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阳还没有落山，甚至连学宫的晚饭时间都没有到，说累了回房休息，无非就是找了个理由借故离开罢了。他不想他那不好的心情影响到诸葛琰他们。

陆缺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父亲陆淳和母亲虞初晴都是世之名将，他自然知道为国征战，非生即死的道理，也认同为将者亡于疆场马革裹尸是件幸事，故而丹水之战和河兴原之战时他都是身先士卒率军冲锋，亲手斩杀的天星士卒也有几十个。

但现在玄安郡城中除了十几万南离兵将，还有着五六十万的平民百姓，如果雷鹰军帅柯毓据不投降，那么就只能玉石俱焚，有着数十万的大城几日间就会被烧成白地，从地图之上消失，这样的事情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这是陆缺突然想到了狂狮战帅邱烈，自己当时已经拿出一片青木树叶，可以帮他抵挡衰败之力，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死亡，死在了龙缠荆棘枪之下，他永远都忘不了在邱烈死前所说的话。

“陆将军，顾军师，老夫希望大乾在征伐天星、南离两国时，不要杀戮太过，百姓是无辜的。”

“善待天星子民，我们是同根同源，拜托了。”

陆缺现在都能记起邱烈在说出这番话时的样子，并且当初他也是答应过邱烈的，可是现在~

陆缺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绢帛，这是邱烈送给他和顾倾城的天星、南离三十六郡山川形势图的副本，原本已经被顾倾城交给了外阁，而陆缺怀中这份是顾倾城按照原来那副重新描摹的，一共有两张，另外一张在顾倾城手中，至于交给外阁的原本地图，外阁会如何处理，陆缺就不知道了，不过按他猜想，小舅中阳王和军相顾怀仁南下时，肯定也带有这份地图。

陆缺将地图铺开，仔细的看着玄安郡四周的地形，按照时间推算，以虎啸军的行军速度，从北宁郡到玄安郡城只需要两天的时间，现在已经出现在玄安郡城之下与疾风军一起四面合围。

那也就是说，只要柯毓不投降，依旧凭借城池之利死守，那么疾风、虎啸两军就会执行烈火焚城的计划。

陆缺回忆着南疆飞鹰军报传回帝都的时间，喃喃说道“足够焚毁玄安郡城的火油运抵前线最快要五到七天，而冬娅从乾元城飞到那里，最快也要两天一夜，那么除去今天之外，必须在两天之内找到打破玄安僵局的办法。”

陆缺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玄安郡城附近的地方，心中念头急转，无数个计策在他心中生成，又被他一一否定。

现在的南离战场，在陆缺眼里就是一个僵局，虽然之前他也设想过这种情况发生，但却没想雷鹰战帅柯毓居然真的那么果断的放弃了离大乾较近的北宁郡和玄安郡北部，将兵力尽数收缩会玄安郡城一线。

按照道理来说，柯毓集结兵力一边死守玄安郡城，使大乾不能安心南下，一边传讯回国，让国内派兵来援，这本身并没有错，但柯毓忽略的兵无常势。而在兵势之中断其粮势最毒，柯毓也是因为玄安城中有南离大仓才敢据城死守，并且玄安城的地势也不怕水淹。

可陆缺知道大乾会用火攻之计，陆缺不明白柯毓作为镇守南离北疆的战帅，他难道不知道在归北县失守之后大乾会得到那里的猛火油矿吗？还是他认为大乾不会用火攻之策？

想了良久，陆缺都没有想到解开这个死结的办法。现在的形势是皇帝覆灭南疆两国的心意已坚，而为了完成陆缺之前制定的方略，虎啸军团和疾风军团必须在南离国内派出援兵之前歼灭雷鹰军团，并且在歼灭雷鹰军团之后南下封锁河道，与南离隔河对峙，以吸引南离和天星两国的目光。

现在柯毓收缩兵力死守，就是为了拖出大乾兵马，而南离战场的大乾军队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到最后甚至南离战场坐镇指挥的中阳王虞元朴一定会选择烈火焚城，以保证整个南疆战事的胜利。

陆缺想要遵守对狂狮战帅邱烈的承诺，保住玄安郡城的平民，就必须要想出在短时间内攻破城池的办法，可是就连其父陆淳都只能想到用火攻，才能尽快打通南下通路，这办法又岂是那么容易想到的。

“咚~咚~咚~”就在陆缺苦思冥想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三声敲门声。随后外间的屋门被推开。

陆缺听到走进屋内的脚步声不由微微一愣，因为这个脚步声他实在是太过熟悉，因为这个脚步的主人是属于顾倾城。

“倾城姐姐，你怎么来了。”看着拎着一个食盒的顾倾城，陆缺一脸诧异的问道。

顾倾城现在可是凤翔军副帅，虽然她要等此次南疆之战之后，才能接过属于副帅的所有权利，但她此时也统管着左军三营近四万人，就连威名赫赫的凤翔云骑此时都在她麾下。明日凤翔军就要秘密开拔，按照道理来说，顾倾城现在应该是很忙的才对，怎么会出现在凤鸣学宫之中。

