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丑交替之时，叶知秋率领的一百五十艘渡船，整齐划一的停在广济河中心的水雾里，船上的人和坐骑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夜色之中只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船队之所以会突然停泊在这里，是因为前方三四百米的水雾中，隐约的出现了三盏船舶夜航时所用的渔灯，并且渔灯的光亮由西向东缓慢的移动着，显然这是三艘由北岸水寨派出的巡河船队，隔着水雾叶知秋甚至能够听到前方船只上一个男子用那天星方言不断发牢骚的声音。

“二牛哥，潘校尉这是在打击报复，不然也不会让我们在这该死的天气出来巡河。”说话的是一个年纪不是很大，面容还有些稚嫩的青年，只看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就知道他对口中所说的那位潘校尉极为不满。

“小虎，那潘巨川的姐姐嫁给了王城柴家的嫡子，他自然水涨船高，我们天星这些年来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你这番话当着我们这几个兄弟说说就行了，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起。”一个身材魁梧，长相憨厚的大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二牛哥我知道的，这三艘船上的都是咱们同乡兄弟，不然我也不会说这些，不过那潘巨川实在欺人太甚，这校尉之职本来就应该是二牛哥你的，他不但顶了你的职务，还处处针对我们，这夜间巡河之事，这一个月来已经是第十二次了，他明显是想借大乾之手，让我等死在这广济河中。”叫小虎的青年依旧忿忿的说道。

而三只航船上的其他人闻言，脸色皆有些不好看，也没了仔细在河中搜寻的心思，皆是往船梆上一坐，各自向着心事，让船只顺着水流缓缓在水面漂动。

原来天星新王闫文晟继位之后，将王都之战后剩余的将近五万王都军团残兵交给了邱煦，并且在各郡陆陆续续征召了二十五万男子入伍，其中的十万交给了驻守湟雁江南岸的武城公闫拓海，而剩下的十五万则交给了邱煦。这也就造成邱煦心组建的天星南境军团中下级军职奇缺，要知道一只军队，帅位只有一个，但像伍长，什长，伯长，都尉、校尉这样的地阶军职却是庞大无比。

面对这样的情况，邱煦除了将原来的王都军团老兵精选出两万四千人组成一支近卫精锐之外，其余的全部打散混编到新招募的十五万新军之中担任低阶军职，但是即便如此军职还是有一定的空缺。邱煦又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让新兵比武较技，连胜五场者为伍长，连胜十场者为什长，连胜二十场者为伯长，连胜五十场者为都尉，连胜一百场者为校尉。

而二牛因为年少时进山打猎，在一个山洞中得到了一本秘籍残卷，修炼多年终于修炼到了血窍巅峰，原本就身强体健的他，配合全身那雄浑的气血，竟然真的在比武中连胜了一百场。可是在最终任命职位时，不但他的校尉之职却被来自王城的潘巨川，凭借着关系给顶了，甚至最后连个都尉都没捞到，只得了个伯长之位，统领着三艘走舸和上面的一百五十同乡子弟。

此事发生之后这些同乡之人皆为二牛的遭遇感到愤怒，可是他们人微言轻，却是对那背景深厚的潘巨川无可奈何。可是那潘巨川顶了二牛的校尉之职，不但没有丝毫感念，反而将一些苦累之事都交给二牛去办，就像夜间巡河这样又苦又累又危险的差事，他们隔三差五就会接到。

“好了，累了就歇息一会，这样的牢骚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们这些兄弟原来不是乡间的农夫，就是山中的猎户，此次被强征入伍，最重要的是在战阵之上保全性命，我等和那些贵族子弟不同，一旦我等死去，家中妻儿老小就无人赡养，所以我们只要能活着回去就好，其余的都不重要。”二牛将手掌探出船舷，感受着雾水打在手心的冰凉说道。

对面船上的对话，被隐藏在雾气中的叶知秋等人听的清清楚楚，叶知秋转头和距离三四米远另一艘渡船上的孟苍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出一丝精光。以前在大乾之时，就听说天星岁赋严苛，贵族欺压百姓之事时有发生，却没想到在这国家危亡之际，天星军中依旧如此压制寒门子弟。不过这样一来对他们却是一件好事，因为只有对方军心不稳，他们才有机可乘。

孟苍向着叶知秋打了几个手势，眼中露出询问之意。他能感觉的出对面只有三艘走舸，并且三艘船加在一起人数也不会超过两百，只要调集一些军中好手，一个照面就能将这三艘船拿下。

