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蓬山此去路渐行远 十
作者:簪毅      更新:2020-04-15 13:51      字数:3293

青面獠牙的面具,用紫色和红色的涂料画着妖冶纹样,在熹群腰间静静地躺着。

……

……遍地落花枝叶狼藉,娇花的碎片,丛间阳光碎屑……

……微风吹奏的,那是什么乐,晴空平明下,那是什么花……

姚黄颜色为白中透黄,花头文气,虽也是复瓣,在牡丹群中总是娇小些。无论是茎杆还是枝叶,都较为瘦窄。青白相称,露水出尘。三片叶集成一片大叶,边沿线条勾勒得实在曼妙……

凤婵娇自是粉嫩芳华,颜色惹眼,而且花头绽得很大,任它在哪个枝叶深深的遮掩里,都依然是被瞩目的焦点。它的叶也宽大舒展,茎杆粗壮,力占辅位。

他听见跑动时箭筒的轻响,穿梭丛间,似一尾游鱼,自在穿游荷下……

小手拨开层层绿色,那大红的牡丹,黄蕊清新,浓烈也青春地盛放枝头。

白色面料泛着水蓝光晕的褙子上花纹华丽,深青衣摆暗纹鸟雀,里穿殷红褶裙,一个温柔妇人背影,在树下举头伫立。

品红色漆青花的雕栏,在牡丹丛间更显得斑斓,一折小路,从脚下铺向那树下女子。

他欢快地跃出花丛,小皂靴踏着地面石板,从这一折小路上雀跃地跑过去……

娘。

均乾?

云鬓上的银簪,坠下步摇,轻声碰撞,鬓佩回首低眉望着他。

他才去学了射礼回来,劲装箭袖赭红上衣,深黑下裳,蓝黄二色束带更添跳脱,腰间还挂着空的箭筒。

望着妇人,含有欣喜笑意地攀住她,也不顾额间汗水,只是唤着……

娘,孩儿回来了,孩儿来接娘了。

你怎么跑得这样急?

素手抚过他肩头,温柔笑道。

爹说朝廷考核他,咱们家要去个宁静地方小住,让孩儿来接您了。

她一笑,擦去他的汗水,摸着他的脸蛋。

知道了。你去等着我,娘收拾衣物便来……

他目光欣喜地看着她。阳光从树间迷离洒下,在一个小孩的角度看过去,高远又灿烂闪烁。

……

徐均乾不动声色,暗自猛地眨眼,不再看那面具,克制着就要被面具迷幻之力吸引的神思,尽量不要被这股力量侵吞。

拿起茶杯笑道:“……熹群兄还没有说,这为你织锦做衣的,能降住你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熹群刚放到唇边的茶杯,忽然又停下了。虽然不明显,但还是可以察觉得到,想来他肯定是有苦恼。

“她与我是死对头。”

“?”看着对面那人难得一见的不悦表情,均乾身子一后倾,难以置信却是咽下一口茶大悦道:“可喜可贺,也有能让熹群首领烦恼的人出现了。”

黑袍耸立在地面的阴影振动了一下。

出现……

她早就出现了……

从熹群出生三个月时就出现了……

熹群真的很气恼,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冤家对头出现在自己生命中,又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幸运,难得一求的福祉……可他不这么认为。

他顺风顺水,虽然那身为武将的父母在氓山族乱战中去世,他承袭勋位荣誉加身,从小有天子封赏,还是可以好好度日,衣食无忧的。

长大后因为善于统御兵马,年纪轻轻便官运亨通,平步青云跻身几位统领之列,与几位年长前辈共同执掌异境兵权……

这么看来,除了认识函单这件事上是倒霉运气以外,其他真的无可挑剔了。

“徐兄……有没有个相熟的女孩之类的?”熹群晃晃脑袋,闭眼用眼皮子问道,末了才睁开眼看着他。

徐均乾敛眸收过目光,瞧着近处茶具,在脑海中搜寻探索,恍然道:“……堂姐算么?”

熹群抿抿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迟疑着说:“不太一样……”

徐公子放下茶杯不干了:“那就没有了。你该不会是在向我炫耀吧?”

“炫耀什么?”那人不明。

均乾鼓鼓腮帮。

……熹群这人,装什么迟钝。

黑袍还在询问一样地看着他,语气不耐:“这与炫耀什么相干,我嫌弃她还来不及呢。你难道以为我稀罕她?”

其实熹群真不是装得迟钝,在这些方面,他是真的很费解……

“说得好听……我却怎么不大相信?”均乾继续鄙夷。

你不稀罕她,会这样?

