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只有十平米。
孔未希像个石猴蹲在床尾，除了眨眼之外，几乎一动不动。
如果就这样蹲到天亮，也许真能跳出三界外，超脱五行中。
阳台连着卧室，门没关严，忽然一阵风吹得老式铁门哐当一声。
孔未希吓得猛吸一口气，打算起身关门，但两腿酸麻，刚站起来就又在床上缩成一坨，泥鳅似的活动了半分多钟才把大棒骨给捋顺溜了。
房门又咣当两声，看这架势，狂风先行，是准备要下雨了。
阳台没灯，孔未希拿手机电筒照亮，进去收了一圈衣服，偶然瞥到窗台上的花盆，刚好放在风口上，不过红陶花盆挺沉，应该不会吹下来吧？
可万一呢。
孔未希把花盆抱到地上，忽然发现土里冒出了一撮绿色。
作为一枚番茄控，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棵番茄小苗。
前段时间随手扔进去的番茄籽，居然发了芽了。
啊……
可是季节不太对啊。
孔未希算不上很有条理，但种番茄这件事，他一向是很认真的。
甚至开了个txt用来记录。
花盆选了粗红陶的，为了透气。
买了最大号的，为了空间充足。
有机营养土里放了膨化鸡粪做底肥，为了营养充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种子，也买了几包最新培育出的优选品种。
按照计划，等到冬天来暖气的时候，他就可以开始播种子了，这样等到春天差不多就能开花，然后天还没热，就能等着吃番茄了。
按照计划，花土是不用那么早放进花盆里的。
按照计划，即使心急把土放好了，里面也不该有番茄苗的。
但计划总有变数，上礼拜他在楼下看到一家卖番茄的，就两筐，放在后备箱里，卖完就走的节奏，一般这种打一枪就换地方的东西不会好吃，不过孔未希馋，还是买了几个。
结果意外的香甜，尤其是皮上裂了口子的那颗。
吃完随手把种子撒到土里也没怎么管，居然就发芽了，而且看样子叶子已经发了几天了，因为缺水有点儿打蔫儿。
孔未希拿着喷水壶，把水流调大，站在阳台俨然一个撒尿童子的城雕。
他莫名叹了口气。
最近真的很多变数，比如工作没了，比如番茄发芽了，比如他对二哥起了歪心思了。
他居然问别人二哥有没有被人追过？
简直智障。
二哥这种大帅比，就算靠脸也能征服世界，怎么可能没人追过。
只是大家都没成功罢了。
跳跳糖说二哥在这方面不像正常人，但凡谁对他发个恋爱的小芽，基本上还没看见叶子，就都被他拦腰掐了。
二哥一般不会直接拒绝你，因为不会发展到需要直接拒绝的程度，他会用他的方式让你知道，你跟他没有可能。
关于这一点，孔未希仿佛已经体验过了，就像跳跳糖说的，在他还没发芽的时候，就被二哥掐了。
可是这棵没头的小苗居然没死，半截埋在土里，长着长着，居然又冒了出来。
孔未希问跳跳糖，真的完全追不到吗？
跳跳糖很洒脱地把手一摊，何必呢？男人那么多，谁也不是非谁不可。
孔未希觉得自己受到了开导，然而回家之后，他还是莫名其妙呆了几个小时。
这种突然对某人有心思的感觉，挺新奇，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手机电筒照着番茄苗，像舞台上的聚光灯。
嗯，聚光灯，舞台，耀眼的事物，就像二哥。
又是二哥。
孔未希抓心挠肝儿的，想喘上一口名叫二哥的空气。
许久后，他灵光一闪，觉得自己可以拍个照片，跟二哥汇报一下番茄。
可打开相机的时候，电筒自动灭了，舞台忽然没了。
孔未希犹豫了下，还是什么也没拍，但忍不住点开二哥的头像，蹲在那儿，从头到尾把他跟二哥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
很快十一点了，听到有人敲门，孔未希还以为自己幻听。
但很快手机也响了，因为就在手里，孔未希几乎半秒也没耽误，直接就点了接通。
“开门——”
这声音……
孔未希一脸懵逼，白兔糖居然站在他家门口儿，略微敞着领口，一根手工银链勾勒出颈部的线条，细细的金属反光和耳朵上的蓝宝石耳钉遥相呼应，共同陪衬着他那张精致的脸。
孔未希眨眨眼，意外之余还有些心虚，正要说点儿什么，白兔糖的手臂就把他肩膀一勾，略带酒精味的呼吸扫着他的耳朵，声音低哑。
“小兔子乖乖，把把门开开，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要变成狼了。”
他十分不认生地在孔未希耳朵上嘬了一口，“好久不见，番茄笨笨，想我了没？”
末梢神经受到刺激，血流加速，皮肤升温……
孔未希耳朵红了。
白兔糖拿胳膊撑着他家门框，一边嘴角略带得意地向上勾起，孔未希自动在心里给他这表情配了句台词：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然后自己回答，确实挺意外的。
白成视线朝屋内一扫，“怎么了？是不是屋里藏了野男人？怕我看见？”