叶知秋见到孟苍的手势，思索了一下，缓缓的摇了摇头，现在并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万一对面的走舸燃起烟花示警，那么他们即便能够绕开水寨过河，也将陷入苦战，为了百十号人将自己陷入绝地，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此时将手伸在船舷外的二牛却是手心微微一颤，眉头不由微微一动，眼睛微不可查的向着叶知秋船队藏身的雾气方向看了一眼，虽然双目之中全是朦胧的雾气，但二牛可以确定，那里有人，并且还不在少数。

二牛之所以如此确定，就是因为常年在山中捕猎，让他练就了一双与常人迥异的鼻子，他能在山中通过一些细微的气味判断出之前有什么动物走过这里，时间大概是多久。就在刚刚他在雾气之中嗅到了一丝人的汗味，那是一种许多人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发出的味道，这让二牛第一时间意识到大乾军队趁着今夜河中大雾已经开始渡河了。

二牛缓缓的将目光从那片雾气收回，生怕被雾气中的人发现。过了一会，二牛装作不在意的伸了个懒腰，随即用拳头敲了敲船梆说道“我们已经出来三个时辰，这河也巡的差不多了，足以向潘巨川交差了，我们这就返回水寨，困死了。”

“好嘞，我早想回去了，在这雾气中巡河，弄得全身都湿哒哒，实在是难受死了。”小虎闻言战了起来，拿起手边的船桨对着其他两艘船喊道“兄弟们，开始划水了，现在回去还能睡个好觉。”

“好嘞，老子早就困了。”

不多时，船桨划水之声响起，因为二牛等人前半夜是先逆流向西巡视，现在正好是顺流，随着一支支船桨探入河水之中，三艘走舸不断加速，没一会就离开了这里，叶知秋等了一会，通过雾气再也看不到船上的渔灯，不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一百五十艘渡船再次启动向着西北方向行去，那里是叶知秋早就确定的登陆地点。

“二牛哥，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我们为什么人要返回这里。”就在叶知秋率军离开半个时辰之后，刚刚离去不久的三艘走舸再次回到了这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刚刚叶知秋率领的一百五十艘渡船停泊的地方。

“小虎，你先别说话。”二牛摆了摆手，耸动的鼻翼，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过了好一会二牛才开口说道“我刚刚闻到的味道果然不是幻觉，大乾的军队果然已经渡河了。”

“什么？大乾的军队渡河了？那他们有多少人？”走舸上的众人闻言都是心中大惊，纷纷发出惊呼，他们和二牛都是同乡之人，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有许多人都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他那异于常人本事，其余两艘走舸听到惊呼声，也纷纷靠了过来，得知二牛刚刚之言后，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茫然和恐惧，将目光纷纷盯在二牛脸上。

“至少有五千人，而且还有坐骑，这两种坐骑的味道我没有闻到过，但可以肯定不是寻常马匹，想来应该是大乾军中最精锐的轻骑。”二牛的眉头深深的皱成了川字型，想到传闻中那些大乾精锐的恐怖，他也不由心头惴惴。不说别的，就说去年击败邱岙和翟宁的羽林斥候营和疾风轻骑，还有那在小青山冲破邱烈军阵的奔雷重骑，就让人恐惧万分，因为集合天星全国之力，也找不出能正面与这样军队抗衡精骑。

“五千骑兵？还不是战马？”众人闻言再次发出一声惊呼，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的后面代表着什么，因为就在对岸的广济郡中，有着大乾数万凤翔云骑驻守，那可是当年扫灭了草原青羊帝国的军队。

“二牛哥，我们怎么办？是烟花示警，还是立刻返回水寨报信？”小虎用他那有些法颤的声音问道。

“是啊二牛哥，他们已经离开半个时辰了，无论我们烟花示警，还是回去报信都来不及堵截，我们该怎么办。”众人问问出言问道。

二牛看着那一双双期待他拿出主意的眼睛，沉默了半晌说道“现在正在渡河的是五千大乾精锐轻骑，最多还有半个时辰他们就会登陆北岸，突破江岸防御，随之而来的就是广济郡的凤翔左军数万大军，你们觉得凭借水寨中那些兵马，我们能守得住吗？”

众人闻言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水寨中的军队都是些什么货色，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不说别的，只看脸潘巨川那样人都能坐到校尉之职，就可见水寨军队的成色了。想要依靠一座水寨挡住登陆的大乾精骑，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二牛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你拿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小虎出声说道

“是啊，二牛哥，我们都听你的。”众人也纷纷附和。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只想活着回家，既然水寨挡不住大乾兵锋，我们回去就是送死。”

“不错，我们不能回去，那二牛哥，我们要去哪里？”小虎开口问道。

“是啊，我们也想活着回家，这场战事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什么大乾天星之战，我们只能守着家人，每天都能吃饱饭。”

