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顺儿在殿里窝了五天。

她其实伤的也并不太重，在殿里待了五天，第六天一早，赵顺儿就如常去给皇后请安了。

将近卯时，赵顺儿到坤宁宫门口，已经有不少妃嫔在了。众人都半遮半掩的打量着赵顺儿，赵顺儿被这些人看得不自在，但还是恭顺的低头站着。

一直到金嬷嬷来请众人进去，赵顺儿才算松了口气。萧御女、王采女都没到，周宝林进冷宫了，所以坐在赵顺儿之后的，只剩三人，高位的妃嫔总算没有一直回过头来看她了。

卯时初刻，皇后娘娘就让众人到正殿去了，这一日请安，德妃告了病没来。

赵顺儿一进正殿，就想起了当日的杖责，不由得浑身紧绷。行礼也十分的僵硬，明明知道已经没事了，但还是时时担心哪里出了错，会又受到责罚。

皇后在上头，明显的看到了赵顺儿的僵硬，心中不觉也有些歉然。

她一直知道赵顺儿是受了连累，但她要罚德妃，就不可能饶过赵顺儿，要罚只能两人一起罚了。再到事后，皇上去看了德妃，也去看了王采女，但对赵顺儿只是赐了两样东西了事，皇后对赵顺儿就更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时看到赵顺儿明显的畏惧，皇后也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向她道歉，只能不咸不淡的安慰两句，嘱咐她不可再怠慢高位妃嫔。

赵顺儿听皇后对自己说话，诚惶诚恐的起身，跪下唯唯应了。皇后见状，颇有些意兴阑珊，随意说了两句话后，就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等赵顺儿回了熹平宫，还是有些神思不属的，秦嬷嬷见了，也是暗暗叹气。这两日她都亲自到御膳房，也花心思给赵顺儿弄来了不少补身子的、新鲜的菜肴，但赵顺儿还是没什么胃口，总是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见赵顺儿请安回来，似乎比前两日看着更不安了，秦嬷嬷就开口道：「主子也在殿中待了许多日了，今日天气晴朗，不如老奴就陪主子出门走走、散散心吧？」

赵顺儿一听就是摇头，她一点也不想离开她安全的侧殿，到外面去和别人接触。

秦嬷嬷看赵顺儿的态度，不由得更是忧虑，又开口劝道：「主子不想和老奴去逛逛，不如老奴给主子准备些点心，主子到张嬷嬷那儿去，陪张嬷嬷说说话吧？」

赵顺儿听了秦嬷嬷这话，却有些意动了，她也好久没有去瞧张嬷嬷了，而且，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想听张嬷嬷说起皇上似的，想到与张嬷嬷聊聊天，赵顺儿是不怎么排斥的。

再想到从熹平宫到水榭那儿，路上多半没什么人，她只要小心点，应该不会碰上什么意外，赵顺儿也就点头同意了。

秦嬷嬷一见赵顺儿终于愿意出门，欢天喜地的拿了两样水果，又包了一包点心，就让赵顺儿提着，去找张嬷嬷了。

赵顺儿一路顺利的来到了水榭，进了屋对张嬷嬷打了招呼。

「张婆婆！我最近事忙，有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

「哎！不要紧不要紧，有事忙你就忙吧！你心里还记着我这老婆子，老婆子就很高兴了！」说着看赵顺儿打开了食盒，拿了几样点心出来，登时笑开了花儿，忙忙的去泡了一壶茶出来。

张婆婆一面喝茶吃点心，一面对赵顺儿闲叨叨：「最近天暖了！老婆子也不用天天待在这水榭里，时常到处走走逛逛的，前面那一片林子，也是我老婆子在照看的。每日扫扫落叶、捡捡枯枝什么的，日子倒是不无聊的。」

张婆婆说话，赵顺儿就安静听着，张婆婆看赵顺儿认真听的样子，也就有了兴致，又说起了别的。

「要说啊！老婆子年纪都这么大了，又没个儿孙，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也是老天爷慈悲了。我每天早上，都到林子去晃一圈儿，下午就在水榭里，擦擦柜子、抹抹地什么的，老婆子身体还好呢！还可以再干几年！

说起来啊！这些活儿我是都干惯了，从年轻的时候儿，就是常做的。老婆子年轻时，也是伺候娘娘的，不过啊，我年轻的时候，就有些粗手粗脚的，做不来细致活儿！贴身伺候不得娘娘的，只做些打扫殿里的活计。

不过呀，我这人闲不住，殿里也不大，好几个人扫呢！我扫完了，就也到院子里帮帮手，所以啊，这些扫扫落叶、剪剪枯枝的活儿，我也是常干的。」

张婆婆说到这儿顿了顿，瞇起眼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笑了：「老婆子我啊！好似一辈子都专干这些活儿了！当初随皇上出宫，老婆子好似也都是天天劈柴烧水、抹桌抹地的。」说到这里，张婆婆又笑了，眼里有着点点亮光。

