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织造局、应天府、体仁院
作者:云起峰      更新:2020-02-28 04:49      字数:4373

六朝古都的金陵城内,金陵织造局坐落的地方闻名遐迩,不亚于玄武湖、秦淮河、夫子庙、江南贡院。

金陵织造的名声之所以如此之大,还得从当年甄家与康靖帝的关系说起,甄宝玉的曾祖母曾经是康靖帝的保母,在康靖出天花之时悉心照料。甄宝玉的祖父,曾经是康靖的御前侍卫,后来指派金陵织造局,赐予密折奏报之权。

所以,金陵织造局最鼎盛的时候,能媲美两江总督衙门,江苏上下高官,无人敢得罪。

康靖帝六次下江南,有四次就是甄家接待,金子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除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甄家在金陵的声望也是如日中天。

此时,在织造局的第三进屋子之中,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引领着暹罗、朝鲜、西域、佛郎机等国的使臣,步履优雅地停下,拾起一匹又一匹的布料傲然而谈:“这是石青缂丝银鼠褂,石青在我大乾除了明黄,属它最为贵重。诸位看这织纹,乃是用半熟的蚕丝作经、五彩熟丝作纬而织成,名为缂丝,我天朝上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缂丝的起源,可追溯到隋唐时代……你们摸摸这毛色,乃是银鼠的皮毛,银鼠只在吉林诸山有产,耳小毛短,其色洁白,皮毛可以御寒,极为贵重,极为难得,试试看,诸位可满意么?”

“还有这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全用金线织成,百蝶穿花则有盛春花开的生气……这是翡翠撒花洋绉裙,用拈丝作经,两种不同拈向的拈丝作纬……这是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用金、银二线织成……”

几个通事官一对一地向外国人翻译了甄应嘉的话,天朝素来是爱面子的,伺候外国使者,比本地人还要好,西洋使臣道:“噢!我的上帝!贵国不仅瓷器远销海外,这华美的丝绸,令我想到在高雅的舞会上,喝上一杯香槟,再穿着它随着音乐起舞,那一定是十分的耀眼……”

甄应嘉的嫡长子甄致跟在后面,他近来也跟着父亲学着打点织造局的一些事务,主要是和雇佣工人、各个织房的负责商人接触,这时通事官又翻译了一个使者的话:“他们说粤、闽、滇、浙四个省的沿海船只、关口隶属王子腾统管,王子腾虽然在京,王家却也有人在金陵,他们希望甄家能和王家一并谈妥关口进出的事务,他们还希望接触到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

这些外国人胃口很大啊,甄应嘉轻轻皱了皱眉,不过织造局和外国人做生意,利润那是翻了几倍的,他也不阻止,双方就价格问题、数量问题商讨了半天。便有一个管事进来对甄致耳语几句,甄致眼神微微闪烁,恭敬地对父亲道:“老爷,李家在金陵郊外的桑地,因为水源的问题,和几家乡绅、农户吵得不可开交。这桑地对咱们织造局非常重要,而李家的桑地顷数可不少……朝廷清理国库亏空已久,万一蚕丝数目达不到……”

“是前任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家么?李家有一名嫡女嫁进了贾家,他家在金陵也是越来越嚣张了,案子报给应天府了么?”甄应嘉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应天府缺出,新任知府贾雨村还在路上,贾雨村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托了内兄工部主事贾政,转托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保举而来的……”甄致再问了管事几句,小心翼翼地回道。

那些外国人签了文书,早被通事官引领着回了大使馆。甄应嘉闻言,脸色愈发难看,思忖着要不要自己亲自走一趟,事关织造局的丝绸数目指标是否能够完成,他不得不重视,这时门外有门房来回:“启禀老爷、大爷,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运判俞禄请见,俞运判带了圣旨而来,小的不敢阻拦。”

甄致、甄应嘉先是满不在乎,一个盐运使司的运判而已,这种官有时候只是闲官,做不了大事,待得听到圣旨二字,才严肃地走了出来,方才走到中堂大厅,便见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手捧朱漆描金的匣子而坐,随意打量着院子,见了他们来,少年俞禄取出匣子里黄绫装裱的圣旨,放在厅中主位,笑道:“本官奉皇命而来,协理盐务参赞织造,甄总裁,请拜圣旨吧。”

