信任，将天星南境大任托付与他，想来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现在凤翔军主力还在南岸，只靠顾姐姐率领一万凤翔云骑，会不会有些冒险。”

“是有些冒险，不过有白狟和它的狼群在，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这支狼群虽然只有万余，但其冲击力足可以与五万奔雷重骑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