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交易 二
作者:原秋语      更新:2020-02-26 20:48      字数:5239

浪随心拔腿便追,跑出几步,便即伏下身子,手脚并用,哪里还顾得上磨破的手掌仍未痊愈。如此一来,速度大增,街上百姓有未瞧仔细的,还道是什么猛兽,纷纷惊惶躲闪。那人扛着林方飞上了西泠桥,却是往孤月山庄而去。待浪随心追近,那人已停在庄门之外,将林方飞踩在脚下。浪随心正要扑过去相救,却见冷忘尘、柳狂书、铁面僧等人蜂拥而出,纷纷呼喝,“易浩轩,你待怎样?快放了林公子,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浪随心见众人出来,不敢靠近,伏在树丛后面,偷偷观望,心想:“原来是易浩轩!莫非他仍记恨我和方飞擅闯他的阁楼?可这么多天相安无事,他为何突然发作起来?”

只听易浩轩大笑道:“慌什么?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看得出来,只有他才能让你们乖乖就范。”柳狂书沉声道:“不错,我们都可以死,唯独他不能少一根毫毛,想怎样你说吧。”易浩轩戟指冷忘尘,忽然间怒发冲冠,大声道:“把念奴还给我!”

浪随心闻雷失著,心道:“张念奴怎么会在孤月山庄?难怪易浩轩出尔反尔,赞同并派,原来他的心上人在冷忘尘手中,那么他挟持方飞,必是想交换张念奴了。”想到这,浪随心如释重负,因为柳狂书刚刚说过,这里的人都可以死,唯独林方飞不能出事,那么冷忘尘必会答应易浩轩的请求,倒不用他随时准备救人了。

冷忘尘阴恻恻一笑,道:“易岛主何不早说?这事简单得紧,只要易岛主带她回嶡山岛,不管这里的事即可。”易浩轩脚上加力,道:“这桩交易已经很公平了,莫再附带其他条件。”林方飞被他踏住心坎“膻中”大穴,浑身使不出半分力气,但觉呼吸不畅,几欲窒息,忍不住咳嗽几声。

众人面色一变,冷忘尘道:“好说,好说。”向铁面僧耳语几句,铁面僧一言不发,扭头便走。约有一盏茶工夫,只见他匆匆返回,后面跟着邱裂石和武开山,二人抬着个长方形陶盘,上面平躺一人,身周薄雾缭绕,隐隐泛着寒气。浪随心距离稍远,看不真切,不过从那身大红的嫁衣,可以断定是张念奴无疑。又想:“果然被候青青给骗了!但张念奴为何要一动不动的躺在这么个大托盘上?就算没死,必也身负重伤。”

冷忘尘道:“令阃在这里了,请易岛主放人吧。”易浩轩道:“把她抬过来。”冷忘尘为难道:“届时易岛主不放林公子,那却如何?”易浩轩冷冷的道:“没有还价的余地!”冷忘尘不敢擅作主张,以目光征询柳狂书的意见。柳狂书笑道:“易岛主名满天下,当不至为难一个小孩子,便按他的意思做吧。”冷忘尘挥挥手,邱、武二人将张念奴抬到易浩轩面前,轻轻放下,便即退了回去。

浪随心引颈张望,见张念奴头上仍覆着红巾,便如出嫁时一般模样。她身下竟然是一块冰,大部分都已融化,只剩薄薄的一层,她身周的薄雾,便是这寒气。浪随心立时想起易浩轩卧房中的那只冰盘,寻思道:“当时见到那块巨冰,还以为易浩轩拿它作降温之用,如今看来,张念奴大概阳火过盛,喜欢睡在冰上,天下竟还有这样的怪人!”

易浩轩垂望一眼爱妻,眼中霎时盛满了柔情。冷忘尘提醒他道:“易岛主该放人了吧?”易浩轩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脚尖一挑,将林方飞挑了起来,跟着双掌在他腰间一推,呼地一声,直向众人飞过去。柳狂书张开双臂,一手托住林方飞后颈,一手托在他腰间,连转三圈,将他身上力道卸尽,放在地上。便在这时,陡见冰盘上的张念奴弹身而起,寒光闪处,一把短刃直指易浩轩心坎!

这一变故十分突然,非但浪随心大吃一惊,即便易浩轩也毫无防备,生死关头,他急忙跷了跷脚,尽量避开要害,让那短刃刺入自己小腹,定睛一看,这哪里是自己的爱妻张念奴?赫然正是冷忘尘的儿子冷彬!易浩轩才知上了大当,不禁瞋目裂眦,大吼一声,强忍疼痛按住冷彬持刀的手。

冷彬虽然得逞,却也为他气势所慑,吓得魂飞魄散,叫道:“爹,救我!”冷忘尘、铁面僧、柳狂书三箭齐发,抢上前来。易浩轩岂能容他们救回冷彬,体内真气运转,身上水纹流动,手起掌落,将冷彬一颗脑袋拍个稀碎。与此同时,插在他腹部的短刃被“水纹仙衣”真气弹出,嗖的射向铁面僧。铁面僧只得向后翻个跟头,避开利刃。冷忘尘眼见儿子惨死,痛彻心肺,哀号一声:“彬儿……”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易浩轩踢起地上的冰盘,撞向柳狂书,从他击毙冷彬到最后以冰盘阻截柳狂书,不过眨眼之间,便好似一招连退三名劲敌。

