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陆缺率兵渡过丹水已经过去了五天，从第三天开始天上就下起了蒙蒙细雨，雨势不大但却一直没有停，如果不是螺纹角马和疾风兽都是最顶尖的战骑，换成普通战马的话也无法在这湿滑泥泞的土地上行军，可即便是这样，依然拖慢了行军速度，直到昨天晚上，陆缺才找到虎啸军团的踪影。

那泥泞地面上新鲜而杂乱的脚印、蹄印、车辙，无不显示了这里在不久前有大军行过。按照陆缺的推算，他们距离狂狮军团已经不足五十里了。

盯着那泥泞的道路看了一会，陆缺下令原地休息，骑兵们纷纷下了坐骑，以节省这些最可靠伙伴的体力。脱下头上战盔接起天上落下的雨水。

五天的奔驰，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此时都是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或是从鞍袋里拿出食料盐巴喂着螺旋角马和疾风兽；或是从怀中拿出干噎难咽的干粮干肉，放到嘴里用力的撕下一块，费力的咀嚼着。

此时能听见的只有淅沥的雨水声，和雨水溅落在盔甲甲叶上的滴水声，在那身深红色的轻甲上面，是一张张疲惫青白的脸，青白的脸上是一双双略显疲惫却依然凌厉的眼睛。此时这些军中精锐看向陆缺和顾倾城的眼神，都是信任和期待。

五个昼夜的急行军，陆缺和顾倾城二人除了和士兵一起疾驰，一起吃着那难以下咽的口粮，还要观察地形，确定行军路线，梳理作战方案，并且第一夜和第二夜的守夜，也都是两人亲自带队来做，只为了士兵们可以多休息一会，直到第三夜狼群赶来，陆缺才把守夜的职责交给狼群来做，相对于人类，狼群的嗅觉和在夜晚的视力，无疑要比人强上许多。

军人有的时候很简单，陆缺和顾倾城的做法，很快的就得到了这些军中老兵的认可，他们都知道，跟着一个知兵、爱兵的将军，他们获得战功和生还的几率都要高出许多。

“将军，吃一口吧。”何涛拿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的干牛肉递给了陆缺，陆缺点点头接过咬了一口，又推了回去“你也吃一些吧，我们虽然只带了五天口粮，不过有白狟在，我们倒不用担心吃的问题，不过我们不能生火，明天开始要委屈兄弟们吃些生肉，做一次茹毛饮血的野人了。”

“唉，这有什么，只要将军有办法能拖住狂狮军团，最后取得此战的胜利，别说是生肉了，就是草根树皮，我们也认了。”疾风轻骑的校尉冯阳不在意的说道。

“就是，生肉好啊，生肉更加滋补。”疾风轻骑的另一个校尉程远也是笑着，他体型魁梧雄壮，比之端木野还要盛上几分，给人一种粗豪的感觉。

“陆缺，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们现在距离天星狂狮军团已经不远了，再往前就会遇到狂狮军团的巡骑。”顾倾城给坐下螺纹角马喂过豆料之后，也走过来问道。

“我们兵少，不能依凭兵力，现在又深入敌境，也不能出奇谋涉险，唯有用势。”陆缺蹲下身子，看着地上的脚印车辙说道。

“用势？”

顾倾城、何涛、冯阳、程远四人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不解，再他们看来，此次应该利用轻骑的速度优势对狂狮军团进行袭扰。以拖慢他们的行军速度，直到镇南关大军赶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陆缺没有起身看着一旁那些喘着粗气和螺纹角马和疾风兽说道“我原本也打算用骑兵速度拖住狂狮军团，但现在细雨连绵，道路湿滑，我们这两天虽然都是急行赶路，但为免坐骑滑到，速度却还不及之前的一半，这个时候，骑兵的速度优势和冲击力已经没有了，我们只能另想办法。”

“将军，我们有狼群带路，现在又是阴雨天，狂狮军晚上的火把一定燃烧不了多久，我们可以夜袭。”冯阳说道。

“不行。”陆缺摇了摇头“这个办法太险，邱烈是沙场宿将，一旦他提前有准备，我们有全军覆没之危。”

“那你说的用势是什么意思？”顾倾城皱眉想了一会开口问道。

“父亲所著的《势篇》，分国势、军势、阵势、天势、火势、水势、粮势。我们几天前偷袭邱岙的垫后大军借用的就是天势之便，现在只能继续用势拖住对方。”陆缺捡起一粒被雨水泡的有些发胀的米粒，放在眼前仔细的观看着，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般。

“国势的话，我们现在深入敌境，距离大乾几百里，是用不上了，军势、阵势，我们兵力虽然不算少，但相比二十万狂狮军团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即便是再精妙的阵势，也抵御不了大军的攻击。”

