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雨欲来
作者:卉木      更新:2020-04-25 00:27      字数:5255

京郊无月庵内室,一男一尼相对而坐,面前茶杯的袅袅水气将二人的面目渲染的模糊不清,尽管如此,也能看出男子的俊逸之态。

“如何?”男子的声音清冷的不像人。

“那位还是没有消息。”尼姑的声音里透着恭谨,“不过,我们对秦子钰的局已设好,端等着发作了。”

“秦子钰。”男子好像在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般,而尼姑却从他的态度中品出了几分不喜,惊得尼姑一身冷汗。

连忙解释道:“这个秦子钰是真元宮在闵国的观察使,代表着真元宮的势力,把他搞下来足够让真元宮在闵国的势力大乱,咱们就可以趁机……”

男子抬手打断她的话,竟是更加不耐了:“重要的是真元宮!”

尼姑忙跪在男子身前:“主上说的是!没了这个观察使,真元宮还可以派来另外一个,确实不用特别针对这种小人物浪费力量。只是这次的安排一定能拉真元宮进来,借力打力,重挫真元宮在闵国的势力!”

男子这才稍稍满意的点点头,喝了一口面前的热茶,屋里的气氛也为之一松。尼姑暗暗吐了口气,旋即抬头,黝黑的眼睛突然布满了妩媚之色,手中掐诀,将遮蔽原本面目的障眼法散去,竟是个看起来二十余岁的妖媚女子。女子见男子没有拒绝,不禁心下一喜,动作更大胆了些,将盘在头顶的乌发披散开来。

“主上,”女子的声音妖媚而蛊惑,“让婢子伺候您……”

男子不做声,只是略略抚了下搭在腿上的长衫下摆,女子会意,径自解了衣袍褪下,像狗儿一般爬到男子面前,用颤抖的手搭上男子的腿,“啪!”男子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将那张极美的脸儿打偏了过去,女子知道自己犯了主人的忌讳,一声不吭地垂下头,双手撑地,只用唇齿解开男子的腰带,将头埋进男子的双腿之间……

四月十五日一早,一条消息在半个时辰内轰动了全城,引得无数百姓争先恐后跑到秦家所在的祀神巷围观,将巷子附近的朱雀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偶尔有过往行人也迅速被流言教育了一番——大祭祀秦家害死人了。

秦家门口,一位身着孝服,腰系麻带的年轻妇人满脸泪痕的跌坐在门口,面前还摆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赫然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儿,看他双眼紧闭、浑身青紫的模样,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年轻妇人面色惨白、发髻散乱,单薄的衣裳也系的乱七八糟,不言不语,只是看着小小的包裹不停流泪。

妇人身边跟着两个婆子,倒是口齿伶俐的不停讲着秦家如何害了他们。

“我家娘子是吴御史府上的侧室李氏,四天前秦大人秦夫人来我们府上做法除厄之后,原本好好的小少爷就病了,我们找遍了京城所有的大夫,都说是无病之症,无药可医!无奈之下我们夫人只得请巫医扶占大人来给小公子看看,谁料扶占大人竟说我们小公子不是病,是给人摄去了魂魄!时间就是四天前!现在我们夫人就想上门讨个公道,到底哪里对不起秦大人,对不起秦家,我们夫人和小公子要遭此劫难!”

周围的人嗡嗡的议论着,悲切者有之,不信者有之,同情者有之,怀疑者更有之,整个秦府门口乱成一团。不知道谁先叫了一声“请秦大人回应!”,人群中居然就此起彼伏的叫开来。可是无论怎么叫嚷,秦府漆黑的大门始终紧紧闭着。

“糟了!”秦府的外院管事秦岭如糟雷劈,秦府里现在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秦大人早已奉旨去白荆山仓颉殿准备十天后的谷雨仓颉祭祀,秦夫人去了真元宮不在家,老夫人从月前秦大人被参开始就一走了之去了二爷家至今未归,府里如今只有六岁的小姐和五位姨娘……哪位也不是能管事的!

秦府的门房小厮更是惊慌得不知所措,不得不说这件事打了秦府下人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平常跟着秦子钰,仗着真元宮的势,从来只有和气恭谨,就是前些日子秦子钰被参奏在家反省也是朝堂上的事,并未使府中下人的处境艰难几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门口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内院,除了正在闭关早课的秦沅芷与伊宣,可谓人尽皆知。与下人们的慌乱无章相比,秦府剩下的五位姨娘则心思各异,柳姨娘向来大胆,如果能够代表秦府将此事处理好……她内心盘算着,是不是就能向老爷提扶她做侧夫人呢?想到这里,她生怕其他几个姨娘抢了她的风头,当下便叫上与她相好的展姨娘向门口走去。

“吱呀~”漆黑的大门徐徐打开,出来的不是玉树临风的秦子钰,而是两个花红柳绿的女人,众人不觉一阵失望,到底不是正经主子,秦府下人们的气势不觉矮了几分。

“这是干什么,死人了也别冤枉到秦府头上啊!”柳姨娘用帕子捂着嘴,一副嫌弃的样子。

“如何是冤枉?那你倒是解释清楚,为何要将我们少爷的魂魄摄了去!”好不容易盼来了秦府的人回应,仆妇的声音更高了几分。

“走走走,你说是我家大人做的,就是我家大人做的了?证据呢?冤枉真元宮的真人,小心被天罚!”