浪随心看得惊心动魄,虽然仍有些糊涂,但至少明白易浩轩被冷忘尘骗了,冰盘上面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穿了张念奴嫁衣的冷彬,由于冷彬身形瘦小,易浩轩又救妻心切,完全没有察觉,竟被冷彬一击中的。

随着易浩轩身上真气流转,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他却浑不在意,仿佛抱定了与冷忘尘同归于尽的念头,嘶声叫道:“把念奴还给我!”迈开大步向冷忘尘奔去。冷忘尘心里自比他还要痛过百倍,咬牙切齿道:“还我儿命来!”双手在地上一撑,飞身相迎。二人俱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便如市井恶徒搏命一般,“砰砰砰”连对三掌。冷忘尘如何敌得住易浩轩的水纹仙衣?三掌过后,倒飞出两丈多远,口吐鲜血,伏地不起。而易浩轩每对一掌,伤口都要喷出一道血箭,最终也摇摇晃晃的跪在地上。

从始至今,浪随心的立场几经动摇,最初恼恨易浩轩挟持林方飞,之后为冷家父子的卑鄙伎俩而不齿,接着又责怪易浩轩出手过于狠辣,最后见他伤重不支,屈膝跪地,又觉他委实可怜,他无非是想救回自己的妻子,夫妻情深,这并没有错,都是冷忘尘为了要挟他,非但不肯放人,还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算计他,简直比无德帮犹有过之。猛一抬眼,见柳狂书和铁面僧双双扑向易浩轩,浪随心心念电转,迅速作出决定。他耸身出了树丛,扑到易浩轩身旁,将他驮在背上,脚蹬手扒,落荒而逃。

易浩轩虽有强弩之末的迹象,身上的水纹仙衣却仍涌动不休,柳狂书和铁面僧不敢大意,靠近他时都倍加小心,因此没提防突然杀出个浪随心,而浪随心的速度又很快,二人竟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待要追时,却听林方飞道:“不要追了,看看冷庄主还有救没有。”其实他知道冷忘尘的内伤并无大碍,只不过他对浪随心太过熟悉,一闪之间,便已认出是他,故而唤住柳狂书和铁面僧,心里却想:“他跑起来怎么像头野兽?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哼,易浩轩挟持我,你反而不顾性命的救他,再见面时,我非狠狠教训你不可。”

柳狂书察看了冷忘尘伤势,并未伤及心脉,众人松一口气,将他和冷彬的尸体一并抬回庄内。

却说浪随心驮着易浩轩逃出二里多远,回头望望,并无追兵,便将易浩轩放下,从他袖子上扯块衣布,草草包扎了伤口,道:“你且忍忍,一会儿到了客栈,我再寻郎中给你疗伤。”易浩轩面如死灰,感激的看了看他,却不说话。为免百姓见怪,浪随心不再借用双手奔行,反正又无人追来,他背着易浩轩,不慌不忙的回到客栈。经过大堂时,便有客人低声谈论,“哎,这不是方才那个四足奔跑的小子吗?”“对,就是他,跑起来像狗一样。”“什么四足?你没看他上面也是两只手吗?他是用手脚一齐跑,当真邪门。”一时间众说纷纭。

浪随心大为窘迫,只作未闻,快步上得楼来,进了房间,把易浩轩放在床上,便又出门,带了个郎中回来。似这种皮肉伤,对易浩轩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郎中在他伤口上敷了止血药,重新包扎好,向浪随心道:“你这位朋友失血甚多,须得好生补养才是。”浪随心送走郎中,到街上买了许多补品,大包小包的堆在床上。易浩轩见了,眼中流露出一种异样的表情,问道:“我险些杀了你,你却为何还要救我?”

浪随心想起在嶡山的种种险境,仍心有余悸,叹道:“若不是见你对夫人情真意笃,我才不会管这闲事。”提到夫人,易浩轩神色一黯,复又躺了下去。浪随心抓一把红枣,递给他道:“你又何苦跟他们拼命,这次未成,下次再想办法救尊夫人便了,可曾想过,你若一死,尊夫人怎么办?”

易浩轩摇摇头道:“我吃不下。”浪随心陡然瞥见,这名孤僻乖戾的中年汉子,两眼竟蓄满了泪水,不由得大为震撼,心道:“他怎么了?莫非感动得要哭出来?以他的性情不该如此呀。”易浩轩看出他神色异样,叹道:“你对我想必存有许多疑问吧?既然你救我一命,我也不再瞒你,想问什么,你只管问好了。”

浪随心一愕,旋即大喜过望,在他心里,确实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亟需易浩轩解答,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便道:“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要你报恩,若涉及易岛主隐私,但请直言,若无关痛痒,还望易岛主解答为盼。”整理一下思绪,问道:“据说尊夫人不会武功,那日却见她行走如飞,更且脚踏莲叶而去,而后为何又落入冷忘尘之手?以冷忘尘的武功,应该抓不到她吧?”

