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虞天香双手抱膝看着天上的明月说道。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天香你会成为继长公主之后大乾最出色的辅政公主，而陆缺和我最渴望的是归隐山林，他已经答应我，要带我去看看那不归山中的八峰十谷，看看那湖边小村，看看那颗顶天立地的青木神树，还有他在不归山中结识的神兽、灵兽。譬如御灵兽小白，譬如鸑鷟神鸟，譬如九色鹿。”顾倾城有些希冀的说道。

自从离开惜缘泽返回大乾，顾倾城明显的感觉到，她对这生活了快二十年的红尘俗世，已经没有了兴趣。以往看似疆域辽阔的大乾天下，在这世间诸多隐秘面前显得那么渺小，而这场出兵百万以上看似规模浩大的战役，比之率领人族和百族大战的上古圣皇们，又是那么的可笑。

无论对于朝堂争斗，还是对于沙场攻伐，顾倾城都已经很厌倦了，他相信身在帝都的陆缺也和他有相同的想法，不然陆缺不可能这么快就开始扶持叶知秋，让他率领百战精锐南下打破南境僵局。或许在叶知秋成长到当年寒门三杰那个程度的时候，就是陆缺功成身退之时。到那时二人就可以离开这红尘纷争，双宿双栖，在那青木神树下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看着顾倾城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期待和渴望，虞天香不由心中一酸，她和陆缺之间如果有什么经历是别人不具备的话，那就是在不归山了。她认识陆缺之时就是在不归山中，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雪夜山洞，永远忘不了那位借着火光品读竹简的少年，也永远忘不了那装在竹筒中的鹿脯粥，此时听到陆缺居然答应顾倾城带她回到八峰十谷，虞天香突然感觉自己心中空落落的。

虞天香虽然在那宛如世外桃源的八峰十谷中呆的时间不长，但那段经历却是她最珍贵的回忆，至少在陆缺的生命里，和他一起在不归山中生活过的同龄女子只有她虞天香，可是现在陆缺已经答应顾倾城带她回到八峰十谷，那么在陆缺那里顾倾城就会替代她成为可以陪着他呆在那里的女子。

“倾城，你们真的已经打定主意离开大乾了吗？”虞天香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让她的心绪复杂至极。

“民间有句话叫夫唱妇随，陛下已经将我赐婚给陆缺，只等陆缺成年加冠，我们就会完婚，他想要离开，我作为他的妻子，自然要陪在他的身旁。况且~”顾倾城抬头看向北方说道“天香，抛去身份立场不谈，以你对陆缺的了解，他真的属于过大乾吗？”

虞天香闻言深深的叹了口气，是啊，在陆缺心里或许他从来都没有属于过大乾，如果陆缺的父亲不是威震天下的威国公陆淳，母亲不是辅政长公主虞初晴的话，或许他成年之后就会离开大乾，他的心从来都不属于这里。并且虞天香心中清楚，这也是为什么父皇会为陆缺铺就大势，让他在如此原因就身居高位的原因。

陆缺是正人，是君子，而君子可欺之以方，父皇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让陆缺心怀感激。也只有这样在父皇传位给弟弟虞明昊之后，陆缺才会为弟弟平衡朝中局势，直到弟弟掌权亲政，这样大乾的皇权才能在陆缺的辅助下平稳的过度。关于这一点她明白，才华惊世的陆淳明白，灵慧通透的姑母明白，甚至陆缺本人也明白。但父皇用这样的方法，只能留住陆缺一时，却无法留住他一世。可以预见在弟弟亲政之日，就是陆缺上表辞官之时。

想到这里虞天香不由苦笑，或许世事之奇就是如此，对权利孜孜以求的世家官员，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很难走到权利巅峰，成为一朝辅政之臣。但对权利唾手可得的陆缺，却对权利不屑一顾，甚至认为是一种牵绊，一种负累。

“陆缺确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心性淡然，博学多才，天姿纵横，这样的人千百年都未必能出现一个。抛去这些不谈，他的修为也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你们从惜缘泽回来时，他就已经是血窍巅峰了，现在快半年过去了，他此时的修为必定又有进益。他还有三个多月才年满十七岁，十六岁就突破御气境界，这样的人物，大乾却是留不住，大乾能在他刚刚崛起时得到他，已经是一件幸事了。”虞天香感慨的说道。

顾倾城闻言微微一笑，她已经从白羽寒鸦带回的书信中得知，陆缺在进入御气境界之中，并没有继续突破，而是一直在用天地灵气转换真元蕴养经脉，陆缺在西皇古墓中成就赤血琉璃之身，体内五行转化，阴阳相生，百脉俱通，对别人难之又难的御气境界对于陆缺来说并没有丝毫阻碍，只要修为到了就水到渠成。陆缺选择再次压制自身修为，自然有其道理。