“难道将军想要截粮？”何涛看着地上那深深的车辙，和陆缺手中把玩的那一粒米，眼中一亮。

“不是。”陆缺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何涛那不解的表情说道“按照地上车辙推算，狂狮军团的存粮足够坚持到渡过湟雁江，并且还会有许多剩余，而且看地上的脚印，天星大军大军和军粮是在一起的，我们既然不能夜袭，自然也不能截粮。”

“那~如今连绵细雨，火势不行，天势均半~”说道这里顾倾城眼睛突然一亮，她突然想到在威国公府和陆缺的一次沙盘对战，当时陆缺就是掘了蓝河大堤，淹了她的大金，不由眼睛一亮“你是想用水势，等狂狮军团驻营于低洼之处时，掘开湟雁江，以江水淹没大军？”

“是要掘开湟雁江，但却不是为了淹没狂狮大军。”陆缺把手中的米粒扔在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手说道。

“为何？”

“因为邱烈是天星名将，为人极为谨慎，这里又是天星北境，对于这里的地形他要比我们熟悉的多，如今细雨连绵江水暴涨，他又怎么会没有防备，我们这五日行来，所见到的宿营地，都是地势相对高些的地方，用湟雁江之水，是淹不掉他的大军的。”

说到这里，陆缺看向南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又说道“湟雁江北岸河港众多，但相距甚远，狂狮军团人数众多，想要快速渡河必用军港，而最近的就是雁津渡。

陆缺说着在泥泞的地面上画了一幅图“要去雁津渡，一定会经过古河原，那里是湟雁江故道，地势颇低，我要提前掘开湟雁江之水，让古河原变成河川泽国，他们有二十多万人，我倒想看看他们要怎么走出这片人工沼泽。”说着陆缺画了一条虚线，从湟雁江一直到古河原。

“为什么不等他们大军到古河原之时，掘开湟雁江呢？这样不是就可以淹没狂狮大军了吗？”顾倾城看着地上的简图，有些不解的问道。

“是这样没错，但邱烈一定会派侦骑巡视，我们如果距离太近，一定会被发现。”说到这里陆缺侧头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雁津渡到湟雁江故道的那个开口，有七十里左右，只有在这里掘开湟雁江才能把水引到古河原去，距离太远我们无法把握狂狮军团的行踪。”

“我们有冬娅，可以让它来传信。”

“冬娅不是回京了吗？”

在陆缺渡过丹水的第二日，就让冬娅送信回京城，陆缺和顾倾城毕竟是第一次带这么多兵，心里还是有很大压力的，二人也都想听听一代名帅陆淳的想法。只不过信是陆缺写的，顾倾城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

“按照时间推算，最晚今夜冬娅就应该回来了。”顾倾城看了一眼北方天际，突然看到一道白影，破开雨幕向他们这里飞来。“冬娅回来了。”

等冬娅落到顾倾城的肩头，陆缺连忙解开它脚腕上的竹管，陆缺发钱这个小竹管居然在外面被蜡封了一层，不禁心中赞叹父亲果然是算无遗策，连南疆会有连日阴雨都算到了。

走到一颗避雨的树下，陆缺打开竹管，抽出里面纸条，发现里面有两张字条，只见第一张字条上的字，字体婉约圆润颇具大家气象，陆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母亲虞初晴之手写道“吾儿独领一军，孤军深入，当视情自决，军旅凶险，慎之，慎之。”

陆缺看到这里笑了笑，又继续往下看第二张，第二张字条是父亲陆淳写的，上面写道“雁津渡，古河原，雁河故道，湟江水，善。”

陆缺看到那个比其他字略大的善字，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传令，今夜在此安营，明日转道西南。”陆缺指着身边不远处的林地说道。

“诺。”三名校尉拱手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去安排扎营。

陆缺看着那漫天的雨幕，口中喃喃说道“邱岙，按照脚程推算，你今夜应该能赶回狂狮大营了吧。”

“这邱岙的脚程倒也不慢，今夜应该可以到了。”顾倾城走到陆缺身边轻声说道，今天早上白狼王就发现了被他们放归的邱岙身影，只不过被陆缺假装远远避开了，不过想到陆缺当时特意叫人把那面临时制作的陆字大旗展开，邱岙一定发现身后有一支大乾骑兵尾随而来，而领兵者正是陆缺。

“倾城姐姐，辛苦你了。”陆缺看着顾倾城那湿透的衣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虽然疾风轻骑到来时，给他们二人带来了两套将军轻甲，但奔袭了五天之后，身上的甲胄已经变成了负累，尤其是湿透的内甲贴在身上，那又凉又湿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

“说什么呢，这次本来就是你陪我来的，我虽出自定国公府，但可不是深闺弱女，这点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顾倾城笑着轻拍了一下陆缺的臂甲“再说，我的修为可是比你高的多，你都没事，我怎么会辛苦。”

