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眼见自己被重重包围，才知道中计了。

那些人膀大腰圆，眼深鼻挺，除了手中的刀剑和背上的弓箭，几乎每个人腰间都别有一把小小的弯刀。而且，他们似乎有点眼熟！

“又见面了，晋王！”其中一个大汉狂傲地问候道。

李存勖猛地想起来了，是那日在树林里埋伏他的那些难民。不，他们不是难民！现在看来，他们是契丹军无疑了！

李存勖觑着面色发白眼睛却猩红的刘鄩，嗤笑道：“没想到名扬四海、忠心耿耿的刘大将军，竟然与契丹人串通一气，不知朱友贞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刘鄩脸色铁青，嘴角抽搐了一下，答不上话。那些契丹人话不多说，便一齐冲上前去。

翠绿的春叶被染成鲜红，方才还一片春色、生机盎然的落月岭，眨眼之间披上了秋霜，摇落成深秋的枫叶林。晋军被梁军和契丹军层层包围，浴血奋战，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血水在还未干透的地面上淌出一条条细细的沟，纵横交错，支离破碎。

“保护大王！冲出去！”郭崇韬嘶哑的呼喊瞬时被一片片哀嚎吞没。此时，他们只剩下不到三百人马。

就在几乎绝望之时，李存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只见独孤成一骑当先，率领着援军火速赶来。

即将熄灭的火星沫子瞬间被点燃，将士们看到了不死的希望，扯着嗓子为自己鼓劲。独孤成来势汹汹，契丹军不得不将大部分人马抽去对付他，里外合力之下，郭崇韬等人终于为李存勖杀出一条逃生之路。

奔出不多久，李存勖回头一看，只有刘鄩率领着百十来个残兵在追杀自己，而契丹的人马尽数朝独孤成蜂拥而去，他心中诧异，但身在险境，却顾不得细想。郭崇韬见自己和李存勖虽已脱离险境，但独孤成却被重重包围，心中也不免担忧。但大王的安危才是至关重要的，于是，他催促李存勖尽快奔出落月岭，回到故元城才好派兵援救独孤成。

李存勖和郭崇韬等人一路逃一路与梁军厮杀，终于离故元城越来越近，刘鄩知道自己今日杀不了李存勖了，不能再贸然进军，恐前方有埋伏，于是撤兵返回。而李存勖等人在回去的路上，被一棵粗壮的大树和垒得高高的石墙挡住了去路。那些石头缝里塞满了枯枝败叶，正燃起熊熊大火。

更令众人诧异的是，在那棵大树伸出的一根粗粗的树枝上，挂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绳索紧紧捆着，双手被吊在树枝上，头低垂着，看不清脸，不知是晕过去还是死了。她的衣裳多处被刮破，有的甚至渗出血痕。

火苗越蹿越高，偶尔一阵清风，似乎要把火浇到女子的身上。女子的脸被烤得红红的，终于，她动了动。

“诶，快看，她还活着！”士兵们争相指着挂在树上的女子。

“玉衡？”

李存勖这才认出是蒋玉衡。他身子一挺，就要跳到树上去救蒋玉衡，却被郭崇韬拦下：“大王，火势这么大，那树都快烧焦了，树枝随时会断！况且，这石头和火都蹊跷得很，我们要提防附近有没有埋伏，大王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

其余士兵也竞相劝阻，李存勖见他所言有理，踯躅不安，焦急地望着树上的蒋玉衡。

而蒋玉衡醒过来，只觉得身上热烫难忍，低头一看，脚下却是一片火海。刚想要逃，自己的手脚却全被绑着，一时没了主意。她四处张望，看到石墙两侧都是徘徊不前的晋军，李存勖和郭崇韬被困在落月岭内，而石敬瑭率领的人马被拦在外面。

火烟呛人，她不住地想要挣脱，却突然听到“咔嚓”一声，抬头一看，树枝已渐渐断裂，撑不了多久了。一旦树枝断开，她必定坠入熊熊烈火之中，化为灰烬。

“玉衡别乱动！”李存勖看到摇摇欲坠的她和即将断开的树枝，大声呼喊着。

听到他的声音，蒋玉衡顿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连声高呼了几句“大王”，可李存勖始终紧皱着眉，没有动静。

