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姑娘，住手！”

叶清影一回头，看见慕容珩右手握着一把剑，剑尖直指向她的后背。

她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从剑尖滑到剑柄，再到持剑人的脸上。

她皱眉道：“少主这是何意？”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慕容珩神情冰冷地说。

这算是什么，图穷匕见？

叶清影心中这样想着，不由得有点可怜自己——可真是傻，不久前居然还为他担心。

她沉默，而慕容珩又紧接着说：“别碰那个盒子，现在，慢慢走到台阶下面去。”

叶清影闻言照做，路过那具枯骨的时候，不自觉又瞥了一眼。

接着她站在玉台下面，看到慕容珩收回手去，将那把剑垂在了身侧。

他缓步走到玉台上端，双眸盯着那个盒子看了许久，然后才从怀中取了一块黑布将之包裹住，同时一剑斩断了那只死死扣在盒子里的手骨。

咔嚓一声，断裂的骨节掉在了玉台上，而慕容珩单手抱起那个盒子，缓缓从玉台上走了下来。

叶清影的目光跟随着他来到近前，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最后叶清影开口说：“少主可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慕容珩看着她，倒也不掩饰，只是点点头说：“没错。”

“从你救我的那天起？”

慕容珩答道：“从我救你的那天起。”

“……”

“少主这是要杀我吗？”沉默了一下，叶清影问。

慕容珩没回答，在她看来算是默认了。

叶清影又说：“少主可还记得在凌苍阁时，曾答应过周凝姐姐什么？”

慕容珩闻言，微微眯起双眸，冷笑道：“记得，可是我后悔了！”

“……少主这叫言而无信。”

“对，我就是言而无信。”慕容珩说：“周凝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什么人？”

他直视着她的双眼说：“罗刹宫少主慕容珩，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

“少主何必如此贬损自己？”叶清影忽然笑了笑说：“其实清影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

“如今命在旦夕，姑娘还有心思提问题？”

叶清影说：“少主也说是命在旦夕了，难道还不让我死个明白？”

慕容珩顿了顿，应道：“你说。”

“少主的修为比清影要高得多，要杀我，有很多机会，何必非要等到现在？”她想了想，又说：“再者，方才仅差一步，清影便会跌入崖底岩浆之中，如此一来，自是尸骨无存。而少主你又何必多费功夫，拉我一把呢？”

慕容珩沉默了一下，才冷声回道：“那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

从岩浆悬崖一直走到现在，反正……她是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她看着他手里的剑，轻声说：“罗刹宫少主不擅用剑。”

她说着，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慕容珩立刻举起了剑，剑尖正好抵在她胸前。

“慕容少主的法器是魔道至宝玉罗扇。”她又喃喃说着，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为何不用玉罗扇杀了我呢？”

“……”

她伸出一只手，四根手指轻轻拈住了那把剑。

慕容珩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她是要做什么。

叶清影盯着剑看了半天，目光时而飘忽时而凝重，看着十分异常，就像是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执迷又恍惚。

半晌，她的右手忽然由拈变成了握，手掌心紧贴着剑刃，直接将剑末端的一段握在了手中。

然后出乎意料地，飞快上前一步，将其往胸口一送。

“——你疯了吗？！”

慕容珩猛地后退了一步，那把剑被他用力一抽，并未刺进少女的胸口，却割伤了她的手掌。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落在地上，渗进了白玉石面里，竟将周围的一小片都染成了红色。

叶清影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地面，半晌，抬起头来，神情迷茫地对慕容珩说：“少主……怎么不杀我了？”

“真是疯子……”慕容珩看着她，咬牙，恨声道。

少女却微微笑了。

“少主怎么不杀我了？”她又问了一遍。

她的手垂在身侧，衣袖掩住了伤口，那血液却依旧源源不断地从袖子里流出来，落到地面，盛开一朵朵的血花，鲜艳的红色直直刺进了慕容珩眼睛里。

“你到底在做什么？……真不想活了？”他虽是在质问，语气却软了下来，竟变得有些弱势。

叶清影不答，只是向他走近了一步。

慕容珩立即又后退了一步。

叶清影见状，微微一笑说：“少主，你怕我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你躲什么？”

“……”

慕容珩偏过头，不说话了。

叶清影抬头，望了望头顶那流光溢彩的穹顶，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眼睛注视着慕容珩，温声道：“清影知道少主下不了手，不过清影倒是有个好办法。”

她伸手指了指慕容珩身后。

“那里有两道门，一道生门，一道死门。生门只能进一人，一旦有人进去，门立刻就会关闭。而剩下那人，便只能进死门，或是一辈子呆在这里出不去。”

说完，她微微一笑。

“少主，我这个方法不错吧？”她说：“你可以不必亲自动手。”

慕容珩闻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世上还真有人主动给想杀她的人提建议，教那人如何杀了她的？

虽说如此，他还是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那两道门上面，确实如她所说，分别写了“生门”和“死门”二字，而门缝中间还有一行小字——一人还则生，二人归必死。

他扭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了叶清影一眼。

“叶姑娘，我不想杀你。”

叶清影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但是，我……。”

没有说完，哐当一声，慕容珩将手中的铁剑扔下，转身进了生门。

而叶清影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抬头，看见那门上的字已经变了，变成了八个字——由生化死，由死得生。

……

慕容珩走后，叶清影走到已经关闭的生门门口，拿起了被他扔在地上的那把剑。

仔细端详一番，她发现这剑似乎便是大殿两侧，那守卫雕像手中所拿的剑。再一扭头，果然，不远处一个雕像手中插剑的位置空了。

叶清影不禁失笑。

所以说，果然是随手从身边抽了一把剑，就来威胁她吗？

叶清影提着剑，走到那个青铜雕像面前，将剑插了回去，余光却瞟见旁边阴翳的角落里，居然还躺了一具尸骨，只是由于光线太暗，她竟没有注意到。

如今这大殿里仅有她一个人，叶清影有充足的时间四处察看，加之她对之前来到这里的两个人也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在那具尸骨前蹲了下来。

