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诚暻四下望去，果然视野更加高远开阔。
两人处在宫殿后，一个不易察觉，但是适宜向外观察的隐秘地带，被树影枝叶包围隐蔽着。
“先生……”她想了想又换了个称呼，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为好，只好略过，道：“真是对王府了如指掌……无怪乎能找到如此绝佳的位置。”
他在她身旁行了几步，负手望着宫殿林立的景色，朗然笑着：“哈……姑娘在抬举我了。”
诚暻拢袖低眉，腼腆而不太适应地道：“……先生……不要误会，民女不是在……”
“姑娘不要紧张嘛。”均乾的语气有些搞怪，像是在引她开心：“在下虽是会事先踩点的狡诈飞贼……也不会因为姑娘一句话而灭口的。”
“那就多谢了……”她佯作舒一口气的样子，腼腆笑着，目光在寻觅王府各条道路，判断着石头有可能去的地方。
“敢问……”这回她干脆找不出称呼就不找了：“……除了后花园，还有什么地方是可能去到的？”
“厨房等地恐怕是去不到的，演武场也不可能……”徐均乾成竹在胸地眺望过去，帮着排除了几个地方。
诚暻点点头，忽听那人道：“姑娘的芳名，是哪两个字？”
他推敲揣摩着，回过头来，笑着望她，觉得自己想到的哪个字，都于她的形象不太贴合……
女子有些诧异，但很快典雅温柔地含礼一笑，声音清越：“亚圣云：‘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暻，则是从日从景，是为光明之意。”
少年的眼中豁然清明，发出光彩。
若是这个音声，写作“诚暻”这二字，再没有比它们二字更好的了……其他再多的“成”和“景”，也不足以描绘她。
既明澈如水，心思剔透，又清光熠熠……
设想出来的，从来都不如真实的，那么真切。
他颔首低叹：“令师果然鸿儒。”
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说道：“以后我的孩子取名，也应该请贵派之人来取的。”
他真的是单纯这样想，因为觉得她的名字好听，又与其人贴合。
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确实如此。
……
诚暻看着他唇角弧度，一个男子，竟然笑容会给人以甚是可爱的感觉，有些太过神奇。
不由又低头道：“先生信任的话，将来喜得贵子，诚暻自然要为先生，向师门求取一个名字。”
男子眼中闪现馨甜笑意，朗然道：“在下说笑，扯得远了，姑娘一定觉得莫名，还望勿怪。”
她声音柔和，低低应了，有些言不足以达意的情愫……觉得他这个人还是很好的，至少待人方面，完全不像是什么飞贼的邪恶形象。
片刻之后，找不出头绪，无法判断石头究竟去了哪，由均乾提议，带着她四处再逛几圈。
诚暻展眉望了他一下，似在判断他所言的可行程度：“但恐要耽误先生太久，会不会……”
“无妨。”男子果决道出，想打消她的顾虑。
但这是实在不可能的，她踌躇地侧过身去，举目四望，只不再看他，仍在迟疑推辞，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不要误会，我此来其实没有什么要紧事，找到令师弟，才是要紧。”他一面又带上了面罩，准备就绪。
她回首时，恰逢一缕清风抚过，少年状态轻松地，轻易伸出手，递给她作为邀请。
灵秀质朴的瑞凤眼眸，目光落在他手心，又沿着他手臂缓缓向上，悄然望向他的脸庞……在触及他视线的一瞬，立刻无措地别开眼去。
“多谢……幸得先生相助，无以为报。”诚暻低垂螓首，眉目如画的线条，在夜光中益发明晰……
夜色就是有让人静下来的力量，他无法自控地，就这样将她仔细观察描摹清楚，记忆在心。
徐均乾轻笑一声，未能得到佳人柔荑相牵，不免摇头轻叹。
那就得罪了……
只好上前一步，如同之前那样，挟着她腰间，两人落下小道，飞驰几步，继续寻觅的旅程。
诚暻随着他身法加以配合，别看轻盈无限，默契十足，她心下却是紧张得不行……
她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从来做不出“把手递给人家”这样主动的事，以至于现在，又只得被挟走了……反而比抓着手更加剧了接触的亲密程度。