赵顺儿听到张婆婆提到了皇上，更加精神一振，问道：「婆婆，您、当初随皇上出宫，日子过得苦吗？」赵顺儿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张婆婆听了又笑了：「苦啊！怎么不苦！可要说苦，那又甜得不得了啊！」

张婆婆又陷入了回忆里：「那日子，比起在宫里来，那当然是苦的啊！洗衣做饭烧水劈柴，那可是样样得自己来。

宫里跟出来的人又不多！像我这样儿做粗活的，除了我，也就两个老太监，嗯，说是老，那也不真老，当时，我可就是嬷嬷了，不过也就三十吧！还不算很老，那俩太监约莫也是这年纪吧！还干得动粗活儿的年纪！

除此之外啊！就只皇上身边一个贴身伺候的嬷嬷，但那金嬷嬷可不只忙皇上，那时在宫外的大小事都要金嬷嬷过手，每天忙的哪！都顾不来伺候皇上。

皇上那时候，也才丁点大，吃饭穿衣样样都得自己来，没个人侍候。唉！有时候皇上都得动手自己洗衣了！苦啊！怎么不苦！

跟宫里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但跟外头那些平民老百姓比，也就那样了吧！

宫外谁不是这样过活儿呢？才丁点大就下地干活的也多的是！咱们至少是吃饱穿暖了，饿不死！

不过你说苦，那却又是真开心啊！就算每天都不知道明天宫里会有什么消息，可每天早上，不用担心今日会不会请个安动作错了，就被拉出去打一顿。也不用担心那个宫的，又要在主子吃食里下毒！

那日子啊！也是逍遥的。每日起床，听到的是蝉鸣鸟叫，看到的是整片绿色的田野，你知道，你种的菜，就是自己吃！你腌的萝卜，又干净又新鲜，腊肉要吃咸点就加多点盐，要吃淡点就少放点，那时候啊！你知道你只要肯干活儿，就不用怕没饭吃。」张婆婆又闭目陷入了回忆中。

赵顺儿见张婆婆沉默下来，又小心的问道：「那时候，在宫里很险吗？」

她早就好奇今上登基前的那段日子了，但一直都不敢问人，今日看这张婆婆难得有谈兴，她又是长年一个人独居的，跟其他哪个宫都没有牵扯，居然就大着胆子问出了口。

「险哪！那当然险！没出宫的那段日子呀，我们宫里天天有宫人遭殃！连娘娘都.....」张婆婆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赵顺儿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怕张婆婆怪罪自己问得太多，好在张婆婆虽是止住了话头，但却转而说起了旁的。

「在宫里说是锦衣玉食的，可那日子难过啊！还不如做个农夫，每日踏踏实实地，只要肯忙，总会有东西吃。

要说起来，我们出宫后，宫里日子好似更不好过了，小主子身边虽然就这几人，但也不是真就没人用了，我不知道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宫里天天会传消息出来，每天都有人死啊！有时候还是整宫整宫的人。」说到这里，张婆婆又沉默了一会儿。

「小姑娘，你在这宫里问过那时候的事儿没有？老婆子敢打赌，活过了那一段的人儿，就没有一个肯谈起那时候的吧？老婆子告诉你，那时候啊！那样的惨况，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儿可以想象的。」

张婆婆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就连我们到宫外了，也时时能感受到宫里头的那种气氛。所以呀！每天醒来，看自己还活着，还可以自自在在的呼吸，不用大气也不敢喘，老婆子就感谢老天爷！老婆子是懂得不多，除了些粗活，也没什么能做的，每天想的都不多，是能过一天算一天。

那金嬷嬷，才是真辛苦啊！皇上在宫外，所有的事儿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宫里还天天有这样那样的消息，我们大伙儿啊，都是靠她一个人撑起来的。」金嬷嬷说得感叹。

赵顺儿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婆婆，一直听您说起这金嬷嬷？金嬷嬷.....」

「没错儿，这金嬷嬷就是皇后身边的金嬷嬷！皇上大婚后，就把金嬷嬷给了皇后娘娘了。」

这消息让赵顺儿十分吃惊，皇后最倚重的人就是金嬷嬷，赵顺儿一直以为这金嬷嬷是皇后的心腹，说不得还是霍家安排进宫的人，没想到这金嬷嬷竟是皇上的人！皇上把金嬷嬷放在皇后娘娘身边，到底是帮助皇后娘娘，还是监视皇后娘娘呢？

这一日张婆婆跟赵顺儿说了不少话，一直到午时，赵顺儿才依依不舍的告辞回去。张婆婆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嘱咐着赵顺儿常来，要是不嫌老婆子烦，她还接着跟她说宫外的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