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柟无法从刚才的恐惧中挣脱出来，人生第一次她看见死亡的边缘。如果钟起爸爸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都无法安生。

她全身瑟瑟发抖，像个可怜的虫子蜷缩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钟起。钟起给她擦赃物时，她一动不敢动，眼里蓄满了泪水。

钟起看着她如此状态，想想前后的事情说起来也并没有多少与她有直接相关，爸爸的心脏病不是她刺激的，妈妈的骨折也不是她摔的，她不过就是没有在夜里按时值班，即使是法律也没有规定她的失职跟他们家的灾难有什么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但是他对她极尽苛责与责难，甚至将自己的恐惧与不满诉诸于暴力。说白了，他能去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她害怕失去这份工作罢了。

“对不起，我刚才去了趟卫生间，没有想到他竟然正好这会儿出事，而你又正好在那里，我……我是太害怕了，才对你那样。”钟起拉过夏柟的手，擦掉她手上溅的豆汁。

夏柟仍然感觉自己脑袋轰隆隆作响，但或许是因为钟起温和的态度，或许是他的动作温柔，她依稀觉得眼前的人和莫琲很相似，让她莫名有好感。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前晚上值班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事，所以我也没想到这次会出这么大的事。”夏柟再次重复，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些什么能换得他的原谅。

“别说了，”钟起淡淡地回应道，他讲那些完好的早餐放在她面前说，“快吃吧。”

夏柟紧张地摇了摇头说：“我是给你准备的，我不饿。”同时，她惊奇地发现当自己把眼前的人当做莫琲时，她已经没有那么害怕，脑袋也不会再发出奇怪的声音了。

“吃饱了身体才会好。我爸这二十四小时是关键期，你不是希望我原谅你吗，那你今天要陪我轮流看护。如果我爸成功度过危险期，我就原谅你。”钟起说。他有自己的无奈，虽是出身于书香门第，但父母都是个性淡泊、不喜交际之人，以至于在这样危难的时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人。

“真的吗？”夏柟因为兴奋而满脸通红。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要先吃饱，因为中间不能出任何差错。如果你没有精神的话我是肯定不敢相信你的。”钟起不自觉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夏柟二话不说将袋子里的所有早餐吃个干净，她打着饱嗝示好性看着钟起。钟起怎么也没想到瘦瘦弱弱的夏柟会将所有的早餐吃干净。

“你看着那么瘦，怎么吃那么多！”钟起感叹道。

夏柟原本只是想示好，所以才拼命往下咽。听钟起这样调侃，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握着衣角，尴尬至极。

“对不起，我，我……”夏柟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没事，吃的多好，吃得越多说明你精力越旺盛，我就不用担心等了半夜你值班时睡觉了。”钟起说。

夏柟笑了笑，将桌子收拾干净，垃圾扔了出去。

回来时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钟起坐在床边轻轻地握着老爷子的手，眼前这个隽秀的男孩子似乎脆弱地就像一尊玻璃娃娃。

夏柟有些感动。她从未经历过离别，或者说她从未经历过相聚。自她出生以来，与父母之间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壁垒，或许小的时候她期待被爱，只是慢慢地，她更期待离开，也渐渐忘了血浓于水的亲切。

而眼前的钟起与她不同，她初见他父母时是为他们办理入住，老人不断地向她这个陌生人夸赞自己儿子的优秀。那时候她心里就很不舒服，她一直以为父母与子女之间都是含蓄的，是两代人，如同她与父母之间的疏离，也似莫琲与他父母之间的避讳，但钟起的父母对钟起的依赖和赞赏让她惊讶，而钟起对家人的亲昵，也让她的心慢慢融化。

“你在想什么啊？还哭得那么伤心？”钟起称不上亲切的声音将她从思考中唤醒。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都是水。原来她还会哭，她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莫琲再也没有人能让她掉眼泪了。

“没有，挺感动的，你们一家人真好。”夏柟感慨道。

钟起摇了摇头笑道：“谁和家人关系会不好啊！连这你都要哭，那这个世界上值得你哭的事可太多了。对了，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你开始跟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夏柟，夏天的夏，柟是一个木一个冉，不是楠木的柟。”夏柟说。

钟起点了点头说：“如果我爸醒了应该会很喜欢你的名字。”

夏柟楞了一下，她从来对自己的名字多少都有些厌恶感，还是第一次听说会有人喜欢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呀？”她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钟起给了她一个疑问的表情，随即才明白似的笑着说：“你的名字很有文化啊，“柟”这个字很有意境。我爸很喜欢有点生僻又层次感比较高的字。”

夏柟确实没有想到过有人会对她的名字有这么高层次的解读，竟一时头脑发昏，飘飘然，感觉自己整个人像重新组装了一般。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谢谢你，钟起。你们一家人都很善良，好人会有好报的，叔叔会平安度过难关的。”夏柟说。

钟起看着夏柟，笑了笑说：“我也相信，我爸是个坚强的人，这点小事不会让他倒下的，我也不会倒下，我相信我们一家会度过难关的。”

两人相视一笑，夏柟才渐渐放松了情绪，疲倦也慢慢袭来，毕竟一夜没有睡觉，她有些体力不支，但想着对钟起的承诺也不敢提出休息。

钟起也注意到了她快耷拉下来的眼皮和渐渐丧失精神的眼眸，温声说：“你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要不你先在旁边病床上躺一会儿，我一会儿叫你。”

夏柟赶紧眨了眨眼睛，努力打起精神说：“我可以坚持。”

