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死里逃生
作者:三夜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25

(十九)死里逃生

许多年后,当殷离每每回想起那个骚乱之夜时,总会感慨万千。.在那个血红的夜晚,整个渔阳郡城都笼罩在了一片血腥的恐怖中,所有人——无论平民、警察、还是担负宵禁任务的军队——几乎都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平民们恐惧的是凶残的暴徒,而那些手持武器保护平民安全的警察和军队则几乎无一例外地被笼罩在如魔神一般的神秘杀手所投射的死亡阴影中。繁华的南菜园商业区几乎成了修罗地狱。很多人死在了骚乱中,还有很多人尽管活着却永远失去了除去性命之外的其他所有东西——肢体、思想、还有灵魂。

然而身处血色漩涡中心的殷离却完好地活了下来,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说,这都不能不称之为奇迹。尽管他本人对这种所谓的“奇迹”带有更多复杂的感触。

当然,无论这种所谓的奇迹为殷离带来了多少传奇的光环,却始终无法掩盖那个血色黎明到来之前的漫长黑夜里,殷离与他的伙伴所承受的一次次“生死悬于一线”的试炼。

对当时身处乱局中心的年轻的殷离来说,每一次试炼都让他觉得与死神擦肩而过。

不过就算过了许多年再冷静地回忆那些所谓“奇迹”般的试炼,殷离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其实整个晚上,只有在运河边绿化带中所面对的那把掷向他头颈的刀,是最让他接近死亡的。

在那一瞬间,殷离几乎已经闻到了从死神口中所散发出来的冷冰冰令人迷幻的馨香,甚至能感觉到死神站在他身后的空中,用一双完美无瑕的手按在了他的头顶上。

他几乎就无法再继续成为故事的主角了——如果不是那只适时出现的铃铛的话。

*

回到地处运河畔绿化带中的事件当场。

突然掷出的刀,一下子聚集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都有着与啸霄一样的观感——无非眨眼之间,下一瞬这个年轻人就将身首异处。正是基于这样的一个观感,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选择了瞪大眼睛。

只有身处刀子正面的殷离跟雨荷例外。

刚刚被从暴徒手中抢救下来的雨荷自从被殷离揽在怀中就止不住放声大哭。被大力拉扯而致的头皮的剧烈疼痛,以及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感觉到的死亡恐惧,还有重入殷离怀抱所感受到的强烈依赖与安全感,让雨荷彻底放弃了所有的坚强与矜持,只想痛痛快快地在属于自己的安全港湾里面大哭特哭,把鼻涕眼泪一股脑都抹在殷离的肩膀上,把整个晚上所累积起来的所有害怕和委屈都抹在殷离的衣服上……完全不管他们此刻身处什么环境,更不管是不是还有更大的危险在逐步接近。

本小姐只想哭,本小姐只想哭……我命令你们所有的混账家伙都离开!本小姐命令你们!否则……我让爸爸治你们的罪!

雨荷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想到。

只是她才哭了几秒钟,就听到身后一个格外找抽的声音嚷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别动……看老子跺了这小子!”

这声音着实让雨荷感到厌恶。姑娘想都没想地就从殷离的怀中回过头去,瞪着那个找抽的声音主人。“本小姐不高兴了!”雨荷的脑子里这么想。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暴徒在他们身前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暴徒脸上的凶狠让她厌恶,更让她害怕。她下意识地抱紧殷离,想要转过头去远离这个讨厌而且找抽的家伙。这时一个更恐怖的画面出现了。

找抽的暴徒突然扬起手中的刀,顿了两秒——或者三秒?又或者不到两秒?雨荷已经没了时间概念——后,那把刀就毫无征兆地从暴徒手中飞出,毫不客气地直向他们两人飞来。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旋转着的刀瞬间变大,在雨荷没有来得及尖叫之前就已经切近了她和殷离面前的寸许空间中。

下意识地,雨荷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闭上眼睛就能把那旋转的砍刀排除在现实之外;又仿佛,就算那刀是现实的,闭上了眼睛却能把自己跟殷离排除在现实之外。

不过不管哪个被排除,姑娘的身体却绷直了。她的身体先于她的思想做好了接受“砍中自己的刀”,或者“砍中殷离的刀飞溅出来的鲜血”这两种准备。

*

所有事件当事人中,在那一瞬间情绪最为稳定的反而是身处事件核心的殷离本人。事实上,他的情绪根本没有波动的机会。

原本因“亲手杀人”而心绪不宁的殷离,几乎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是完全处于恍惚状态的——直到他发现自己握着军用弩的手大幅度地摆动了几下。

这个发现让他立刻从那暂时的恍惚中恢复过来,潜意识中一种极度的危机感令他刚刚稍有松懈的全身肌肉再次绷了起来。

尽管他的整个心神仍在为因“杀人”而完全割裂的人生感到悲哀和迷茫,但或许是与生俱来,又或许是特殊环境的逼迫下所激发出来的潜能却让他的身体好像预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一般,居然先于他的思想做出了本能的防御反应。