易浩轩淡淡说道:“很简单,那天你们看到的,并不是念奴。”

浪随心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不是张念奴,莫非是鬼?”

易浩轩接着道:“也是我到了孤月山庄之后,冷忘尘告诉我的,听我给你从头说起吧。”浪随心竖起耳朵,屏气敛息,生恐漏掉一个字。易浩轩道:“我跟念奴青梅竹马,情真意挚,可惜我负了她。”他长叹一声,才接下去道:“为了一件特殊的事情,我始终不肯娶她,这让她十分伤心,久而久之,积郁成疾。为了治好她的病,我遍请名医,可这心病,却无药可医。最后我决定与她成亲,想她心情转好,或可不治而愈,哪知就在大喜之日的三天前,她带着幸福与遗憾,永远离开了我。”

听到这里,浪随心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当然明白“永远离开了我”是什么意思,候青青没有撒谎,张念奴果然已经死了!那么之后与易浩轩拜堂,随后又逃走的人是谁?难不成还真是个鬼?冷忘尘抓到并借以要挟易浩轩的又是谁?这一切,大概会在易浩轩接下来的讲述中找到答案,浪随心忙收敛心神,专心听着。

易浩轩苦笑道:“人生在世,真的不知所求为何?拥有时往往不加以珍惜,失去后却追悔莫及,其实,我真的很爱念奴,偏偏为了一件当时认为很重要的事,误了一生。”说到动情处,他眼中泪光闪烁,显然这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浪随心咂咂嘴,也觉得很不是滋味,道:“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何必总沉缅于过往的伤痛?人生最容易的是堕落,最不可能的是重来,易岛主还须节哀才好。”

正说到这,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浪随心只道是孤月山庄的人追来,一颗心登时悬到喉咙,向易浩轩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然后悄悄来到门前,猛的拉开门闩,扑将出去。当他发现来人是李五残时,却已收势不及,李五残也无暇多想,抬杖一点,顶在浪随心心口处,随即看清是他,急忙撤杖,浪随心余势不减,整个人扑在李五残身上。好在李五残根基深厚,单腿扎在地上,岿立如山,两个人才未摔倒。

“臭小子,你发什么疯?”李五残怒不可遏的质问道。

浪随心嘻嘻一笑,道:“李教主大驾光临,小的这不是激动得手舞足蹈吗?”李五残被他逗得怒气全消,道:“还耍贫嘴,我这一杖没穿你个透明窟窿,已堪称奇迹。”伸手在浪随心胸前摸了摸,啧啧的道,“你的皮肤好像结实得很呢。”浪随心笑道:“像我这种不知羞耻的小混混,皮糙肉厚有什么稀奇?”嘴上说笑,心里却后怕不已,“幸亏李五残出手毒辣,一杖直指心口,否则偏向别处,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废了。”

进了屋子,李五残发现床上躺着一人,凑近一看,大奇道:“这不是易岛主吗?”易浩轩微微颔首,不予置答。浪随心想起那日在孤山别院,易浩轩始终未曾离座,李五残并没有见到他,多半不晓得他曾跟冷忘尘等人一路。便道:“易夫人为冷忘尘所擒,易岛主赶来相救,却遭暗算,身负重伤,我恰好遇见,将他背了回来。”话说得简洁明了,目的是让李五残认为易浩轩是友非敌,便不会为难于他。

果然,李五残喜上眉梢,哈哈笑道:“如此说来,我们又多了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很好,很好。易岛主只管在此养伤,孤月山庄若有人寻来,老夫替你打发掉便是。”易浩轩对李五残本无好感,又明白他是有意拉拢,只淡淡的道:“有劳了。”

浪随心急于听易浩轩述说下文,又怕李五残多心,不敢表现出焦急之状,便若无其事般,将事情经过跟他说了。李五残听罢,独眼中大放异彩,沉吟着道:“冷彬那小兔崽子死了,冷忘尘那老兔崽子伤了,妙极!这时孤月山庄势必一片混乱,正是我们潜入密室的好机会!”

浪随心一想果然,还是李五残心思缜密,自己便一心想听易浩轩解疑,倒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这几天,冷忘尘势必要为儿子张罗后事,孤月山庄上下忙乱,正是他们查明真相,搭救群雄的好机会。

李五残也掩饰不住内心的迫切,道:“事不宜迟,今天晚上我们便潜入孤月山庄,伺机而动,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

浪随心连连称是,盼着李五残回房,可他反而坐在床边,跟易浩轩攀谈起来。易浩轩不愿理他,聊得几句,便假称困倦,背过身去闭目养神。李五残却仍没有离去的意思,又跟浪随心详细计议当晚的行动,浪随心只得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当他终于回房时,易浩轩却已真的睡着了,浪随心长吁短叹,暗地里把李五残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时已近晡时,浪随心腹中饥饿,便去楼下喝了壶酒,吃了两个馒头,回到房间,见易浩轩仍在沉睡,只得叹了口气,躺在另一张床上,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入夜之后,李五残进来将他唤醒,二人出了客栈,径奔孤月山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