钟起见她如此行事，有了些不快，说道：“现在一切以大局为重，这会儿我精神好，你就休息，等你精神时，我休息。我们必须打好配合，如果你一味的任性，我怎么敢把我爸的性命交给你！”

钟起的话让夏柟很是羞愧，她转身走到床边，躺了下去，感觉全身酸痛都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钟起背着她，盯着自己父亲的仪器。夏柟闭上眼，就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除夕之夜的麦垛里，温暖，舒适，让她心有所安。

“谢谢你，钟起，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她轻轻地说，伴随最后一丝力气，她沉沉进入了梦乡。

夏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河边跳舞，而莫琲就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惊觉气氛有异，停下来问他：“你不爱我了吗？”莫琲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爱你。”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莫琲说：“因为我们之间好遥远，我没办法靠近你。”夏柟听着有些着急，她向河边靠了靠着急地说：“这已经是我能靠近的最近的距离，你还要我怎样？你看不到我在努力弥补你、取悦你吗？”莫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没有她熟悉的温柔和宽厚，只有冷冷的眸光里透着绝望。

“可是你给的不是我想要的。”莫琲说完便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夏柟看着莫琲走远，不由地难过、着急，便向莫琲追去，却径直掉进了水里。她大喊、呼吸，希望莫琲能回头救救她……

夏柟在绝望中清醒过来。四周静悄悄地，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白色的墙面……记忆一下子全都回来了。她看了一眼手机，已是下午两点。钟起依然保持着她睡前的姿势。

她下了床走到钟起面前问：“怎么不叫醒我，吃饭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午饭吧。”说完便要出去。

钟起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满头大汗，脸色绯红，低声说道：“别走，中午护士给我送了点午饭。你能不能替我，替我看会儿？”

夏柟急忙抽回来自己的手说：“好，我看着，你去吧。”

钟起慌里慌张便跑了出去。

钟起走后，护士进来给钟起的爸爸换了药。

夏柟对护士表达了谢意。

钟起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夏柟睡觉后他便想上厕所，但父亲一个人躺着，他生怕又出事，只能一忍再忍，直到夏柟醒了过来。

“夏柟，谢谢你啦，今天多亏有你。”钟起不好意思道。

夏柟羞涩地摇了摇头。

“夏柟，你饿吗？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点吧。”钟起有些尴尬。

“不了，我早餐吃太多了，还没有消化呢。”夏柟说。

两人陷入了沉默和尴尬，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话题，但她一向都不善于说话。若是莫琲在，他一定能缓解所有的不适。

“夏柟，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你这么想要得到我的原谅吗。你明知道你不出现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钟起问。对于这个他确定有些疑惑。

“我老板说，取得你们的原谅是我保住这份工作的条件之一。”她如实作答。

“你可以换一份工作啊，为什么非要这家不可？”钟起感觉更加疑惑了。

夏柟抿了抿干涩的嘴，用纸杯倒了一杯水拿在手上缓解自己的情绪，“我现在还在上学，只有老板可以给我提供最合适的工作时间和薪资。”夏柟说。

“陈默吗？我刚才还在以为你是为了留在陈默身边呢！我这个学弟可是学校里有名的，小姑娘们往他身上扑腾的方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我还以为你也是想靠近他的。”钟起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夏柟的反应，那样的衡量让夏柟的自尊心有些受伤。

“我有男朋友，我很爱我男朋友。”夏柟本能地反驳，她不希望别人看轻她的品格。虽然她穷，但她可以靠努力，不想别人把她当成那种女孩，即使只是想想也不行。

“你有男朋友？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吗？”钟起平静的眼波流过一丝讶异，对眼前的姑娘有了新的评估。她好像很有骨气呢！

“不是，我们是异地恋。就是因为这样，我想多陪陪他，想着前几天晚上值班都没有什么事情，昨晚便带他去看夜场电影，才出了这种事。”夏柟深深地叹气。莫琲现在没等她回去便走了，一定是极生她的气，但是眼前的一切都让她焦头烂额，她没有精力再去跟莫琲解释，但他一向对夏柟宠溺，等她过完了这一段，将事情解决好再去跟他解释吧。

“这么说来，你也是命运的受害者。”钟起叹息道。

“不是，确实是我擅离职守，命运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很善待我了，辛亏叔叔没有出大事，否则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还有阿姨。”夏柟说。

钟起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坚强和温柔像一束光照耀进钟起的心里，与那个人如此相似。

“学长，我可以叫你学长吗？”夏柟轻轻地问。

钟起淡淡地笑容，点头说：“当然。”

“学长，如果叔叔明天平安度过了危险期，我只要不上课，一定过来陪叔叔或阿姨，你不用担心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夏柟说。

钟起没有推辞，他有很重要的竞赛，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耗在这种事情上。如果只请护工他也并不放心，倒是夏柟这个小学妹反而更让他心安。如果她自愿来帮忙，倒真的是省了他不少事。

“那你男朋友那边？”钟起还是有些犹豫。

“没关系，他已经回去了，而且这是我的事情。”夏柟说。

“那我得先谢谢你啦，小师妹。”钟起说。

两人越聊越开心，倒也不觉得无聊。下午护士给送了盒饭，主治医生也过来做了检查，告诉他们病人状态良好，两人开心极了。

最难熬的夜里，夏柟因为补了觉便嘱咐钟起先睡。她眼睛睁着不敢有一丝懈怠。夜静的吓人，她盯着仪器生怕出任何问题。欣喜的是老爷子的脸看着健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