石敬瑭依稀听到了李存勖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蒋玉衡连呼大王，他才确信，于是命手下加紧灭火、推倒石墙。

就在他们被烈火、浓烟搅乱了方寸之时，小慧和一个老者站在远处的高崖上，心满意足地俯视着脚下的手忙脚乱。

“你这招不错！”小慧冷冷笑道，“只是，若被你主子知道这是你的主意，不管是真主子还是假主子，只怕你瞎的就不只是眼睛了！”

宋老瞎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像是一只炯炯的眼睛，窥探着每一个与他对话的人。他不接受这样的威胁：“这是老夫最后一次给你面子！老夫这双眼睛是自己戳瞎的，小姑娘，等你有了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再来威胁老夫！”

“你自己戳瞎的？”小慧不禁好奇，尝试着探问道：“看来，你这双眼睛后面，藏着不少秘密吧？”

“阿保机没有告诉你，不该问的就把嘴巴闭紧吗？”

小慧突然觉得他这双瞎眼就像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久了，似乎能把人吸进去。她微一哆嗦，道：“行了，该去办正事了！”

原来把蒋玉衡打晕并吊到树上的那两个影子般的高手正是宋老瞎的人。他们知道蒋玉衡得知消息后一定会去救李存勖，便在半路拦下她，而后用石头堆成一道石墙，塞满枯枝落叶，浇上火油，放火燃烧。这样，便在落月岭内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火墙。一来，李存勖见蒋玉衡身陷险境，必定不会弃之不顾；二来，有了这道火墙，石敬瑭无法及时赶去援救，李存勖也不能及时回营，再发援兵。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落月岭里孤军奋战的独孤成。

此时的落月岭，就像是用鲜血搅合而成的沼泽，李存勖逃出去了，独孤成却陷了进来。他带着手底下的一千人马呼啸而来，却无法带他们走出去。

独孤成战得昏天暗地，阿保机却站在高处，惬意地欣赏着这场阴谋。他撇起嘴角笑道：“这小子的确生猛，看来你的确画了不少心血啊！”

宋老瞎和小慧一左一右站在阿保机的身后，他笑道：“独孤家的血统好！”

可再生猛的将军也抵挡不了千军万马的围攻，独孤成连中两箭，小慧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颤抖，阿保机都看在眼里。他悠悠道：“你放心，本汗不会杀他！”

小慧忧恐地垂下头去。

晋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契丹军却源源不断地从树林中走出。刘鄩率领的梁军见敌军倾颓，于是士气高涨，个个如猛虎下山，左劈右砍。

万皓身中数箭，右边胳膊也被人砍了一刀，疼得提不起剑，他于是抢过一支长矛，双手紧握，用自己的腹部顶着长矛的柄，大喊一声，冲将着，奋力朝敌人的心窝捅去。他深吸一口气，连矛带人向前猛冲，一连刺中了三个人，却不料长矛还未拔出，就被人重重包围，一时之间，六七支尖锐的长矛一齐扎进他的肉里。

“万皓——”被围困在另一边的独孤成见此情景，厉声咆哮。

冰冷的矛头刺进肉骨里，似乎将周身的血也冻凉了。万皓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双眼圆瞪，嘴边血流不断，他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啊——”终于，长矛从他身体里抽出，他不由自主地**了一声。

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眼前的绿色也渐渐变成了灰色。他双膝一软，脸扑进了泥土中，眼睛直直盯着地上的落叶。

“万兄！”独孤成疯了一般，杀出重围，一把将他拉起，呼喊着，“站起来！万皓，站起来！”

可不管他怎么拉扯，怎么命令，万皓的膝盖就是直不起来，他最终还是如一滩软泥，瘫在地上。

“答——答应我——”万皓用尽力气，抓住独孤成的胳膊，吃力道，“日后——别——别为难镇——镇州的百姓——”

“万兄！”独孤成痛苦地别过头去。

“答应我——”

独孤成紧紧抓住他的手，握成拳头，重重点下头去，喉咙里闷闷发出一声“嗯”。听到独孤成的承诺，万皓露出灿然一笑，而后猝然离世。

独孤成紧咬着牙，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缓缓放下万皓，拿起剑，又一次站了起来，看着尸陈遍野，他暴怒的双眼鲜红。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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