“也是。”陆缺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惹得顾倾城一阵白眼。

“陆缺，你放回邱岙，真的是为了以你自己为饵，拖慢狂狮军的行程吗？”

“之前有这方面的想法，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陆缺看着南方说道“你说邱岙把两万垫后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去，邱烈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按照现在天星的朝局来看，邱烈一定会想办法消弭这件事的影响。”顾倾城想了想说道“不过邱烈并不是笨人，即便他知道你我率军而来，也未必会派出人马来对付我们，我反而觉得他会加快行军速度，尽早回到雁栖郡。现在天星朝局混乱，邱烈有二十万大军在手，这才是他最大的资本，即便有人用邱岙之事攻讦他，请来王旨贬黜他，他也可以抗旨不遵，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倾城姐姐说的不错，不过那样一来，只要最后不是三王子继承王位，天星新王登位之际，就是邱家覆灭之时，无论是新王，还是武城公都不会放过他。”

“那邱烈会怎么做？”顾倾城皱了皱眉问道。

“我之前询问了几个被俘的天星士卒，他们是狂狮军团后军士卒，而邱岙是狂狮军团前军主将，这也是当夜邱岙没有在丹水北岸做出布置，自己率先登船的原因。你说为什么一个前军主将，会指挥后军士卒呢？”

“这难道与天星朝堂争斗有关？”顾倾城有些好奇的问道，陆缺和那几个俘虏说话的时候，他正在清理白狼王身上的血迹，故而并没有听到，她当时还以为陆缺是在打听狂狮军团的消息，没想过问的居然是这样的内容。

“狂狮军团后军，从主将到各营校尉都是天星五王子的人，我猜想邱烈根本没想把他们带回国。不过这样也好，邱岙孤身回去，很快后军覆灭的消息就会传遍狂狮军团，邱烈虽然是狂狮战帅，但狂狮军团构成复杂，底下的将军们听到此事，肯定会各怀心思。”

“你是说，到时候邱烈即便再不愿意，也必须做出一番姿态，分兵来围剿我们？”

“对，而且这个人选应该还是邱岙。”陆缺点了点头。

“唉，天星王国立国比我们大乾还久，没想到诸子夺嫡引起朝政大乱，就连边军也不能幸免。”顾倾城有些感慨的说道。

“诸子夺嫡，群臣自然要选主择路，谁又能独善起身呢？不过这对我们大乾来说，算是好事。”陆缺笑着说道。

“没错，趁他病要他命，覆灭天星，就从此战开始。”顾倾城也笑了一下，转头隔着雨幕看着南方天际，眼中精光闪烁。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因为距离狂狮军团太近，再加上阴雨，陆缺并没有生火，草草的吃了些东西就盘膝坐在营帐中。虽然他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但这几日着实把他累透了，再加上初次领兵，每日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葬送了兄弟们的性命，直到现在找到了狂狮军团的踪迹，又得到父母的传书，他的心才微微放了下来。

陆缺本来就是个睡眠极少的人，进入血窍五品之后他发现，相比于睡眠来说，深层入定的状态，更利于恢复精力和体力，如果不是《元胎大同真经》玄妙异常，他未必能在这五日行军之中坚持下来。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颠簸，陆缺发现，他对身体的掌控已经恢复到了巅峰时期，甚至还犹有过之，在幻心大阵中因为接连突破而导致力量激增留下的隐患，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他现在感觉随时都可以贯通六腑血窍，只不过现在距离狂狮军团太近，并不是突破的好时候。

“将军。”就在陆缺将周身气血都梳理一遍之后，想要小睡一会的时候，营帐外面冯阳的声音传了过，陆缺知道上半夜是由冯阳守夜。

“冯校尉，进来吧。”

冯阳闻言掀开帘子走进帐中，看到陆缺盘膝坐在地上，并没有睡觉，不禁心中赞叹陆缺的刻苦。

“有什么事吗？”陆缺问道。

“有几只黑狼返回营地，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过属下实在是看不懂它们的意思，请将军去看看。”冯阳知道白狼王是顾倾城的，这件事应该去找顾倾城，但顾倾城毕竟是女子，这夜深人静的，他过去颇为不便，这才来找陆缺，他不知道陆缺能不能看懂狼群的意思，但据传闻说陆缺和顾倾城早已有婚盟在身，陆缺过去，总比他要合适一些。

“冯校尉，有心了，我去找倾城姐姐。”陆缺看着冯阳笑了笑，他自然明白冯阳的意思。

而且陆缺虽然能理解大部分灵兽的意思，但和顾倾城与白狼王这种签订灵兽契约的，却又弱了一筹。此时身处敌境，万事都要小心，不然一丝疏漏，都可能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陆缺站起身，走出营帐，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小雨，居然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陆缺，白狟说，狂狮军团有异动。”刚走出营帐，陆缺就看到顾倾城领着白狼王急匆匆的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