只一眨眼的工夫,殷离抖动的手就稳定下来并且将偏离目标的军用弩重新对准了面前的暴徒——可惜就是这一眨眼的时间就被那杀人经验丰富的暴徒准确把握住了。

于是殷离忽然发现一把旋转着的长柄砍刀冲到了他的面前。他甚至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尺许长的砍刀以刀身下半部为轴心飞速旋转着接近,刀锋几乎覆盖了前进道路上三四平方尺的所有空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无论他采用哪种方式闪躲,几乎都无法摆脱被刀劈中的命运;况且他的左手臂弯里还抱着一个浑身瘫软似无骨一般的雨荷。

在和现场所有人一同共享的这最后一瞬间里,殷离下意识地做了两件事:首先,他用尽可能实现的速度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向左旋转,同时左臂向后一收,连带着揽在怀里的雨荷向他的侧后方闪了半个身位;其次,右手所持的军用弩随着身体轻微左转带来的轻微冲力再次击发,射出了在这生死关头他唯一能射出的一枝弩箭。

“就算死,也不能死得那么窝囊。”殷离的脑子里再次闪过这个念头。

弩箭与旋转的砍刀交错而过,径直射向掷刀暴徒的上半身要害。那暴徒显然没想到殷离在这个时候还能做出反击,惊讶之余也只来得及向一侧闪身。好在他的经验够丰富,掷刀的同时身体已经向一侧倾斜——原本是准备一刀没有击中对方要害的话可以迅速上前再向对方施以致命一击——这一进攻性的准备却在事实上救了他一命。

弩箭擦着暴徒的右侧肩颈飞了过去。箭尖箭尾的锋锐、以及弩尖所带起的气流撕开了他肩上的衣服,在肩膀上扯开了寸许深的一道伤口。弩尖擦过暴徒的身体后略向下偏,去势依旧不尽,居然径直钻入后方巷口的暴徒之中,狠狠地刺中了一个拿着强光手电的家伙。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紧跟着人群中响起一阵骂声。

不过这骂声却并不是为了那软倒在地的同伙,而是因为他们认为显然会一击必中的砍刀居然被撞飞了。

没有人看清撞飞砍刀的是什么东西。在场各人只听到一阵轻微的铃声,紧跟着就是“当”地一声清脆的鸣响。那把砍刀就像是预先设定好了线路一般,在殷离面前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伴随着响声向一侧斜斜飞了出去——尽管如此,旋转的刀锋仍然在殷离的额角划了一条细长的刀痕。

那刀痕迅速扩大,眨眼间形成了一道血的帘幕,遮住了殷离的左边眼睛。

飞出去的砍刀沿着一条曲率很高的反抛物线斜斜地飞上半空,“哐啷啷”撞到东侧电厂的高墙上,划出一串火星后掉落地面。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而在这一群暴徒中最有经验者看来,这一幕不但震惊而且简直可怕。

要知道掷刀暴徒用手抛出刀,刀身旋转增加了速度也增加了杀伤力。可是那毕竟力量有限,击中目标造成杀伤是绰绰有余了,可是要说撞到东西后再反弹出去,那就没有太大的力度了。

可是这刀被不知是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后,不但转了一个几乎直角的弧线,更是划出那么巨大的反抛物线,击中了50米开外的院墙后还能划出一长串火星——这说明那刀被撞开后无论自身旋转速度还是飞行速度都大幅度提升,换句话说,撞上这刀的东西一定有极大的力道才能造成如此效果。

可是那东西又小到让所有人都无法看清。

那名最有经验的暴徒心里打鼓,自问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本事,自己认识的人里面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除了头脑们以外。如此说来,不用脑子也能猜到撞开那把砍刀对这个年轻人施加援手的人该是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

一时间,这最有经验的暴徒心中涌起一股极为强烈的恐慌。

不过还没等他对这种恐慌做出进一步的反应,现场再次连番剧变,让他连恐慌的时间都没有了。

*

殷离在射出那只弩箭后心忖必死。这转瞬之间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脑子中只莫名其妙地闪过一段诗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不过也就是在他的脑中闪过这段诗句的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右侧绿化带深处似乎闪过一个身影,同时耳中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玎玲”声,紧跟着就觉得眼前一花。伴随着“当”地一声鸣响,旋转的刀锋似乎在他的面前停了那么一瞬,他左侧额头先是一痛,紧跟着就是冰凉一片,而眼前则豁然开朗。

殷离的脑子愣了一瞬,额头的剧痛忽然猛烈地冲击着他全身的神经,让他几乎要蜷起身子。伴随着疼痛的是耳中像被灌进了无数的海水,四周的声音都变得飘渺不定,一种“轰轰”如海啸一般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隳突席卷。在这猛烈的啸声中,他隐约听到了身后雨荷尖叫道:“鹰叔……”,叫声中带着一丝喜悦。他也听到了啸霄和他背上女子一同惊呼,听到了从他面前消失的砍刀撞到左边厂区墙壁上的响声,以及远处巷口那其余暴徒的咒骂……这些声音就像是隔着粘稠的空气,听来似乎飘渺,然而每一个音节的变化却又清晰无比。

殷离眨了眨眼睛,蓦地发现额头上面粘稠稠的似乎有东西在流淌,再睁开眼时只感到左边眼皮沉重得似乎连睫毛都垂了下来。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要松开揽着雨荷的左臂伸手去摸摸额头,却意外地听到啸霄背上的女子惊呼一声道:“别摸!”