“天罚?那就看看到底谁被天罚!秦大人怨恨我们老爷之前差点让他丢了官,趁我们老爷人事不省想报复于他……还有什么比断子绝孙更能打击一个将死的病人?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轰”!人群中爆发一阵喧嚣,大家都想起来半个月之前的是是非非,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人们的情绪渐渐被引到了秦府用术法报复杀人上,对如此手段的恐惧、

听到“真元宮”三个字,人群中的男子终于露出了极淡又讽刺的笑容,难得他有心情过来看戏……不过如此,一场闹剧。

“你胡说!”与伶俐的仆妇相比,柳姨娘显然是个不开窍的,思维不知不觉就被对方引着走了,“大人没有!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攀扯真元……”

“住口!”一声脆喝打断了柳姨娘。秦沅芷做完早课得知吴府上门闹事为时已晚,匆匆做了些就安排赶紧来到门口想安抚一番,谁知就看到如此局面,

真是个死蠢!秦沅芷暗骂,心中恼怒异常。如此局面显然是有心人在借机挑拨离间,可恨柳姨娘居然一头撞了进来,还作死拿真元宮推出来当挡箭牌,让两府矛盾升级成闵国与真元宮之间的矛盾,当真不知死活。一想到前面努力弥合的关系可能会损失殆尽,秦沅芷就恨得牙根痒痒,只想召唤一道天雷将柳氏劈死。

“带下去!”秦沅芷面色冷厉的对秦峰吩咐,“关起来,通知柳家领人,柳氏言行无状,意图破坏闵国与真元宮关系,即刻起逐出秦府!”没办法,既然你这么蠢,黑锅只能给你背上了。

“不!你凭什么处置我?我是你的……”

秦沅芷一个巴掌打断了柳氏的尖叫:“你什么都不是。闵国规定从四品官员一妻二妾,入了秦氏族谱的只有妻曲氏,妾王氏,请问你是哪位?非要说名头,也就是个追着我父亲自甘为婢的奇怪奴才而已。秦府,轮不到你做主!真元宮,更由不得你污蔑!”秦沅芷示意秦岭将柳氏的嘴塞住,拧着胳膊拉了下去。

秦沅芷的话让围观人群瞬间笑了开来,原本的沉重悲惨气氛也随之减淡了七分,对秦家和真元宮的怀疑被扭到了“秦大人的绯闻”这个奇异的关注点上。雷利风行的处置终于让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秦沅芷轻轻的呼了口气,小小的身影让围观的人啧啧称奇。人群中,转身欲走的男人停下了脚步,兴味的看着这一幕。

“这位夫人,”秦沅芷并不理会还在不停叫嚣的仆妇,转而对跪倒在地上的女人说,“我是秦子钰嫡长女沅芷,有事咱们不妨入府细讲,如何?”

妇人打量着秦沅芷,显然对并不相信她:“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又如何做的了主?”

秦沅芷明白自己年纪尚幼,不足以取信与人,现下不当场说个清楚恐怕是无法了,便也不接她的话:“秦大人奉旨探望吴大人,为他祈福祝祷,术毕已回禀过皇上了。”如果你们还觉得是害人,就去问皇上吧!

话还没说完,吴夫人和吴解方终于到了,秦沅芷稍稍松了口气,交代了两句,便对着围观的人群鞠躬致谢,颇有大家风范。众人一看没了好戏,也便各自散去了。人群中的男子兴味的看着她稚嫩的面容,唇齿间低声的绕着她的名:“秦沅芷。”有趣的小孩。

秦沅芷将吴夫人和吴解方迎入花厅,开门见山的说:“大公子,夫人,有人借吴府想要败坏秦府名声,继而让真元宮与闵国的交恶。如今我父母皆不在,后续无论出现什么事,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绝对相信我,相信秦家不会害吴家。”

吴夫人听不明白,迟疑着,面色晦暗不定。倒是吴解方通过前几日与秦沅芷的共事,隐隐明白了自己府里恐怕要出大事,毫不犹豫的应下了。秦沅芷并没有因为吴解方的信任而松懈半分,刚才在人群中,她分明感到了一股危险的灵力影响着众人,如不是她灵机一动,用相当的灵力凝结于话语之中冲破迷罩,恐怕今天的局没那么好破。

“语惑之术!”伊宣十分肯定,他甚至认为那口齿伶俐的仆妇也早已中了此术。

秦沅芷不言,心里却十分沉重,对方将对付他们的时间选的太好了,如果没有伊宣,在父亲十天后才能归来,母亲归期未定,府内正经的主子只剩下她这个六岁孩童的情况下,着实是击倒秦府的最好机会。