“想来你也不明白,有个从小认识的女孩子,她还从来跟你不是一条心,是多么烦的一件事……处处要被她抵抗、反驳。”熹群眉心闪瞬轻轻揪了一下,痕迹又立刻消失:“总是和我抬杠,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很闲?”

“我是不太懂。也有可能是贵人您太忙了,不是人家太闲。”均乾则是揶揄,支起一腿,手拿着空杯搭在膝盖上,状似饶有兴致,又随心所欲地听他讲话。

能让熹群的表情怒一阵痴一阵,还真是少见啊……

“这位姑娘真是彼方神圣,降住了你,天下间也就少去多少愁苦了。”浅蓝衣衫的人噙着一抹浅笑。

熹群歪过头鄙夷着,左边散乱发丝倾下去,有些发青紫的脸上飘动光影。

“不过说真的,熹群兄确实没有在炫耀吗?”徐均乾见他不回嘴,更反诘道。

得到的答案却是:“我几时炫耀了?你们人境的想法很奇怪,比她还要奇怪。我连她都懒得去理解,更别说你这强盗逻辑了……”

徐均乾心下了然地大笑,这根本不是烦恼那位姑娘,根本是在乎,所以有些事情才挥之不去。

不然,让一个人不断执着追问,寻求答案的,能是什么原因呢?

可他又是心头一异样,想起采五的话……

“公子,这纸伞的事,您还要追问多久啊,小的怎么知道是谁画的,画的什么……万一就再找不到下文了呢?您还要问个不死不休啊?莫名其妙发了这个痴了……小的耳朵都听起茧了。我看,求您尽快找到那位诚暻姑娘算了,省得您在这心痒。”

自己也犯了什么毛病吗?

徐均乾皱皱眉,不断眨眼……却是唇角一勾。

诚暻姑娘……早晨已经认识了她两位师哥,想来不久就会有答案了。

若得与佳人相识,不惜破灭形象啊。

徐公子想得神清气爽。

回到熹群的事情上来,感叹地笑问:“不会吧……熹群兄都将人家做的衣服穿在身上了,还计较一点抬杠的事?”

“根本是口是心非。时时刻刻想到那位姑娘,就五味杂陈,竟还来问我明不明白。”徐均乾一语点破,音色清朗,亦有些魅语笑叹地道:“在下可不明白……”

黑袍的那人肤色带青紫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出神入迷的疑惑,起身走了几步,到窗边去。

留下徐均乾坐在案前转头一挑眉。

他这直接一说,四部首领都下意识回避了……嗬,该夸自己唇枪舌剑,直指精要的本事过高呢,还是首领大人太过关心则乱呢?

熹群犹豫了一下,推开窗,叉腰望着窗外。骨节分明的手,扶在腰上面具旁。

发丝垂下襟前,丝丝之间,那紫色和红色的织锦在余光里扎眼。

“熹群,你看那云,那天空,和我们异境的没什么不一样。”她坐在客栈的窗框上痴惘着,拽拽他的衣袖,要他去看。

穿着的白底红碎花的曲裾、鲜红裙裳,更显她仿佛人境邻家女孩般的气质……纯净而迷人。

那是他们第一次离开氓山,第一次到异境以外的地方执行任务。

当时年幼的她,额前还留着斜斜的碎发,而且碎发没有那么浓黑,是小孩的浅黄褐色,被微风吹起,时不时翘一下。

而现在……她发线早已是浓黑,而且没有刘海了,束成利于行军打仗的古板发髻。

她那常年披着的铠甲,也让熹群常常恍惚怀疑,他们幼年许诺的白首……能不能真到白头。

而小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身着皮具轻甲,抱着刀鞘,站在客栈窗前,眉目严肃,执意跟她顶撞:“当然不一样,因为人境的人都视我们为妖异,那么,我们又何必与他们好?就是不共戴天,怎么会一样。”

手里却是紧紧抓着她手臂,暗中使力以便时刻稳住她,怕她从窗口跌下楼去。

那是属于他们的天真时代啊……

其实同一片天,本就不会有什么不同。

但这也是现在的熹群才认同的,当时的小男孩可不这样认为。他曾执意地相信世代族巫所宣扬的割裂与仇视,觉得人境总有一天会被吞并的。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情势所迫,箭在弦上。

她转头哀怨地望望他,道:“为什么,你说谎,分明是一样的。”

就因为我族世代的族训教导,就可以把本来相同的东西抹杀掉,把是非黑白都毁灭吗?

这个问题到现在熹群还是解答不了。

所以小时候的熹群,生气地义正言辞跟她说:“我没有说谎,族训所言,不可能是说谎。你这样想,是污蔑祖宗,函单,你不可以这样想。如果被大家知道了,你会被惩罚的,虽然我会保护你,但是万一我不能一直保护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