就算有野男人，也不是藏在屋里，但孔未希还是有点儿心虚，“哦，不好意思，进来坐吧。”说完又觉得语气哪里不对，没话找话地补充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白成眯了下眼，进门后直接反手把门带上，又拉住孔未希的手腕。
“你说呢？”
孔未希租这房子，最大的亮点就是那个大阳台了，除此之外哪哪儿都小。
门厅尤其窄得可怜。
白兔糖一进门，两边的墙壁就好像自动收窄了。
孔未希忽然觉得，白兔糖炒鸡有存在感，他只是在那儿站着，就好像给自己圈了个地盘儿，取得了主场优势。
孔未希的大脑像是冬天的猪油，腻成一整坨，有点儿转不动了，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对，我给你寄过东西。”
说完就卡在那儿了。
白成脱了鞋子，只穿袜子向前几步，“我刚出差回来，本来想约你出去喝点儿东西，但既然到附近了，就想上来看看你这颗小番茄到底埋在什么盆里。”
孔未希给白兔糖找了双棉拖，没办法，他就一双凉拖，还在自己脚上。
然后，就看着白兔糖很自来熟地走进客厅，坐在小沙发里。
孔未希站着没动，这种情况他以前没处理过，有点儿懵逼。
白成主动说：“赏口水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喝什么？这边有乌龙茶脱脂牛奶……好像还有瓶零度，等我看下，嗯有，你喝哪个？”
白成选了乌龙茶，孔未希终于摸索到一点儿待客之道，找了个好看的的瓷杯子，倒好茶给他送过去。
白成喝了一口，发现居然是无糖的，顺口问：“小番茄要减肥吗？”
孔未希傻笑了声，算默认了。
习惯成自然，白成调戏过的小给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在这种场景下，不等他做出思考，手已经伸到孔未希腰上捏了一下儿，顺便把他拉向自己，“不胖啊，干嘛减肥？”
在孔未希觉出哪里不对之前，白成已经掀开了他的t恤，视线七分正经三分挑逗地，在紧实的腰腹上快速一扫。
收手时，七三开的视线变成了三七开，白成笑问：“知道什么运动最减肥吗？”
孔未希快速眨了眨眼，显然已经猜到了这个不正经的答案，却格外正经答道：“我打算定期游泳，水上运动对关节压力小，身体负担也没那么重。”
“好啊，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起，随时准备救你。”
“没事儿，我自己就行，上次那是意外，其实我技术挺好的。”
白成托着下巴，眉梢轻轻一挑，“是吗，你技术很好吗？”
孔未希又听懂了，却回说：“我有深水证，你要看吗？哦对，出差挺累的吧？之前说要布展，设计师也动手啊？哦对，你是不是不爱喝无糖乌龙？我好像还有一瓶正常的。”
白成只撩了一句，对方就岔开了三个话题，这种态度如果只用害羞来解释的话，白成就可以回炉重造了。
如果不是屋里一目了然，他还真要怀疑番茄在家里藏了男人。
白成吁了口气，把视线从孔未希身上移开，“确实很累，中午下的飞机，下午把报告交到公司，晚上还有一场部门聚会，我刚跟同事分开，他们去唱k，我没去，我跟他们说，我家宝宝想我了，得赶去见他。”
他的视线又落在孔未希脸上，目光透着一丝委屈。
孔未希心里好像被挠了一下儿，白兔糖那么晚赶来看他，他却整晚都在惦记二哥，好像挺不是东西。
不是好像，确实不是东西。
白成在身边的沙发拍拍，“笨笨，你是一点儿也不想我么？”
孔未希在白成身边坐下，不能说一点儿不想，但经过今天，他好像突然开了窍了，他对白兔糖的想，和对二哥的想，根本不是一种成分。
鲜榨番茄汁和番茄味饮料，口感很像，但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孔未希没回答问题，转而说自己最近在找工作挺忙的，顺便引到了白兔糖的工作问题。
其实白成今天来找孔未希，一方面是一时兴起，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想找个人陪陪自己。工作不顺心，他的作品被主管直接拿走做展览，设计师栏里根本没写他的名字。这事儿算是行业潜规则，他见过不少人被偷走作品，但真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窝囊。
这种事儿当然不可能跟孔未希说，他来这儿只想调戏一下小番茄，让自己放松放松，才不会没事儿给自己添堵。
不过番茄这个态度让他改主意了，简单调戏一下是不够的，他想要点更实际的放松。
白成轻轻嘶了一声，指着自己脖子，“好像被咬了个包。”
孔未希：“啊？蚊子吗？我有薄荷膏。”
“可以。”
等孔未希拿着薄荷膏过来的时候，白成扬起脖子，说看不清，孔未希没多想，无名指蘸着薄荷膏给他涂上去，“这个挺好用的，淘宝一家自制的，安利给你。”
