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何为佛
作者:狮子汗      更新:2020-05-09 23:11      字数:3279

医棚很是简陋,只是用四根木桩子固定,然后三面围上破烂的麻布就成了。虽然简陋,但是很暖和。

初春的早晨还是很冷的,所以一进入医棚,杨延泰就感觉到一股热浪满怀。当然这里的味道很是不好闻,杨延泰只是揉了揉鼻子就进来了。

当杨延泰进了医棚的时候,这医棚中的哀嚎声顿时立马小了许多。一些原本还在大叫的穷苦百姓,见到杨延泰,愣是在几秒钟之内从哀嚎到无声转变。他们毕竟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对于地主家的少爷有一种本能的害怕。即便这个少爷还很小,即便杨老爷也是一个难得的大善人,但是他们这些百姓骨子里面的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这样突然的转变,行善自然立马就发现了,只是他抬起头瞥了一眼杨延泰却什么也没有说,依然在做自己的事情。

杨延泰也没有说话,缓步向里面走去,一路走来,杨延泰发现,其实这些百姓生的病也不算什么大病,但是若不及时医治的话却很容易出人命。

在杨延泰看来,这些生病的症状完全就是营养不良所造成的并发症。不过在这样缺衣少粮的灾荒年代,怎么可能不会生病?而生病在绝大数时间里就意味着死亡。

到了医棚的最里面,杨延泰见到两个明显才砌好的土灶台,灶台里面的火正在滋滋的燃烧着,两口大锅位立其上,却都没有盖上盖子,袅袅的白雾升起。

其中一口大锅中烧的就是白开水,而另一个大锅中却煮着白米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普通的药材,看这样子,此时这粥正好是煮好了。

行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杨延泰依然没有说什么。伸手拿起灶台边上的一把大木勺在煮着白粥的锅里用力的搅了搅,接着拿起边上的陶碗,将掺杂着药材的白粥盛放在陶碗里。

见着行善将一个个的陶碗盛满有些浑浊的白粥,杨延泰看了一眼行善,然后就自行的端起盛满白粥的陶碗递给医棚内的一个个病人。

行善依然一个字都没说,看了一眼杨延泰后就接着盛白粥,速度不快不慢,正好赶得上杨延泰端白粥的时间,好像两个人事先商量好似的。

一时间,这医棚之中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压迫着众人的心神,就连平时‘豪迈’喝粥的百姓这个时候也变得斯文起来了,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手中陶碗里的白粥,几乎就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等杨延泰给这医棚里的病人每人端了一碗白粥之后,身上已经热的大汗淋漓,甚至都浸湿了衣衫。

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扫了一眼这正处于诡异气氛之中的医棚,杨延泰对着行善略微躬了一下身,然后就出了医棚。

从走进医棚的那一刻算起到杨延泰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刻钟。

那么长的时间里,杨延泰和行善没说一句话也没问一句话,但是两人之间对对方肯定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就比如杨延泰,若是没有对行善了解到一定地步,怎么可能最后走的时候对着行善鞠了一个躬。

而行善肯定也是这样,虽然没有被别人看到,但是他确实一直在观察着杨延泰。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杨府的门前一些百姓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看样子应该是在建粮仓。

原本正准备走进杨府的杨延泰,看到不远处正在指挥着的老爹杨雄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朝杨雄走去。

见到杨延泰走来,杨雄对着旁边自家的护卫吩咐了几句,然后就迎了上来,没有好脸色的说道:“不是叫你待在家里不要出来的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杨延泰站在杨雄身前,没有回答自己老爹的话,而是抬起头看着杨雄,然后偏过头看着远处的医棚说道:“我见到他了。是不是他?”

杨雄眉头皱了皱,自然知道儿子什么意思,点了点头,接着直接问道:“然后呢?”

