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

大明朝的街道，晚上八点是很黑的。

主要是因为油灯这种东西消耗得很快，又太贵，还容易走火。要想每夜这些大街上灯火通明，除非百姓或者皇帝把整个国家的贪官都抄了家。

所以有个老头摇头晃脑的对欧阳修说，月黑杀人夜。

他本是说什么时候人会得牢狱之灾。

我却会错了意，以为这一瞬间即江湖。

“吱！吱！吱！”霹雳阁的一处犄角旮沓里有一只老鼠悄悄探出了脑袋，它知道屋子两边正有很多人在打架，它本能的以为人类打架是因为要抢食物，所以它左奔右突准备暗度陈仓，可找了很久，依然颗粒全无。

这只老鼠有些心灰意冷，正准备空腹而归，却忽然脑门一疼，撞到了一个大肉块身上，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肉块，血丝有些咸，但是滋味好像还不错，于是张着硕大的门牙一口一口的咬了下去。

“啪！”的一记闷声在苏州大行帮众这边响起，在四周寂静的只剩下呼吸声的黑暗中激起了一片空浪。

“什么声音？”

“九哥，我…我踩死了一只吃尸体的老鼠！”有一个帮众轻声的回道。

“你这是要吓死我啊！我还以为火铳又开枪了！”姜九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然后继续盯着库房。

庭院、厢房、走廊，两边的大战已经结束，库房是霹雳阁最后一处据点。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苏州打行帮众已经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可一直没有攻进去，因为两架大弩还没见到，到底有几把火铳还不知道！

不过火铳已经很久没有开枪了，姜九怀疑是不是没弹药了，还是对方在等待机会杀己方重要人物。

他躲在黑暗处，缩紧了脖子，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就是个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就要发挥重要作用，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库房喊道

“霹雳阁地诸位朋友，我家少爷放过话，要走！没人留！要留！没人活！有命才能有其他！多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半响，库房里面传出一句回话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想的再多，你们都是要杀我“父母！”有什么好谈的？”

姜九理了理思路，小声地问身边的姜十三：“弓箭真的没有了吗？尸体上的捡回来还能用吗？”

姜十三指了指自己背上空空如也的箭筒说道：“身上的肯定没了，不过我让兄弟们去庭院找找去，兴许能捡回来几支，不过跟火铳没法比。”

“你先让两个兄弟回去找，找到几支算几支。”

“九弟，我们放火怎么样？”一旁的姜七扛着两柄染血的铁锤远远地看着库房，突然插话道。

“个把月没下雨了，这火放下去，不到明天根本扑不灭，不知道要烧掉多少东西，万一烧到后面老百姓地房子就不好了，我再想想”姜九看了看这夜，月亮太圆了，乌云都没有。这里不是苏州。小雨说下就下，放火估计是行不通的。

突然，姜九一拍脑袋，少爷不是说攻心术里头离间计最好使吗？

于是，他冲着库房喊道

“你不想放手，可你下面的小兄弟们呢？你赚大钱，可小兄弟们每个月就那点零头，犯得着在这库房陪你搭上命吗？里面的小兄弟们说句话，你们新任帮主给你们多少银子？只要今晚你们走，我们苏州打行提前给三个月的量，食言的断子绝孙！”

这话一出口，库房里顿时响起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呼喊声、叫骂声仿佛一团乱了的麻绳捆绑着一只山林间的野猪，野猪跳着、蹦着想要挣脱。

“砰！砰！”两声在库房中间炸起，野猪“含泪倒地”。

姜九看着对面转瞬即逝的火光朝着身旁的姜十三说道：“我就说吧，弹药还有！刚要是直接冲进去，好几个兄弟都是白死的。”

“九哥，少爷这么喜欢火铳，为什么我们自己不搞一些出来，我觉得这玩意比弓箭好使啊！”

“少爷说这玩意造起来麻烦，只有皇家会弄。就少爷苏州屋子里头的那支还是从走私商人那边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玩了几枪就没弹药了。今晚把这事办完，火铳记得帮少爷收好。”

“九弟，少爷说要给银子了吗？”姜七用手指顶了顶姜九，他想来想去觉得姜九刚说的话不妥，轻声问道

“少爷让我随机应变，七哥，大前年干松江府地头蛇地时候你不是也在吗？少爷当时就是拿银子搞定的啊！少爷不是说能用钱搞定的事情从来不用人命吗？我学来用用！”

苏州打行这边还在议论，库房那头枪响之后，便没了消息。

短暂的等待，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左手托着一个微亮的油灯缓步从库房里走出，大汉的脚步很慢，但是很稳，一前一后之间似有某种韵律，颇为玄妙。

十一月的京城，无风自寒。这个人竟然赤裸着上半身，，也不怕冻着，背上用厚布绑了个武器，瞧不清是棍、是刀、还是剑。

大汉把油灯轻轻地放在库房门口一处桌子上，火光正好照在他微弯的胸膛前，刀疤林立，颇为骇人。

“刚在走廊处，我看到贵帮有位小兄弟使得一把细窄长刀，手起刀落间有些道理，敢问怎么称呼？”大汉看着黑暗中一圈圈密密麻麻得苏州打行人影，一点也不害怕，拱手、豪迈得喊道。

库房里有声音叫唤着这位大汉：“老三，你这是做什么？”

大汉背对着库房，笑着叫道：“疑是故人来，见见面又何妨！”

一阵阵火被点起，苏州打行帮众们分出了一条小路，姜六扛着那把长刀从里头缓步出来，手腕正翻，许是为了跟大汉得胸膛对应，故意亮了下自己长长得刀疤，他走到大汉身前十几米得地方打量了一下大汉全身，开口道

“苏州打行，姜六。朋友这是什么路子？单挑还是怎么说？“

大汉扯下背上得厚布，翻开好几层，里面亮出一把刀，刀身窄而直，刀头有个微微弯曲得弧度，他随意扔掉了厚布，看着姜六，认真的问道：“怎么称呼？“

姜六看着大汉手里得刀，愣了一下神，收起了玩闹，拱了拱手回道：“家师，戚家军先锋营把总王忠武，副把总李海。“

大汉笑了，摸着手中刀，似乎是在感叹，或者正是回话

“戚家军先锋营千总郭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