“好啊。”白成随口敷衍，轻轻勾住了孔未希的后腰。
孔未希略微一僵。
白成强势地把他拉到面前，却又极为温柔地在他嘴巴上一碰。
然后间隔一秒，再恢复强势态度，压住了孔未希的嘴唇。
孔未希愣了愣，然后很生硬地后撤。
拉开距离后，他听到白兔糖说，“别紧张。”
不是紧张的问题，孔未希脱口而出，“不行，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语气有些急切，说完后，孔未希几乎跳起来跟白兔糖保持距离，一脸负心渣男被捉奸在床的尴尬表情。
白兔糖却淡定地把手搭在沙发上，“好像？”
“不好像，是确定，有喜欢的人了。”
其实孔未希不是真的那么确定，不过话一出口，就好像把银黏土烤定型，坐了实了。
白成：“也就是说还没在一起，那我还是有机会的。”
孔未希使劲摇头，可能想说没机会，但又说不出口，这种急于划清界限的态度在白成的自尊心上狠狠拧了一下儿。
但同时，他却觉得自己喜欢这种泾渭分明。
白成沉默几秒，语气随意地问：“是二哥吗？”
孔未希张了下嘴，这么明显吗！？
白成：“果然。”
孔未希：“所以……”
“什么呢？你开始追他了吗？”
摇头。
“那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沉默。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孔未希也知道，追一个追不上的人，等于adc上赶着怼刺客，完全是作死送人头。
从他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对二哥，最多只能憋着暗恋。
说不定憋几天就不喜欢了。
白成：“就算你明天就去表白，今天也还是单身，你单身我也单身，你紧张什么？”
孔未希没想到画风会转成这样，想了一下儿，说：“就算表白了，应该也是单身，二哥，嗯，追不上的。”
白成拿过杯子，“为一个追不上的人，拒绝一个送上门来的帅哥，你说你是不是笨笨？”
孔未希很确定地摇了头，“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白成笑了声，但声音更像在叹气，虽然两人之间一直是他在主动，但很显然，小番茄才是认真对待这段关系的那个。
他跟认真的人，好像一向没什么缘分。
白成走到孔未希面前，温柔说：“好了，我知道了，番茄笨笨。”
孔未希直觉现在气氛不对，至少跟他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果然，下一秒，白兔糖就用食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诚实的笨笨应该得到奖励，我来想想，能给你什么。”
孔未希往后撤了撤，忽然发现背后是墙。
真奇怪了，墙会动吗？是什么时候跑到他背后来的！
白成动作很慢，却好像带着不可抗力，将手按在他脸侧的墙上。
认真的番茄，到底能多认真呢？
单是白兔糖看他的目光，就让孔未希觉得自己被强吻了，但白兔糖只是很轻柔地靠近，凑到他的耳边，没做更过分的动作，只是小声说：“我也喜欢过不可能追到的人。”
“啊……是吗？”
“中学时候，那会儿什么都不懂。”
孔未希心说果然早恋要趁早，他都大学毕业了，也还是不懂。
白成轻声说着自己的恋爱经历，孔未希一开始听的挺认真，后来就没法集中注意力了，白兔糖离他太近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都伸到他衣服里了。
孔未希不太干脆地挣了一下，白成把他压得更紧。
孔未希尴尬了，因为口谦体正直仿佛就是为他发明的词儿，他，咳……
白成的手依然不老实，“躲什么？讨厌我吗？”
“不是，但——”
“还是你觉得正常的身体欲/望很低级呢？”
“也不是……”屋里开着空调，但孔未希出汗了。
“那就顺其自然，别抗拒。”白成说，“相信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孔未希本能地，整个人僵在墙上。
几秒后，他带着鼻音说：“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已经说过了。”
白兔糖说话时带着笑，孔未希忽然觉得，对方觉得他特别幼稚。
他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在经验方面，他确实特别幼稚。
心底好像爬出了一个念头，如果经验多一点，能像白兔糖这样游刃有余，可能就不会因为对二哥胡思乱想而如临大敌了。
白兔糖好像会读心术，在他耳边补了一句，“一张白纸没什么可自豪的，不是想追二哥么？经验不会凭空来的，你需要有人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