就像顾倾城本身，以为在雷音锻体之下成就无暇之内，体内无暇无垢，她这几个月忙于军务，并没花费多少时间修炼，但她的修为每天都在增长，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打通经脉上的暗穴，这就是周身圆融带来的好处。

“天香，以你的武道资质，早晚也会离开大乾的，说不定比我们还要早。”顾倾城安慰道。

“借你吉言吧。”虞天香摇了摇头，当年的姑母虞初晴、姑父陆淳又何尝不是上上之姿，但在国事军务的拖累下，他们的修为都不是的很高，如果不是被困入不归山中十二年，或许此时也就是灵台高阶或者初入大劫的境界。父皇决心退位，那么作为新一代辅政公主的她，并不比当年的姑母虞初晴轻松，修为之事，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对了，说到修为，顾帅和苏军师在傍晚时传信过来，父皇已经请出云首尊，让她率领皇城供奉南来，以牵制天星、南离两国的强者，有云首尊和皇城供奉在，再加上三卫暗中保护，一些外界干扰我们就不用考虑了，我们只要考虑如何打赢此战就好。”虞天香突然想起落日时分接到的信鹰传书，那时顾倾城没在城中，还不知道这件事，连忙开口说道。

“如此便好，虽然只要没有进入圣境，武道强者面对大军之时，并不具备任何优势，但如果他们真的放下身段化身为杀手刺客袭杀军中大将也是一桩麻烦事，陛下请出云首尊，我们也就放心多了。”顾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因为她知道这皇城供奉是陆缺说通皇帝，让皇帝出面请出来的。

“也不知道外阁为什么要我们驻军不前，我们对面的邱煦虽然是天星名将，但比之其兄邱烈还是差了许多，只要我们主动寻找战机，一定有机会突破广济河，直插天星腹心之地。”虞天香看着面前滚滚流动的河水皱眉说道，只要一日不拔营启程，这郡县政务都要由她和顾倾城来处理，虽然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历练，但每日面对这些琐事，实在是太过分散精力。

并且七郡的律法制度逐渐改成和大乾相同之后，就连中年妇人产子，农家丢了一头母猪这样的事都会被报到她这里，实在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我们和天星已经形成对峙僵局，虽然我们的兵力和战力皆在天星之上，但如果强渡天堑，未免损耗颇大，此战之所以会采用陆缺的战略就是为了再吞并南疆两国的同时，尽量降低我大乾军力的损耗，外阁陆相一定是出于这点考虑才下令停止进军，外阁之中有陆相和陆缺在，他们一定已经想出打破僵局的办法。”顾倾城却一点都不心急。

在顾倾城眼中此战大乾取得最后胜利是必然的，两国的国力和军势和大乾相比都差出一截。虽然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战例并不少，但那都是建立在奇谋的基础上，凤翔军此次出兵虽然是以奇兵的方式登陆南海郡，使天星首尾不能相顾，只能撤回各郡军力，巩固河北布防。但凤翔军一直都是缓缓推进，步步为营，天星想要找出凤翔军的破绽，从而一击而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现在的凤翔军还有虞天香在，皇帝和长公主让虞天香在此时进入凤翔军中，就是为了建立军中威望，从而能在日后顺利接手凤翔军军权。所以南疆六大军团中，靖海军、疾风军、虎啸军、羽林军、奔雷军都可以败，唯独凤翔军不可以。

所以无论是军帅顾洁云，还是军师苏乐仪，都是极之谨慎，甚至有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味道，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们二人是绝对不会冒险渡河的。这也是为什么陆缺会派出叶知秋南来的原因。

虽然现在的七郡之地远离大乾，可以说是一块飞地，但海上有瀚海、靖海两军，再加上七郡土地，足够补给十五万凤翔军日常消耗。凤翔军只要做出长期和天星对峙的姿态，吸引住邱煦的注意力就好，这样等叶知秋、孟苍、黎昶三人到来之后，就可以奇兵突出打破现在的僵局。

“如果是陆缺亲来就好了。”虞天香叹息说道。

在虞天香心中此次南疆之战，统御大乾军队最合适的人选并不是中阳王和定国公，而是威国陆家的陆淳和陆缺父子，如果现在统率凤翔军的是陆缺，而驻扎在湟雁江北岸的是陆淳，或许现在天星王国已经不复存在了，无论是闫拓海还是邱煦都绝对不是这对父子的对手。

“陆缺毕竟年岁太小了，他此时已经是二品军帅了，并且此战战略本就出自他之手，如果他来统兵覆灭了天星王国，等到颁师回朝的时候，总不能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入阁拜相吧。”顾倾城摇头说道。