“听诸葛琰他们说你晚上没有吃东西，我给你送些吃的。”顾倾城笑着说了一句，熟练的把桌上的书本放在一边，将食盒中的几碟小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这虽然不是你家百珍楼的菜式，但也是永馨斋的经典小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顾倾城将一碗米饭摆在陆缺面前，从食盒中拿出一双筷子递了过去。

“不是，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凤翔军中吗？怎么会回学宫？”陆缺有些愣愣的接过筷子，随即反应过来开口问道。

“我就知道你不是失信之人。”顾倾城拿起那张她亲手描摹的南疆三十六郡图脸上笑意收敛说道“君子一诺千金，当初答应狂狮战帅邱烈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

顾倾城太了解陆缺的性子了，自从得知南疆军报之后，顾倾城就想到陆缺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前线焚城之举，可这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有比焚城更加快捷的破城方法，不然一切都是枉然，无论是皇帝，还是前线的中阳王，都不会否决掉原本的计划，再说这计划本身就是陆缺提出来的，而细节的细化说是出自外阁，但顾倾城知道，绝大多数都是威国公陆淳，她未来的公爹做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更改之前的决议是何其之难。顾倾城虽然知道陆缺不会乱来，但担心之下，还是在出征之前返回学宫看看。

“倾城姐姐，你这次来是想到更好的办法了吗？”陆缺眼睛一亮，有些希冀的看着顾倾城。

他已经盯着地图看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破局的方法，因为既要保证大乾的胜利，保证原计划的实行，又要保证玄安郡的平民不受伤害，这本身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命题。并且要不使用烈火焚城之策，有要保证在短时间内解决雷鹰军团这个危险，除非再有二十万大军才行，以现在南离战场的兵力，即便是陆缺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似乎父亲所说的火攻，是唯一可行之策。

“你先吃些东西，吃完了再说。”顾倾城没有直说，反而从食盒中又拿出一副碗筷，坐在了陆缺对面，开始为他布起菜来。

陆缺叹了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他知道顾倾城明日就要出征，今日这顿饭或许是他们这一两年之内最后在一起吃的一顿饭了，索性将南疆战场暂时忘却，陪着顾倾城一起吃了起来。

永馨斋虽然不像百珍楼那样名满天下，也不如百珍楼规模那么大，但也是京城帝都一家很有名的一家特色饭馆，其中的素斋尤其有名。

两人虽然没有提南疆战事，但都心怀心事，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顾倾城将残羹冷碟重新放回食盒中，开口说道“我并没有想出办法，父亲在临行前将此次南征的大致计划都跟我说了，看来焚城之举是不得不施行了。别说你我如今身在帝都，就是在南离前线，也很难阻止。”

“倾城姐姐，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那是几十万条无辜人命，如果是北疆三国还好，南离子民可也是我们青木炎族，我不甘心。如果他们真的亡于烈火之中，我~唉~”陆缺喟然长叹。

“你的心情我了解，当初在惜缘泽邱帅将这副图交给你我二人时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伤及无辜。可这是战争，是出动了六大军团的灭国之战，现在消息传回南离国内已经十多天了，南离的援军很有可能就在路上，疾风军和虎啸军绝不能被拖在玄安郡城，不然等到南离国内来援，被围困的就会变成我们了。”顾倾城将地图重新铺在桌子上，指着南离王都和宁安河说道。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陆缺抬起头问道“那我们岂不辜负了邱帅的信任。”

“邱烈和你我的约定是私情，而南疆之战是公义，我们不能将自己的承诺放置在大乾的利益和南疆数十万将士之上，陆缺，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现在想出更好的办法，也来不及了。”顾倾城叹了口气，上前拉起陆缺的手说道。

“我算过时间，只要两天之内有新的办法，以冬娅的速度一定能赶在那之前飞到前线中阳王那里。”陆缺眼睛一闪，坚持说道。

“就算你想出新的办法，陛下会同意吗？外阁会同意吗？即便他们同意也需要一个流程，而流程需要时间。等圣旨下达到前线之时，中阳王和虎啸、疾风两军军帅会同意吗？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时南离战场的布置已经接近完成，冒然改变计划他们真的有时间调整吗？”

“这~”陆缺闻言一顿，因为他知道顾倾城说的有道理，之前他一直想着如何能找到新的办法攻陷玄安坚城，却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顾倾城握着陆缺那有些颤抖的手说道“陆缺，现在玄安城数十万人的生命并非掌握在我大乾手上，也不掌握在前线中阳王手上，一切都要看雷鹰军帅柯毓如何抉择，他身为南离镇边战帅都不在意自己百姓的生死，我们大乾为什么要在意呢？”