“我们这几次巡河的时候，每次都路过一片芦苇荡，我们先去那里避一避，等风头过去再说。”二牛想了想说道。

“二牛哥，我听说河南七郡已经相继施行大乾律制，税率和低，并且还将贵族手中的农田发放给百姓，前三年可以免税，我们不去南下去广济郡投靠天香公主吧。”船上一位一直没开口的俊白青年开口说道，他曾经读过两年书，是这群人中识字最多的，并且他家中有亲戚就在广济郡，前段时间还来信邀他们全家过河南下，所以他对大乾的政策很是清楚。

“现在还不行，现在战事一开，如果我们此时去南岸，说不定会直接被抓起来。”二牛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天星之兵，我却是不能再当了。”说着二牛将身上皮甲脱下随手扔进河水之中。

“对，这兵是不能再当了。”其余人纷纷将军衣和身上的纸甲、竹甲脱下扔了出去。

“我们就先按二牛哥说的办，先去那片芦苇荡躲几天，我们这些人里，有许多人都是山户和渔民，也不用担心找不到东西吃，现在大乾五千骑兵已经渡江，我们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说。”小虎看了看北岸，又看了看南岸方向，眼睛一转开口说道。

“那就听二牛哥的，先这么办，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俊白青年想了一会，也点了点头。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我们就赶紧离开这里，说不定一会南岸的大军也会在这里渡河，如果被他们遇到，我们就都没命了。”二牛见没有人再有异议，拿起手边的长桨，向着河岸边的那片芦苇荡划去。

而此时已经朦朦胧胧看到北岸的叶知秋突然感觉心中一松，刚刚在河心之时出现的危机感陡然消失不见了，叶知秋不由转头看向身后，在心中不断的分析着整件事的缘由。

而与此同时，离开界山山林的顾倾城正率军狂奔，在她前方十里处是一支由近一万五千头狼组成的狼群。万余只狼同时狂奔的威势，比之历史上一些规模稍小的兽潮也是不遑多让，特别在这支狼群的箭头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白色巨狼，看起来就好像真正的兽潮一般。

跑在最前面的白狼王，口中不时发出一声低吼，驱使着整只狼群不断加速，虽然它选择的这条路相对比较偏僻，但湟雁以南、广济河以北是天星的菁华之地，一路之上村落市镇甚多，即便避让开了大型市镇县城，也不可能避开所有的村落，顾倾城又让它控制狼群不要伤害无辜百姓的性命，那就只能用速度，让对方来不及将消息传到西河郡城。

“传令下去，提升速度，我们必须在对方向西河郡城传信之前赶到那里。”骑在螺纹角马上的顾倾城，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大声喝道。

“诺。”传令兵取下背后的红旗，高举过头，向着前方挥舞了几下，不到十息的时间，这有一万凤翔云骑组成骑兵，奔驰的速度再次提升。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是奇兵，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况且在他们的前方已经有狼群为他们清扫前路，他们根本不用顾忌会突然有敌军出现。

“开战了。”身在湟雁江北岸的皇城供奉首尊云舒，站在江边的一块青石上，远远的眺望着南方天际，以她至人巅峰的修为，能清楚的感觉到数股军气和杀意在南方升起，那军气融合成的血色气柱，正在不断的扩大。

“是啊，开战了。”曾经进入过山海画卷中，还向陆缺讨要过木雕的的梅长居点了点头。

云舒看着滔滔江水出了会神，开口问道“长居，陛下请我等皇城供奉南下，就是为了防止天星、南离两国武道强者参与到此次南疆大战，可是无论是我们，还是南边的刺都、暗凰，都没有遇到过哪些人，你说他们是真的不问世事了，还是在谋划些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太好，不过陛下在我等离开帝都之前，亲口对你我二人说过，当年天星王国的镇国之败宿命天星丢失，是从离炎大陆返回青木的明帝手笔。明帝陛下既然能在防御森严的闫氏王族祖庙之中取得宿命天星，肯定与天星强者发生过冲突，那些人说不定已经死在明帝陛下手中，也未可知。”

“明帝吗？”云舒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够恭敬，但明帝此时的修为未必比你我二人高，甚至还有些不如，以明帝陛下的修为想要全灭天星强者，绝对不可能。”

“那首尊的意思是，那些人另有图谋？”

“我也说不太好。”云舒皱眉思索了一会问道“现在我们有百万大军云集南境，大势已成，难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撤兵吗？”

说到这里云舒心中一动和梅长居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能看到对方眼睛之中的震惊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