“圣躬安!”甄应嘉虔诚无比地提起袍子拜下,拜完了圣旨,父子俩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协理盐务参赞织造,好奇怪的职权啊。

听起来职权非常大,但是这官要品没品,职责又不明确到一个范围,甄应嘉略一思索,笑哈哈地道:“俞大人既然是皇上钦点的,岂能怠慢,致儿,你好生招待俞运判。对不住了俞大人,可巧金陵李家的桑地出了事,应天府知府还不到任,府同知未必有能力解决,本官署理金陵体仁院、织造局,职司所在,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甄大人请便。”俞禄点点头,话才说到一半,甄应嘉就大步流星地出了厅堂,敷衍塞责之意不言而喻,丝毫也不把他这个协理盐务参赞织造的名头放在眼中。俞禄虽然早有预料,但甄应嘉这种脸色还是让他十分不爽,且甄家是太子嬴礽的党派,这么些年没少给太子爷送钱,俞禄自然不会衷心为他们办事,不过他也乐得逍遥。

扬州傍花村的宅子,他交给了戚衽看管,淮安一行之后,嬴正嬴详回京了,俞禄便一路悠然自得地赶到金陵,他有官身与关防文书在,一路畅通无阻,倒是领略了不少江南的温柔风光,可进了织造局,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俞大人?俞大人?”甄致的声音叫醒了他,俞禄眼睛一瞥,但见此人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天青缎服,腰系玄色宫绦,身材高挑,一表人才,且面容较他老子更为和气,甄致并不知俞禄的名头,俞禄也只是在扬州、淮安小有名气,到了省城金陵,便成一个路人甲了,甄致不卑不亢道:“大人莫要误会,家父真有要事在身。大人也不遣人提前知会咱们一声,初来乍到的,不如先跟在下到秦淮媚香楼,为大人接风洗尘如何?”

“那便请吧,有劳甄家公子了。”俞禄伸手向前,甄致点头一下,又对管事窃窃私语几句,那管事带人走了,他方才微笑着带了俞禄,出了织造局,在金陵大街上骑马往十里秦淮而行。

一路上甄致不断套话,得知又是贾家出来的人,心下不禁凛然,但是又揣摩出俞禄并非贾家保举,才心安了不少,贾家、甄家也算世交,以前嬴礽、嬴正交情甚好,可是如今嬴礽势力大减,两兄弟也有了龃龉,便一切都不好说。上头一旦失势,必然连累下头。

甄致颇为健谈,且俞禄私底下并没有官架子,不多时竟以兄弟相称。这时天还未晚,但秦淮河已经画舫凌波,丝竹管弦之音弥漫,二人谈笑风生地上了媚香楼,老鸨知甄致不但是常客,而且是金陵有名的官家公子,便有意地让接了甄致多次的秦淮头牌林惠卿出来席间敬酒。

俞禄赏心悦目地享受着此等腐蚀的官僚生活,酒菜吃了半饱时,他心中暗叹,不知不觉,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竟然在古代给同化了,但是不同化又能如何?不然要做被人烧死的布鲁诺吗?俞禄并非善人,感慨一阵便置之不顾。

旁边的甄致也不见外,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摸索着林惠卿的腰肢,把她揽入怀中,宠溺道:“惠卿,我好久不见你,想死你了,你放心,明儿我就赎了你回去。”

甄家不但是官家,而且同贾家一般,也是百年望族,林惠卿自然千肯万肯,她猛然离了甄致的怀抱,虽是身份低贱,但她身上的优雅气质,就是千金小姐,恐怕也比不了。

这个时代的秦淮河,老鸨为了赚足富家子弟的钱,对女人的调教非常用心,琴棋书画、舞步歌声,更何况林惠卿是大名鼎鼎的秦淮头牌。

林惠卿眼眸灵动,涂着丹蔻的玉手伸出淡青轻纱,主动撇下甄致,斟酒上来,印了赭石粉纸的樱唇檀口徐徐轻启,声音糯得软绵绵的:“小女子敬俞大人一杯,大人给我评评理儿。这甄家的大爷,前儿说了要赎我回去做妻,可他甄家何等门第,做妾恐怕他家老爷也看不上,毕竟我这身份,说出去也不好听。他倒好,早跟李家的千金定了亲,这会子赎我回去,不过是叫我到织造局穿上他们的丝绸,给外国人显摆显摆。”

俞禄心知这时代的女人命苦,正要安慰几句,甄致急着拉了林惠卿的手,脸上的急切甚为真切:“惠卿,我对你是真心的,那李家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从未谋面,怎知她是美是丑?”