与此同时雨荷也反过来紧抓着他的手不放,气急败坏地嚷道:“你别动,你别动!”听声音完全没有刚才脱口叫出“鹰叔”时的兴奋,代之以不知所措的惶急。

殷离叹了口气,脑子里面闪过无数的念头。

他一方面在试着判断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另一方面却在想着方才被砍刀击中的一瞬间自己右侧绿化带中出现的身影……自己应该就是被那个身影用什么东西救下的。他想起雨荷满怀喜悦地叫“鹰叔”,心想难道真是她的那个什么叔叔来救我们了?可是为什么自己觉得那身影像是个女子呢?

想到这儿,他勉力睁大眼睛,想要扭过头去看个究竟。

这时他的左眼已经被流淌下来的鲜血糊了个结实,而右眼所看到的事物也是一阵阵地模糊不定。就是在这模糊不定的右眼视野中,他忽然发现他们前方那个掷刀暴徒漆黑的影子快速地动了动。

这个发现让殷离因疼痛而显得迟缓的神经重新紧张起来。

他喘了口气,忽然甩开左边的雨荷,用腾出来的左手托住几乎已经举不起来的军用弩,想也不想地冲着那暴徒影子的方向连放三箭——这三箭完全凭着感觉,连续而出,一气呵成,恰似他在移动弩大赛时的三连射一般。

三枝弩箭毫不停歇地接连刺中那掷刀暴徒的身体,其中一箭直接刺透了他的心脏。可怜这家伙被劲射的弩箭打得斜飞了出去,还没落地前已然一命呜呼。

这暴徒本来就被忽然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潜意识里感到情况似乎有变,眼见自己一击虽然未中,可是那拿弩箭瞄着自己的小伙子毕竟额头中刀,心想就算不死构不成威胁了。倒是忽然出手救人的敌人过于可怕,他心里略一盘算,打算赶紧退回同伙之间,背靠同伙帮手一同对付这神秘的对手。

可是万万他没想到所谓恶贯满盈终有所报,殷离全凭感觉的三箭就这么让他为此前的残害无辜付出了代价。

*

殷离在射出那三只弩箭后再也无法握住手里的弩机。刚刚拣到这只弩时觉得入手很轻,对此还颇感惊讶,不过此刻漆黑的弩箭于他来说竟然好似重逾千斤,别说单手握着,就是双手抱着也嫌费力。

不过由于精神集中,初受伤时一片混乱的脑子此时逐渐清晰起来,不再如方才一般山呼海啸。恢复正常思考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又杀了一个人。

不过这次他显然没有再钻牛角尖,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想: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杀过了人,此刻再多杀一个又何妨?再说这种暴徒死不足惜,只可恨小爷我没力气再多杀几个。

人其实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初时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心里障碍,解不开的心结,往往却会因为一些额外刺激的出现而豁然开朗。而人一旦绕过了这个障碍,那么之后再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就变得顺其自然甚或理直气壮。

此时的殷离就是这么忽然之间抛开了几分钟前还反复纠结的关于“亲手杀人”的心结,并且自然而然地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足以让自己心安的理由。

他心中又暗自叹了口气,为自己无意识间的心理转变感到一些无所适从。不过此刻脑子清楚起来,先前模糊的视野也逐渐清晰,耳中听到的声音随之慢慢恢复正常,额头上被划破的伤口却也额外剧烈地疼了起来。

他轻微地呻吟一声,感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手里的弩机“呛啷啷”掉在地上,身体也随之软倒下去。

“小心!”

旁边的啸霄此时已经把背上的女子放在地上,抢上来扶住殷离,不过他的眼睛却警惕地飞速扫了一眼远处巷口那群暴徒。那些人的奇怪举动让他感到惊讶。

雨荷与啸霄所带的女子也伸手扶住了殷离。雨荷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急得几乎无法呼吸。啸霄带着的女子却在飞快地俯身查看了一下殷离的伤口后,低声说道:“别怕,只是皮外伤。”

一边说着她居然伸手按在了殷离的两个太阳**后面,说道:“先止住血。”

这女子的按压止血手法很是纯熟,让殷离不禁感到意外,他又见雨荷一脸紧张,忍着头皮的疼痛勉强笑了一下想安慰她几句。一抬眼却看到啸霄正紧张地盯着远处。

殷离的心里怵然一惊,想到远处那群暴徒,忙顺着啸霄的目光看时,却见到了让他极为惊讶的一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