秦沅芷将最近的事情在心里细细梳理一遍,破阵的决心愈发坚定起来。只要邪阵可破,吴家人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胁,目前的困局就会迎刃而解,就算她没有能力完全破解,也可以尽最大努力找些消息,撑到父母归来之日。

然而无论秦沅芷如何打算,市井留言终于还是向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秦子钰大人挟私报复,谋害吴御史一家。

容华楼的宋妈妈最近有点烦,调查春烟没查出什么眉目,反而无缘无故的死了三个姑娘和她们的贴身小婢。一夜暴毙六人啊!这样惊悚的事情告诉谁谁都不信吧?宋妈妈甚至能想象得到东家惊怒至极的样子,一旦被人以疑似虐杀为名捅到官府……宋妈妈打了个哆嗦,心里早已把春烟骂了一万八千遍,开业几年都没事,偏偏来了个她就接二连三的出事,真是丧门星!不过查查药是谁给她的,就一下死了六个人查不下去了,宋妈妈长叹口气,突然怀念起那个灵动的小哥——他怎么还不来!也许他来了就有办法了吧?

再次装扮成阿咫来到容华楼的秦沅芷可没有上次带着吴大公子一起的好运气,容华楼最近刚死了人,整个场子从上到下风声鹤唳,连守卫都增加了一倍有余,出事之前白天尚且没什么护卫,这次就牢牢的将秦沅芷拦在了外面。

“这位大哥,我与宋妈妈相熟,烦请通报一声。”无论秦沅芷怎么好言相求,冷厉的护卫就是不言不语亦不动,堪比活死人,生生把秦沅芷噎的满脸通红。

“这位大哥,我还认识王二,认识春烟,你仔细看看我这张可爱的脸,我四天前来过啊!”这下可好,一提春烟二字,活死人立马变成了活鬼,三十来人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将秦沅芷绑了个结结实实,连推带搡的将人抛到了密室里。秦沅芷心里下一懵,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处理完了,心中不禁叫嚣最近果然走背字,真特么是无妄之灾啊!

宋妈妈听说有人上门找春烟,带着王二周四两个打手气势汹汹赶到了密室,推门就看到趴在地上绑得像个肉粽的秦沅芷正对着她冷笑。“小哥?!”

“阿咫小哥,你说我们要怎么办?”松绑斟茶反复道歉又各种赔笑脸后,宋妈妈连片刻都不愿等,就将这些日子的诡异事件一一与秦沅芷说了。

“能怎么办?若不是还需要春烟这个蠢货背黑锅,恐怕幕后黑手早就把她干掉了吧!”秦沅芷敲敲额头,与附身于泰山府君令中的伊宣用神魂沟通,决定让伊宣进入她的魂海试试。

宋妈妈心有戚戚,死的这六个人除了一个小婢莽撞有余脑子不太好使,其他可是个顶个的精明,结果活着的反而是春烟这个蠢的。

“这六个人都是谁,与春烟是何关系,还要妈妈与我细细说来。”

死去的三个姑娘再加上春烟四人在楼里被称作“清心玉映”,她们都有着相似的背景——闺秀出身,家境败落,自诩清高,因为来自同一阶层而颇受有官身的客人喜爱。这几个女孩平日走得近,同进同出也是常有的。其中玉芙是春烟的引带姑娘,与她的关系更近些,春烟的贴身小婢也一同毙了,倒是前两个月因为偷盗客人的赏银被她打发出去的小婢蕊儿还活着。秦沅芷大喜,连忙让宋妈妈叫蕊儿过来问话。

“春烟姑娘刚来的时候日夜的哭……”申玉燕无法接受从官家小姐到青楼妓子的落差,寻死几次,负责教导她的玉芙见她着实可怜,便陪着她去无月庵诵经清心,一来二去倒是好了不少,也不再寻死觅活的了。

“谁知没过多久,就从玉芙姐姐手里把大恩客给抢走了!”蕊儿咬牙切齿的说,“姐姐一多半的收入呢!早知道就让她去死,还费心念个什么经,结果姐姐倒是先去了……”蕊儿抽抽噎噎的,也说不上是哭自己没了好主子,还是哭玉芙没了性命。

秦沅芷如何不知两女相争之人就是吴御史,当下玩味的来了一句:“吴大人倒是风流大方。”

妓子争春这种事并不光彩,饶是宋妈妈这种欢场老手也颇为尴尬:“女人不就喜欢大方的!”

秦沅芷点点头,颇以为然,那副毫不遮掩“就应该如此爱钱”的表情令气氛更加尴尬。

“无月庵。”秦沅芷轻轻敲击着桌子,会是巧合吗?悄悄出入吴御史后院的尼姑、做法事的尼姑、结交朝臣的尼姑……不,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有的只是露了行迹的狐狸尾巴。尾巴之一是被灭口的小婢根本不是知情的那个,尾巴之二是顾明扉无意中撞破施术的时间,尾巴之三是不断被迫攀扯进来的真元宮……到这个时候如果还不明白这是一股势力刻意为之那才真是傻了!

“伊宣,趁春烟还活着,进魂海找与无月庵、吴御史相关的一切记忆!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一有事也是她自己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