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开始。
随着冲锋的号角划破夜空,随着激励的战鼓擂动人心。我看到两边的火把都加速了,速度快到我还没有来得及找到两边阵营的大纛,就这样,他们碰撞在一起。
马蹄溅火,铁刃带霜。
黑压压的人群带着黑压压的风,两边的战阵在搅乱、在翻滚、在融合。金铭铁石的铿锵混合在杀戮的或喊叫声或惨叫声中。已经无法收拾的局势让我连主帅的位置都没看清,或许是早已栽下马去了呢?现在的这些士卒心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拼命,他们真的又答案吗?君王吗?可笑,那根本不是他们的夙愿。或许这个年代混淆了他们的心,早已是接受了这种不等价的付出吗?我看见残破染血的大纛还在风中猎响,我看见荒原上的野草正在疯狂地吸吮着鲜血,它们饱充着自己的生命力,好让自己在这个寒冬前,有一个关于来年的美梦。
对面这部巨大的山河绞肉机,内部推动它的力量实在是太复杂了。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我实在没有必要关心那么多,更没必要让自己像只蚂蚁一样也被绞进去。
我背身又拉开了那扇门,好像我身后随时有一扇门一样。
令我厌倦至麻木的厮杀声被关在门外,一切又恢复到那种孱弱的宁静。
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我打开门,门外是一片落云的黄昏。
首先听到的,是鸟声。几只杜鹃因我的渡步而惊起。随着它们的航迹,我的视线被拉开一定的距离。朴质而带有泥土色彩的木栅栏划清了这里的界限,精致而富有古典主义的拦膝小门在微风的催动下发出“吱呀”的响声。一幢富有西方乡村气息的白色屋宇在几颗大树间恬静地休憩,顶上的烟囱像是它睡着时打的呼噜,冒着一圈圈淡灰色的烟,直入天际。而我的脚下是棕红色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草木清香气息。几只小鸡从我身边一摇一摆地结队而过,仿佛无视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似的,依个从栅栏的缝隙间钻了进去。
我拉开那调皮似摇曳的小门,看到房院角落的空地上,一个迟暮老人躺坐在帆白的摇椅上,摇椅在动,可是她的眼睛一直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夕阳,仿佛那里要淌下火来。
“请问……”
这时我看到她的眼球一顿一顿地转过来,带着脸颊的微微颤抖,活像童话故事中的机械木偶。而那因圆睁而露出的过多眼白上只写了两个字——惊异。
像是会传递的魔法,下一刻换了我变成木偶。只不过是一具脱了线的木偶,呆立在原地。
因为我看见她像通了电一般地从椅子上弹起,那受了力的椅子剧烈地摇晃着,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动的喜悦。而她像一个濒死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一眼,眼中放出奇异焕发的光芒。她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双肩,指甲仿佛要嵌进肉里,让人完全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的力量。
“是你吗?是……你……吗……”一堆晶莹的东西从她的眼里冲出来,爬满了她皱纹的空隙,遍布在她苍老的面容上。即使是在夕阳下,也闪烁着某种希望的色调,但好像那希望已经成真似的。
当那椅子的疯狂情绪渐渐停息了,我才说出了我的答案。
“不是。”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然后我就看见那明亮的眸子就那样黯淡下去,就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愣在那里。肩膀上失去了力道,只是由于某种肢体的僵硬,还狭着我不放。
挣脱后的我有些怔,她完全化为了一座石像,甚至连呼吸的气息都被掠去了。匆匆来过的我又何必给她这样一个重击呢?在她的世界里,又是什么占据了内心呢?
好像还是只有我能给自己答案。
那或许,是等待吧。
在她的世界里,等待代替了一切,成为鸣奏她生命的主旋律。等待让她忘记了年华的流逝和自身的衰老;等待让她忘记了依稀的从容和原来生活的目的。好像原先所有有意义的内容都被那个人随身带走了,而她却只能等他回来。
当我意识到我的闯入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时,却缄默得说不出任何话来。我搀着她回到已然死寂的椅子上,她的眼神才渐渐游移,又聚焦到远方的夕阳,仿佛那里要淌下火来。
我径自走到一旁的泥地里,拣起几朵野花来到她身边,她的手还保持着那握住什么的姿势。我把花放进她手心,帮她握紧,然后转身离去。
当人生缄默得让人不易猜测
何不去想想那曾经存在过的白色少年
当你没有在意一旁闪烁的诱惑光泽
可以听我说吗
无风向微风所捎来的气息
风中残烛所点燃的最后一抹黄昏
将成为你最终尘埃落定的墓志铭
去恨他吧
清风打落在雾水的最后一抹晨曦
是你此生所能得到的最后回光返照
回到小屋,我静静地坐了好久。
心中有些微的涟漪,可是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所以触电般感触被放在脑后,心中什么也没带上,继续反复地拉开那扇门。
我打开门,门外是一片极汪蓝的大海。
有的时候,大海也可以如夜空那般空灵。只是我们平常看到的仅仅是海面而已。而当你身在这个世界,你看到的东西总是显得那般不同。那些鱼像游弋的灵魂般,或急,或息。舞一样地在水中划过,这里是它们的天空,正是因为这独特的环境,鸟在飞翔的时候需要不停挥翅并一直前进,而它们却随时可以停下,不管那有没有意义。
这里如此明亮,虽然知道光源就悬挂在那海水上的另一个世界,但仍然觉得光线都是均一的,好像每一滴水都在发光一样。我试着像鱼一样舒展自己的身体,一种失去重量的美妙感像孩子一样扣动着我的心。从来没有人去诉说,那关于灵体自由的律动,从一种令人透彻的高度,直奔向那蔚蓝色的容器里。
我像疯了一样地跟着鱼群洄游,它们把我带到一片深蓝色的水域里,仿佛比刚才更接近海底。这时我不自禁地向下看,像陆地上铁灰色的荒原沉落在海里,形成一种俯瞰的镜头把与之特有的恢宏相融洽,这种坠落后的错觉带给人一种古老的遗失感。而这片荒原也正如那年代太久远的遗迹般破碎,无数幽暗的沟壑像皮鞭抽打的伤痕触目惊心,那种未知的黑暗给人一种压抑的恐惧,像失去光芒的空洞的眼窝。
先前的鱼群早已不见,这里再没任何生物的踪迹。我凝望着头顶那稍微碧蓝的海水,考虑着要不要向上游去,这里的气息让我压抑,好像有某种东西躲在暗处窥伺着我。
窥伺?
“唆……”随着一种水流急速划过的声音,我的脸上传来微微的刺痛,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我眼前飞过,那是一只落单的鱼。
那也仅仅是一只落单的鱼啊。
可是我的内心为何如此不安呢?
我脸上被划破的伤口在海水中荡开微微的红晕,随即被深无尽的蓝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