瞧着这骨架的身高体型，应当是个成年男子，他死时的姿势是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头颅低垂着，身下的地上还有一摊暗红色的血迹。

由于这人已经死了，而且尸体已经化作骷髅，叶清影也无从推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只能从血迹的样子和他死前的姿势判断，这人死前大概是自己爬过来的，而且受了很重的伤，死前几乎流尽了鲜血。

叶清影在他腿骨的间隙里发现了一张纸，展开一看，居然是很熟悉的笔迹，写的是很熟悉的两句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这具尸体……莫不是那个教书先生？！

她联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心里想，这夫子莫不是真的被蓝姑娘杀了？

不不不。她随即摇了摇头，要把这个思绪甩出脑海。

那时她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要说真是蓝姑娘把他杀了，她也是不信的。毕竟根据在谢宅幻境中所看到的，谢小姐对这夫子的感情还是很深，不至于如此。

那么……他是之前就死在这里了吗？

叶清影觉得自己大概是猜不到真相了，便将这张纸给折了起来，放在一个锦囊里收起来。

这随意察看的一具枯骨，居然是之前认定行踪不明的岳夫子，这让她对玉台正中央那具更加显眼的尸骨身份也产生了兴趣。

那又会是谁呢？又为何在此惨死？

她走过去，只见这枯骨的手骨在慕容珩方才一剑斩下之后，已经滚落到了台阶下面。

叶清影绕过破碎的手骨，又上前几步，蹲在骨架身侧。

她方才就隐隐看见这尸骨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此刻一过来，她便先伸手去碰了碰。

触感粗糙，大约是一张纸条。

她立刻伸手去拽那张纸条，但它被捏得太紧了，叶清影抽了几次，竟然抽不出来。

无奈，她只得伸手用力掰开了枯骨的手掌，还不慎将关节给掰断了。

好不容易将泛黄的纸条给弄了出来，她立刻低头去看。

“命犯天煞，薄情寡缘，乾坤逆倒，刑克六亲……这是何意？”

她还没有看清，忽然耳边又传来了那个熟悉的，似男似女的声音。

“……你居然如此悠闲，还有心思看这个？”

这次听见这个声音，叶清影已经没有那么惊讶，她站了起来，将这张纸条也塞进锦囊里，然后才说：“我为何不可悠闲？”

那声音道：“才刚刚被情人抛弃，难道不该是痛哭流涕，寻死觅活？”

叶清影皱眉，片刻后又淡淡道：“他不是我的情人。”

“哦？”那人似乎有些讶异。

“好吧……最后一关的试炼，你已经通过了。”

叶清影闻言，忽而笑了。

“实话实说，这最后一关，可是你故意设计的？”

那人闲闲道：“此话何解？”

叶清影说：“前几关是幻境，这倒无所谓。可是最后一关，在那两扇门的地方，居然又用了幻术。你明知道我最是擅长破幻，如此做法，难道不是故意为之？”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然后忽然笑道：“哈哈！我果然没看错人。”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他压低了声音说：“因为此次试炼的两个人里，只有你是合适的人选。为了让你顺利过关，我必须把另一个人除掉。”

“为何我是合适的人选？”叶清影不解地问道：“慕容少主修为比我高，又是罗刹宫之主，与无心宫同属一脉，是哪里不尽人意，竟便宜了我这个仙门弟子？”

那人闻言，怪异地笑了一声，说：“看来你还挺为他抱不平？”

叶清影轻声说：“我只想知道原因。”

“……那我便告诉你原因。”

“其实很简单，”他说：“他的资质是不错，但就是……太不错了。”

“其实这一关，试的是一个’贪’字，而他本身就不合格。他已是罗刹宫之主，手中有了玉罗为法器，却还想着收服我，这难道不贪？”那人嘿嘿笑了一声，颇为得意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怕顺了他的心意，叫他有来无回！”

叶清影听了这番话，才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人接着说：“而你虽说修为差一点，好在足够心狠手辣，方才又与我配合默契，还算够格做我的主人。”

正说到这里，叶清影忽然出言打断道：“行了，现在可否告诉我，你的真身究竟在哪里？”

那人又笑了笑，说：“这就等不及了？那我便告诉你，我的真身并不在这里，早在七年前就被一个女子带走了，她如今正在一间青楼里。”

叶清影闻言，立刻意识到这话里的“青楼女子”，大概指的就是蓝姑娘。

“不过你不必担心，那女子不过一具傀儡，替我收集精血。只要你去到她那里，将你捡到的第一张纸条给她看了，她便将魂飞魄散，不存于人世。”

叶清影闻言，点点头说：“我已知晓了，只是如今我该如何出去？”

“入死门。此刻死门已然由死化生，你进去，便可回到那山洞之外。”

叶清影听了，便往两扇门的方向走去，只是走到死门之外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开口说：“可否再为我开一次生门？”

“为何？莫非你还想去见见那男人？”

叶清影点头，冷声道：“对，一想到他方才竟对我挥剑相向，清影心中还是余怒未消，若不能亲眼去看看他的死状，恐怕要抱憾终生。”

“哈哈哈！”那人闻言，大笑了三声，然后说：“不愧是我的主人，天生冷血，无情无义。好！我便让你亲眼瞧瞧，他是怎么死的！”

说着，果真为她重开了生门。

叶清影目光往里面看去，只见一片雾蒙蒙的，看不分明。

她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