不过除此之外，她倒不知怎么解决，人家总不可能拿绳子拴着她，当作放风筝一样溜吧，如果他真的是一名正人君子的话。
贺诚暻只好暗示自己，要尽快适应这个现状。
而且她感受得到，少年揽着她，在楼宇间穿行，也是一片紧张神色。
他手心里空虚地搂着，根本不敢太过，但是又必须用些力气，形成一些亲昵，才能达到着力的目的，以确保挟着她行动。
又不能伤到她，或是摔着她、落下她，也不能过分亲密，更不能放开……别别扭扭地，甚至有点太煎熬他了。
诚暻更带了些歉意的感激。
均乾见姑娘沉吟良久，知道她在思虑什么事，也并不打扰，以免让女儿家难堪。
他确实是没有非分之想的正人君子啊，要怎么解释，还是不好解释……
都穿着夜行衣，出来“做贼”了，能指望人家姑娘如何看待自己呢……希望往后，她还能给予他机遇，再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吧。
也打算好了，如果此行被王府的人撞见的话，他也只好假装挟持诚暻，来一出胁迫的戏，先洗脱她的嫌疑为上。
“姑娘。”均乾犹豫着道。
“嗯？”她微应答着，巧笑解语：“先生请讲。”
“倘若我们被王府的人发现，在下决定装作挟持姑娘，以此……”
话音未落，贺诚暻了然地叹道：“先生恐怕不必如此……”
然而其实怀中人诚暻姑娘，根本没有介意他的奇怪身份。
她又不是彰朝人，反而是彰朝的罪臣，是要被追缉诛灭的那一类……王府里出现飞贼，到底不关她的事，她也没必要惧怕那些个“罪名”。
她心里，感激均乾的想法，更大于其他感受，占了大多数。
何况小少年很有侠义心肠同时，也一直算是以礼相待，替她着想。
如果被发现，她又有何理由装作人质，去揭发他，或是陷他于对立面，陷自己于不义？
“民女不是会舍弃同伴，只想着保身的人……”
徐均乾听这柔声解语之音，分外悦耳。
可是她此话有些傻气了。
他顺着话题调侃起来，但已道出关键：“那……姑娘自己不介意也罢。可是难道说，姑娘也想连累贵派之人，一并被怀疑为我的同党么？”
俊影成双，同时跃到一处高墙上，暂时停下脚步。
诚暻目光转动，笑容可掬，颔首道：“……民女知道了，先生不想连累我，致使事情闹大……那么，如果出现情况，民女定会尽力配合的。”
“姑娘聪明。”他亦是心情畅快地勾唇点点头。
此女有分寸，懂得见好就收，可叹。
从未有过的，沟通如此顺畅的感受……或许有些明白采五所说的，“知心”，到底是何意。
均乾此时直率大方地揽过她，骤然间靠近她耳边，暗道了句：“得罪了。”
又理所当然一副坦荡神色，有点像个驾车的车夫，勤勤恳恳，在请别人登车一样：“姑娘请。”
她略微颔首，随他动势，能少给他带来一些阻力和麻烦，就最好少一些。
风叱咤拂面，越过一处树边时，听闻男子笑道：“王府如果是个普通的王府，在下也断然不敢……这样得罪姑娘……只需让姑娘跟随我身后而来即可，哪里会冒犯芳闺。可惜它名为端王府，不是善地……只得……失礼失礼。”
他的声音，在面罩下有些闷闷的，传不出来，而且行动中，风响又占据了一切……不过诚暻还是听明白了。
侧目看向这名少年，仅露眉目的侧颜，她道：“难道府中……”
均乾点点头，目视前方的神色如常，迅速判断了一下方向，转而怀抱她撤身，离开石头不可能去到的区域。
“姑娘与师兄弟们入住时，是否曾经听到过管事提醒，不许擅自行动，不可离开学派居住区域？”
“确是曾有此言。”诚暻略作回忆。
未曾想，管事的一句话，背后竟有如此重大的隐秘：“……如果不是小师弟走失，我们亦不会擅自出来走动寻觅……”
均乾声音有点嘲弄的意味：“这府里，白天是一个样，夜里是另一个样。什么都有可能藏有，遇到军队都不奇怪。”
“军……队？不是普通的……护卫王府的侍卫么？原来王府如此凶险……”她再看了看那玉宇琼楼，寂静灯火之下，仿佛藏有无限不可预料。
细思他那句话，诚暻倒是暗想，“白天一个样，夜里是另一个样”此句，形容他这个人，也很贴切……
徐均乾也蓦然醒悟过来，低笑一叹：“姑娘大概觉得，在下也是和之前……判若两人吧。”
她神思一滞，然后勾唇表示叹服。
他好像，极为善解人意……
“先生……料事如神。先前在涌桂泉，曾经见到先生……那时根本想像不到，会是如此，与先生再度相遇……见到的，竟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