顾倾城心中和清楚，对于此次南疆之战，十二正军军帅谁都可以过来，唯有陆家父子不可以，威国公陆淳需要坐镇帝京，只要他在乾元城中，沙海诸国和草原三国就不敢乱动。而陆缺则是因为年纪太小且军职太高，大乾赏功罚过自有一定之规，从来没有有功不赏的时候，那么一旦陆缺打赢此战，要么封他为东西南北四疆之一的从一品督帅，要么就只能进入外阁拜相。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怕军功再大，成为手握数十万大军的督帅或外阁一品军相，都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并且即便不晋升军职，只是封爵的话，也不可行，陆缺本身就是威国世子，未来会承袭威国公之外，按照大乾外姓不可封王的祖制，也是封无可封，所以陆缺是不可能南下的。

并且陆缺将许多学宫学子调入外阁，美其名曰是历练，别人或许认为陆缺这是开始在培植自己的势力，但只有顾倾城知道，陆缺这是再给太子虞明昊培植亲信之人，不然这些人不会都被陛下封为东宫侍读，显然陆缺在这个时候已经在为未来做着准备了，这些人中勋贵世子、世家嫡子、寒门俊才都有，只要等他们都成长起来了，陆缺就可以在不影响大乾朝局的情况下抽身而出。

虞天香点了点头，他清楚以陆缺现在的年纪和职位确实不适合南来，她刚刚也不过是感慨一番罢了。虞天香想了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天星在丢失临海郡之后，已经将海军调至湟雁江和广济河入海口，王叔已经带着船队北上接应南下的瀚海军，也不知道会不会如皇叔心愿和天星打一场海战。”

顾倾城闻言微微一怔，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会，这是天星唯一一支海军，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和我们正面冲突，毕竟天星与我们在南北两线对峙，一旦海军覆灭，大河天险就不复存在了，我们大乾船队可以直入湟雁江突袭天星王都，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河阳王爷没有率领靖海军北上，天星海军也不敢袭击瀚海军南下船只，王爷想要打一场海战的想法恐怕实现不了了。”

“那皇叔恐怕要失望了。”想到这位对海事痴迷不已的六皇叔，虞天香不由咯咯一笑，她可是知道这位皇叔可是憋着劲想要和天星和南离两国海军一较长短的，如果不是有外阁军令压着，恐怕她们在南海郡登陆之后，河阳皇叔就会调转船头去找天星海军麻烦了。

“对了天香，等叶知秋到了之后，我也要离开了。”顾倾城突然面色严肃的说道。

“你要离开？去哪里？”虞天香一惊，连忙问道。

“向西，去这广济河发源的地方。”顾倾城向广济河上游方向指了指说道。

“你是说你要去天星、南离两国交界那片群山？”

“不错，叶知秋他们到来之后，就会寻找渡河之地，等到汛期一过就会趁机渡河。而凤翔军需要吸引住北岸邱煦的视线，我和翟宁转道向西，他说在那片群山之中，有一条路可以直达天星西河郡，按照时间推算，我到达西河郡时，正好汛期已经过去，这样两路进兵更加保险。”顾倾城开口说道。

“这~”虞天香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翟宁毕竟是天星人，即便这广济郡和广济仓都是他帮忙取下的，但虞天香并不是很信任此人，甚至还有一些鄙夷。因为翟宁虽然投靠大乾，但毕竟是出卖的生他养他的母国。

想到这里虞天香连忙问道“翟宁之言可信吗？还有~这是顾帅的军令？还是顾相的军令？”

“天香，无论你对翟宁的观感如何，他既然帮我们取得了广济仓，使我们凤翔军得到最需要的粮草，就有大功于我们大乾。而且他的话可不可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确实有一条山中小路可以直达天星的西河郡，并且这条小路还可以到达南离的东山郡，因为这条路本来就是贩卖私货的商人用脚掌和驮马一步步踩出来的。”

“那此事顾帅知道吗？”虞天香目光闪了闪又问道。

“姑母和苏军师还不知情，不过她们很快就会接到外阁行文。”

“你是说，这是陆缺的意思？”虞天香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顾倾城又白羽寒鸦，其飞行速度和长途飞行的能力远超军中信鹰，两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对方写一封信，而白羽寒鸦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天星到大乾帝都的天空中奔波。

“是陆缺信中所言，外阁的文书很快就会发到我们这里。”顾倾城很坦然的说道“左军三营乃是凤翔军精锐所在，我只带走一万凤翔云骑和翟宁的轻骑，剩下的人都交给你来统率。”

顾倾城起身看着西北方向，她心中很清楚，陆缺虽然对叶知秋之才很是信任，但还是留了后手，无论叶知秋成败与否，都会吸引邱煦的目光，到那时，只要她能出其不意攻下西河郡，就能改变整个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