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老保重。”孙武拱作别。回过身来就看见了茫然俏立于忙碌穿梭的人群之中的殷织，她受到感应般的一回眸，挥动玉手，“陈大哥，我在这里。”

城门之外是被大雾笼罩的广袤平川。两人并排缓步前行，浓雾中的一张张脸便随着脚步的推进而慢慢呈现。

他们都接到了府衙的通告，一大早便坐在这里候命。有心急的人也问了，到底要我们做什么？得到的答复是，不该问的就别问，你们只要知道一点，这是令尹大人的命令，令尹大人是谁？令尹大人从会稽来，他带来的是越王的命令。

这一张张脸或老或少，就是鲜见成壮年人。他们两眼茫然，面带菜色，在缓缓流淌的浓雾中只能看到周围十步距离，其余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混沌之地。

孙武身临其境，不免设身处地的想道，这十步之外的地方，天下又有几人能看得端详？

“各位老少爷们，都听清楚了，出发之前好好再想一想，家里的婆姨和娃还有牲口可都安置好了？”一个影子在浓雾中大步穿梭，时不时冒出一句注意事项，“别他娘的打了胜仗回来，婆姨跟人跑了，牲口被人偷了。”

人群轰然大笑，一个吊膀子笑道：“王老三，你家姓马的婆姨可水灵得紧，藏好了吗？别被隔壁老宋拐走了。”

被叫做王老三的倒是很自信，只是在鼻孔里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并不吱声。

“王老三，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宛陵城里留下的都是娘们，没有一个是站着撒尿的，倒是要把牲口看好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接过了话头。

那吊膀子甚是惋惜，叹道：“可惜那水灵的婆姨和牲口了，迟早都得落到姓宋的手里。他娘的，我怎么就没住你隔壁呢？”

人群又是一阵轰然，好像顿时陷入狂欢，有人高声大笑，有人吹起口哨，有人哇哇怪叫。

眼前的一幕幕在浓雾笼罩下虚幻而飘渺，孙武好像走在梦境之中，茫然看着随着脚步依次后退的“刍狗”，既佩服他们的苦中作乐，又深感历史的荒谬。

其实自从看见吴楚两军阵前的高谈阔论，历史便在他的心里失去了端庄，厚重，变得怪诞，畸形。

那么多伟大的史学家，他们是怎么昧着良心把历史装扮成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的？

“走吧。”孙武怏怏爬上战马，心里想道，有了这些人，范蠡那三万精兵很快就凑够了。

殷织心里疑窦丛生。她不相信空地上那些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老弱病残能够上阵作战，也不相信孙武能鼓动楚国出兵相吴军叫阵。

可她却不自觉便把这些天下大事放在了一边，美眸里满是忡忡忧心，小声说道：“陈大哥，昨晚那汤药不该让家老熬制的。”

“为什么？”孙武知道话有所指，勒停战马，微笑看她。殷织双眼睛仍然美丽，清澈而又充满淡淡忧伤。

“要是家老在汤药里动了手脚......”

“你倒是想得周到，他要下毒又何必非在汤药里做文章。”孙武微微一笑，忍不住便想问她，你在汤药里动手脚了吗？

可凡事总得有个动机，殷织为什么要在汤药里下毒？难道就为了报复孙武拒绝了无策的提亲？墨家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如此下作。

从宛陵到鸠兹沟渠纵横，雾霭更甚于宛陵城中，幸好道路还算平坦。各怀心事的两人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到了鸠兹城外的一处密林。

“你在这里等我。”孙武安置好殷织，策马前行。范蠡两日后便要兵临城下，他不敢有丝毫马虎，必须摸清城中动静。

城外地形开阔，适合战车冲锋，难得的是四周密林丛生，雾霭笼罩，若是伏兵其间，不论是做疑兵还是奇兵都是再合适不过。

城门口歪歪扭扭的站着几个手持长戟的士卒，懒散靠在城墙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家常，对进出的吴人视若不见。和戒备森严的宛陵大相径庭。

孙武连马都懒得下来，径直进去，在城里转了一圈便回去和殷织汇合，两人绕开吴军大营，向楚军营帐奔去。

接待两人的仍然是枝如子躬，他面沉似水的矗立在营门，被他虎视的士卒个个挺胸昂头，精神抖擞。

还未进营，高亢整齐的操练之声便已传来，前日里偎火取暖的士卒像长戟般挺立在帐前，就连杂乱摆放的战车也已归置齐整，保持着随时能冲出大营的状态。

连在中军大帐外待命的姬谈人等，也没了高谈阔论，沉着脸束手而立，静等军令。

“战局有变？”孙武是最不愿问这句话的，这他--妈叫个什么战局。

“是。”枝如子躬点点头，“前日你一走，便传来消息，郢都城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哦？是什么谣言？让你们如临大敌？可是吴军又来来善辩之人？连姬谈也招架不住。”孙武忍不住揶揄道。

枝如子躬凝重的摇摇头，沉声道：“那谣言就是，秦国大军压境，意欲对楚不利。就连卫，宋，蔡诸国也是蠢蠢欲动。现在郢都城中已经出现流民，无数商贾逃往他国。”

“哦？”孙武倒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问道：“你说谣言从何而来？”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在枝如子躬口中得到证实。

“说不好。”枝如子躬摇头，一指中军大帐，“你去问大将军吧。小心点，奋扬将军此时正在气头上。”

说完快步上前，曼声高呼，“墨家陈先生求见大将军。”

话音刚落，大帐中的蔓成然豁然起身，快步迎到帐门，拱手喜道：“陈先生来了，快快请进。”

孙武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热情，微笑道：“大将军为何前倨后恭？”

蔓成然面不改色，肃然道：“墨家负有替天子调停诸侯纷争之责，本将军一向尊敬有加，何来前倨后恭之说？”

“调停个鸟。”奋扬醉醺醺的大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让老子手里的长剑说话，一句顶得上那些酸儒千句万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