林惠卿冷笑道:“美又如何?丑又如何?”

“纵使美丑,都不与我相干,那不过是为了家族兴旺而联姻,毫无情意可言,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原是不敢反抗。现下如果你不信我的心,我宁愿休了那李家的小姐……”

“别说胡话,你休了她,她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林惠卿眸子一红,顾不得他的手握得那般紧致,自己的玉手便捂住了甄致的嘴唇。

一旁的俞禄满脸黑线,你们在玩我呢?把我当什么了?不知甄致是痴情种子,还是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俞禄脸色有些不快了,佯装咳嗽几声,这情意绵绵卿卿我我的二人才倏地分开,纷纷面红耳赤,甄致尴尬解围道:“俞兄,这酒也吃了,琴也听了,莫若咱们打道回府,我亲自给你安排下榻之处,明儿再去织造局的织房看看如何?”

“甚好。”俞禄对林惠卿也有点同情,是以没有当面发作,临了赏了银子,林惠卿摇头不要,说甄致每次来都有订银,俞禄无话可说,二人下了楼正欲去体仁院。

俞禄有心不住在他家,离了秦淮河,行至一处巷道时,牵马给了酒馆伙计安排,自己径直进了酒馆再去喝酒。甄致无奈,还是追了进来:“俞兄真不给我面子,怎么说我也该尽地主之谊才是。”

“我往常在贾府为奴,偶尔听府上主子说过,你们甄家也有一位宝玉,如宝似玉,和荣国府的贾宝玉相貌、性情一模一样?可是真的?”俞禄在酒馆坐下,吩咐了当槽的呈绍兴酒上来,习惯了官场应酬,俞禄如今的酒量是越来越大了。

“姓不同,名字相同,该是巧合,至于模样脾性,我一直在金陵,不曾进京,自然不知道了,俞兄说的那位甄宝玉,正是我的亲兄弟,你若想见,明儿跟我回体仁院便是。只是我这小弟年纪小,脾气甚是顽劣,说女儿家多么多么尊贵,没丫头陪他,他书都念不进去,金陵城都疯传他将来是好色之徒,为此父亲没少打骂,皆不中用。不过,我倒是喜欢这小弟,我也觉得不该虐待了女儿家。”甄致失了公子体统,磕着瓜子傻呵呵地笑了一声。

真是个情种,俞禄心中有了判断,不过甄致这样也给了他好感,正说着,俞禄又细心地用透视眼看到了隔壁间内,只坐着一人,此人目光鬼鬼祟祟,而桌子上竟然摆了两个杯子。

然后一名长相不俗的富家公子带了人进来,和鬼祟之人商量片刻,那人又转身去一间库房,拖出一名女子来,此女约莫十二三岁模样,身材、相貌皆是上等,且眉心有颗胭脂痣。

俞禄正看得入神,突然酒馆大门口,又来了一名极度嚣张的富家公子,带着不少身强力壮的刁奴,所过之处,酒客们好像遇到瘟神一般,纷纷躲避,这名公子径直往隔壁馆子,边走边狞笑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冯渊!你打量打量!金陵这块地皮!有谁敢惹我薛蟠?这姑娘既然订了我薛家,你冯家还敢来?打!给老子打!打死了人本大爷用钱垫着!量你的小命也超不过一千两!”

【注释: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这个官名是曹雪芹虚拟的,历史上找不到这个职位。

不过还是有迹可循,作者查了清朝的职官志,大体上可以推测出一个模糊的概念。

这个体仁院总裁,官品、权力范围应该是介于道台之下、布政使、按察使之上的这样一个模糊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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