陆缺闻言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等再睁开之时却是一脸平静“倾城姐姐，你说的对，能阻止玄安之火的人不是你我，甚至都不是陛下，而是柯毓。既然如此，多思无益。”

“你只是被那数十万百姓的生命绊住了思维，以你的聪慧，即便我不来，你也早晚都会想明白的。”顾倾城笑了，她今天来就是怕陆缺被情理绊住留下心结，因为她知道陆缺虽然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但本质上却是一个善良谦和，重信守诺的人。

狂狮战帅邱烈就死在二人面前，他的淡定从容，他的心胸器量，还有他不着于一国一朝的智慧，都给二人很大的触动，并且也给二人很大的影响。

“我之前还怕你受到邱烈的影响，现在却是放心了。”顾倾城升起炭炉，将一个烧水的泥壶坐在上面，她知道陆缺好茶，想在临行前最后为他泡一杯茶。

“他是给了我一些影响，但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的，邱帅的胸襟确实令人佩服，只可惜如果柯毓选择与城俱亡，你我就要失信于人了，并且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陆缺从书架上拿下一罐茶叶说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我都只是这红尘中的过客，世事如此，你我又能改变的了多少。”

陆缺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等水烧开，顾倾城熟练的温壶、漱杯、洗茶，不一会两杯滚烫的热茶就已经泡好，她将一杯递给陆缺说道“南疆诸帅都是军中宿将，如果能不用此策解决问题，我想他们也绝不会用的，毕竟他们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焚杀几十万人的记载，但这是国战，一起都要以大乾的利益出发，个人得失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算什么了，他们如是，你我亦如是。”

“好茶，还是倾城姐姐你的手艺好，我就泡不出这样的味道。”陆缺拿起茶杯在鼻端嗅了嗅，分三次饮下，一股自然的馨香从口舌直入肺腑，他知道顾倾城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开导他，心中不由有些感动。

南离的战事陆缺已经不去想了，既然自己连更好的计策都想不出来，就更别提其他了。他相信此时和他一样纠结的不仅仅是他本人，还有父亲陆淳、乾皇虞元栩，以及身在南离前线的中阳王和虎啸、疾风两军军帅，没有人愿意承担焚杀数十万人的恶名，也没有人愿意在史书上留下这样一笔，现在一切都要看柯毓如何抉择了。

“好喝你就多喝一些，等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顾倾城为陆缺续了一杯茶说道。

“倾城姐姐，谢谢你。”陆缺看着顾倾城说道。

“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的。”顾倾城摇了摇头“我明天就要出征了，只想再离开前看看你，刚刚那些话只是顺带的。”

“啊，你不说，我险些忘了。”陆缺一拍额头，在顾倾城诧异的目光中起身向着内室走去，不一会从里面拿出一个扁平的木箱递给顾倾城。

“这是什么？送给我的？”顾倾城好奇的问道。

陆缺闻言一滞，挠了挠头说道“呃~我也想送给你，只是这东西不是我的，只能算是暂时借给你的，等你南征回来还是要还的。至于是什么，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顾倾城歪着头看了陆缺一眼，将木盒打开，不由发出一声惊呼“这是长生软甲？”

“嗯，这就是当年大荒神庙的长生软甲，我求陛下从皇家秘库中借出来的，战场凶险，你穿着这个南下，我也放心些。”陆缺笑着说道。

自大荒神庙覆灭之后，长生软甲只留存了三件，一直收藏在皇家秘库之中，之前十八侯府之乱时，父亲陆淳曾在皇族秘库中借出一件长生软甲给诸葛琰的二叔诸葛维，此次顾倾城南征，陆缺特意求母亲虞初晴将这防身的宝贝借出来给顾倾城。

“这长生软甲是大荒神庙的秘宝，一直存放在秘库之中，我也是在小时候见过一次，你将它借出来也花费了一番功夫吧。”顾倾城眉眼低垂，双手在长生软甲那细小致密的甲片上抚摸着，她知道这件软甲可抵御大劫巅峰强者全力一击，战场上的弓箭矢石根本就穿不透这件软甲的防御，有了这件甲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还好吧。”陆缺笑了笑，他是前几天直接去找那位皇帝舅舅去求的。

“你前几日入宫，为的就是这个？”顾倾城看了陆缺一眼。

“嗯。”陆缺点了点头。

“谢谢你，陆缺。”顾倾城珍而重之的将长生软甲重新放回木盒中，她知道这样宝贝即便是陆缺要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陆缺笑了笑“倾城姐姐，我从皇后那里要了一些六韵清茶，只是这种茶我总泡不好，你教教我可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