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张爱玲的“暗红色”的记忆
作者:8862008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01

自从继母孙用蕃嫁入张家的那一天起,孙用蕃就一直在变着方儿地提醒着张家的诸人,警示自己的女主人地位,踩着别人来垫高自己——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罢,已经是低就了,36岁的下嫁,再不仰起头来,怎么见得显出自己原本的尊贵?

孙用蕃很喜欢同这家的以前的女主人相比,时常说:“黄逸梵认识蒋碧微,那有什么了不起,我同陆小曼还是朋友呢。^^叶子*悠悠_首发(本章由言情小说网WWw.Yqxsw.Cn首發)”——所以自从孙用蕃嫁进张家以后,屋子的客厅里就一直挂着陆小曼的油画《瓶花》。为了自己深得张廷重的喜爱,孙用蕃对前妻留下的一对儿女暂时潜伏着的一种可怕的平静。同时为了自己深得张廷重的喜爱,她也自有办法深得张廷重的心思处——就是与张廷重“同榻之好”,这位老姑娘,多年的老烟枪,练得一手烧烟泡的好手艺。这一刻的温柔已经抵得过其他时候的万种泼辣。即使没有万种风情也有着同种爱好——万种温柔抽大烟。

在深得张廷重喜爱后,这时候孙用蕃慢慢的开始克扣前妻留下的一对儿女,对张廷重用在吃喝玩乐上的钱倒是给的很大方,同他一样喜欢吃外国进口的罐头芦笋,喝鸭舌汤,喜欢新式轿车。女儿学钢琴缴学费的钱没有,可是旧车换新车的钱刚刚好。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言情小说网》Www.YQXSW.cN这种持家的政策对张廷重来说非常的满意,这个新夫人可真是好,不会阻止自己吸烟,还和自己一道吸,还给自己点烟火烧烟泡,还不会好高骛远地巴望着西洋景,真是贤惠的夫人。渐渐地张廷重便对她百依百顺。

当家作主头件大事自然是钱,孙用蕃不但抓紧日常开支,裁减佣人,降低工钱——这是一进门的第一个下马威,要的就是叫人见识她的精明干练、擅于理家的手段。^^叶子*悠悠_首发当家大权一天比一天更加落实到继母的手里,而张爱玲也就一天比一天更懒怠回家,偶尔回来,听说弟弟与自己的奶妈何干受欺负,十分不平,然而无奈,也只有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为静;可怜的弟静却离不开,只能一直在那个房子里生活、长大、苟且偷生——张爱玲最感到爱慕能助的就是弟弟。弟弟张子静在继母的管辖压制下,益发腼腆苍白,也益发柔弱多病了。家里的佣人们怨声载道,思念着以前的女主人,张爱玲回家时听见的都是佣人们的苦苦叹息。

张爱玲庆幸自己在中学里住校。学校是她的伊甸园,可以使她短暂地远离继母的管辖——然而也未必,因为即使在学校里,继母的影子也无处不在,继母的衣裳跟着她。

继母孙用蕃在进门前,听说这个继女的身材与自己差不多,便带了满满两箱子自己做姑娘时代的旧衣裳——这位填房太太在进门前已经先想到为夫家省钱了,真不知道是天生勤俭还是刻薄成性——或许也可以理解,总是落魄高官的后代,在民国这些落魄的高官一色地没落了,纵然祖上曾经堂皇过、尊崇过,如今的家境也仍是拮据的,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委屈。(本章由言情小说网WWw.Yqxsw.Cn首發)

继母孙用蕃打开箱子,一件件地撂出衣裳来,带着惋惜怅惘的口吻说:“料子都还是好的。”仿佛连旧衣裳也不舍得给人似的。

于是,此后的几年里,张爱玲再也没有穿过一件新的衣服。

那些肥大而过时的旧衣服,像一件件情味暧昧的准古董。说新自是不新,说旧却又不够旧,有些领口已经磨破,无论怎样滚金线、打丝绦,只是令人觉得土,觉得尴尬。而且因为压在箱底里有了些年代,整个浸淫着一种说不出的樟脑味。在那样青涩初开的年代里,在被称为贵族化的教会学校里,穿这样的旧衣服,更加使一个少女无地自容。

张爱玲本是自小就有一点恋衣癖,这也是母亲黄逸梵的遗传——那时候因为黄逸梵太爱做衣裳,父亲张廷重常常表示不满,母亲黄逸梵一做衣服张廷重就咕噜咕噜地说个不停:“一个人又不是衣裳架子!”“整天的做,做,做。”在张爱玲还叫做小瑛子的时候,她小小的年纪,看见母亲黄逸梵立在镜子面前,在绿短袄上别着翡翠胸针,直觉得美不胜收,羡慕万分,来不及地要长大,当时常常忍不住地说:“八岁我就要梳爱司头,十岁我就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圆,吃一切难以消化的东西。”

而这时候的张爱玲已经16岁了,别说梳爱司头、穿高跟鞋,甚至连穿得体面一点也不能。继母的那些衣裳中,有一件暗红色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

——记忆的伤,终身不能治愈。张爱玲不禁想起小时候个子长得快,几天就窜高了一大截,有一次母亲为她做了一件外国的服装,葱绿织锦的,一次也没有上身,已经就不能穿了。如今想起来,真是奢侈得叫人心疼。

那件像长满冻疮的暗红色的棉袍,就像兜头浇下满满一桶暗红色的油漆,给张爱玲的整个少女时代打上了一枚暗红色的朱漆大印。她从此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嗜书如命,她原本就比一般的同龄女孩早熟,如今更是忽然褪去了所有的稚嫩与天真,并且由自卑导致的自闭,使她的中学生活并不愉快,也很少交朋友。致使她在中学时代的心灵上一次次的受伤,一次次的结痂,然后又一次次的打成结,一辈子也解不开了。后来经济的张爱玲很有点恋衣狂,喜欢自己设计衣裳,并且务求穿得奇装异服、路人瞠目才罢休,就是因为那时被穿衣问题困惑了太久留下的后遗症。

就在这个16岁的花季,张爱玲穿的就是继母的旧衣服,穿的时间最长的就是那件暗红色的、像碎牛肉色的、像生了冻疮的疤的薄棉袍。张爱玲曾回忆在继母治下的日子:“只能捡继母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暗红色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的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这种伤心确实痛到骨子里,像浑身生满了冻疮的青紫与痛痒,对张爱玲来说,这是心灵的伤痛,随着衣服颜色深入到身体里,“冬天都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

张爱玲对暗红色薄棉袍的仇恨源自于继母孙用蕃,在她的笔下,孙用蕃是个恶妇,长年将一件暗红的薄棉袍套在张爱玲的身上。文字的力量太强大了,所有的读者都认为这个后妈的歹毒。我去过孙用蕃租居处,邻居反映老太太非常的高雅,晚年眼睛已经瞎了,却非常喜欢小孩子,靠寄卖家当过日子,却舍得给孩子吃蜜饯和糖果。我在想,这是不是孙用蕃在用良心补偿当年前妻留下的一对孩子,对他们的心灵、和对自己的心灵的一种愧疚的补偿,不得而知。

张爱玲说:婆媳是一对天敌——后妈和继子女应该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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