“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和尚。”杨延泰淡淡的说道,接着又说道:“我暂时还不想拜师。”

杨雄又点了点头,显然认可了杨延泰的话。其实昨天见到这个行善大法师的时候,杨雄就和他聊了一下关于收徒的事情。当时杨雄就觉察到这行善和尚也不愿意立马就收徒,想着也是观察一下再说。既然这两人都是这个意思,那他杨雄就等着这两人有结果的时候再说就是了。

和自己老爹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之后,杨延泰接着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去了。

昨夜一夜没睡,冥思苦想着那神奇的内功,接着吃过早饭之后出了杨府又帮忙干了两个小时的活,杨延泰小小的身体立马就感觉到非常的疲惫,毕竟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回到房间,杨延泰衣服也没脱,直接就躺在自己的床上睡了起来。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进入了梦乡。可能是太累的原因,还传出了略微有些沉重的打呼噜声。

这一觉,杨延泰睡得天昏地暗。

在梦中,杨延泰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少林寺,回到了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里,安静祥和。接着画面一转,满身伤痕的她躺在了延泰的怀里,内心狂暴的嘶吼声响彻天地。他杀了人,杀了很多的人,将他的衣服染红了一片,他跪在佛祖面前祈祷,他那样的惶惶,他那样的无助。师傅慈祥的脸庞在他身前摇晃,脸色苍白的她凄惨的对着他笑。他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他大声的呼喊,狂暴的嘶吼……

“少爷,你怎么了……少爷,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好似兰儿的声音在杨延泰的耳边响起。

“水,水……”杨延泰喉咙滚烫的厉害,好似焦炭正在灼烧一样,努力的睁开眼睛,只是一片模糊,只是觉着有身影在他眼前晃动。感觉到水杯端到他的嘴边,他贪婪的喝着杯中略微有些凉的水。喝完水后,杨延泰感觉舒服了许多,接着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杨延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候了,外面昏暗一片。

觉察到旁边好像有人,杨延泰费力的挪了挪,然后就见到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出现在眼前。

怎么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杨延泰有些不解。

“醒了?先不要动,让我先把银针拔出来。”行善见杨延泰醒了,就站起身对着他说道,准备将插在杨延泰身上的银针拔下来。

听到这话,杨延泰也就不再动了,同时也明白了这和尚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了。”行善说着准备将拔出来的银针放在旁边的背包之中。

“谢谢!”杨延泰虚弱的声音响起。

这使得行善的动作不由的一滞,然后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好谢的,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放好银针之后,行善拿过一个枕头让杨延泰靠起来,接着从旁边的黑暗中端来一碗汤药说道:“来,先把药喝了再说。”

杨延泰有些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和尚,默默的喝着端过来的苦涩的汤药。

“嗯,好,过会儿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没事了。”行善将被杨延泰喝完的汤药碗拿开,说道。

杨延泰没有说话,接着看了一眼昏暗的外面,就将目光放在了行善身上了。

而行善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也没有急着出去,就静静的侧着身坐在那儿。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杨延泰突然打破宁静说道。

“说。”行善只说了一个字,似乎他早就知道杨延泰要问他问题。

“何为佛?”这是杨延泰早就想好的问题。

“佛为万物。”黑暗中的行善说道。

“那万物即是佛?”杨延泰反问。

“佛为万物,但万物不是佛。”行善这样回答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杨延泰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做和尚?”

行善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回答道:“为了救人。”

杨延泰看不清行善的面容,自然也看不到此时他面部的表情。但是‘为了救人’这四个字,行善却说得掷地有声。

杨延泰不知道行善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和尚,但能铿锵有力的说出那样的四个字。这个人不是极度伪善之人,肯定就是道德站在极高处的人。

“那你有欲望吗?”杨延泰问道。

一直都比较平静的行善,这个时候直接转过了身体,正对着杨延泰,两颗眼睛就像黑夜里的夜明珠一样,突然闪耀出刺目的光芒。

对于刚刚那一瞬间的光芒,杨延泰感觉有些不真实,但是他却知道那就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真实的事情,他没有想到人的眼睛还可以那么亮,可以发出那么刺眼的光芒,看来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还是太少。

片刻后,行善郑重的说道:“我有欲望,很多很多的欲望。”

“佛家不是讲究的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吗?那你怎么还有那么多的欲望?”杨延泰顶着行善直射过来的目光这样问道,他没有追问行善的那些欲望是什么。

“放屁,纯属不经之谈。”行善突然说的有些粗鲁,“若是真的没有欲望,为何还要修佛?为何还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