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似城堡的宅邸外聚满了沸沸扬扬的人群，与在地处闹市的彼得沃尔客栈门前的景象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人数，恐怕镇子里能腾出时间凑热闹的家伙都凑了全，连邻镇的家伙们都来了，是把这场闹剧当成庆典了么，混蛋……”
被两个人夹在中间的彼得沃尔瞅了眼四周的景象不由得叹声道。
伊斯塔回过头看看身后，又环顾自己的身周的这一小块区域。但能叫得出名字的熟人只有紧挨在自己身边的彼得沃尔和旅行商人托普，反倒是最该站在那里的男人失去了踪影。
“唉？昆先生……不在么？”她重新扫视了一眼周围，确信由双眼做出的判断没有纰漏任何细节，昆确实不在他们身边。
“哦，你是说先生吗？他的话，刚才去到人群的另一边了，说是去找商会会长来着，还问了我一些与商会有关的事情。如果小姐有急事的话我可以帮你去叫一下他，应该就在那里……”
托普的身体猛地一哆嗦，他本想离开少女马上去到昆那里，但手肘却忽然被一股紧凑的力量所束缚。那是软绵绵的力道，只要稍微一甩手就能立马挣脱，毫无挽留的余地。
如果说用什么比喻去形容的话，“在一瞬间用上了全部力气的稚嫩的少女的双臂”吧。虽然不值一提，但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力量。
“不，不用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伊斯塔本能地抱住了将要走开的托普，立马阻止了他。
“昆先生的话……一定是在处理很重要的事情，我不应该打搅他……啊！抱歉，托普先生，我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额，嗯……不，怎么会呢……你不用自责的小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年摸着后脑勺，尴尬笑道。自前些天从海滩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开始，他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她对那个男人抱有极其复杂的情感。也许学识渊博的浪漫人士能对这种情感做出长篇累牍的解析，但托普只是简单的觉得那并非是属于长者与幼者、前辈与后辈，又或是男人与女人这些关系中的任何一种。反倒是散发着歉意、隔阂，与纠结的气味。
只能怪自己文化不高，托普的脑瓜里已经找不到能形容这种违和感的词汇了，只能简单地归咎到“不简单”中去。
他看着露出腼腆笑容的女孩转回头去，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丝寂寞。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开开心心的把日子过下去，托普如是对每一个心怀迷惘的人如此默默的祈愿到，然后向着根本不可能看见本人的人群另一边瞄去。
……
“真是有趣的展开。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可比其他家伙吃过的饭都多。但在这其中，那个年轻人也是个有趣而独特的存在，不是么？这位先生？”
长者捋了捋修剪得体的银色胡须笑眯眯地说道，令人琢磨不透的语气让人难以从中揣测他真正的意图，能刨出的情报只有“自信”，而且是十足的自信。
“原来如此，‘猎金之狼’的称号么……难道成功商人的说话方式都如此有趣？”
“哈哈！年轻的先生，比起我说话的方式，我觉得你可比这幽默得多。哦，黑色的双眼么，不曾见过呢……年轻时的我也曾游历世界各地，龙人、矮人、海灵，甚至是真正的妖精都见过，但无论是什么人、哪种人……黑色眼睛的人我还真是没有见过。”
“看来你早就注意到我了，那就相当好说了。德萨先生，正如你那属于商人的敏锐感官传达的那样，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拨开人群的稠密处，被数名雇佣兵模样的保镖围起来的地方。昆站在外面，而另一个岁数在中年以上的男人则站在内侧，他们排开烦腻的嘈杂声四目相对彼此交谈着。
德萨对那些试图撵走昆的保镖使了一个眼色，那些面目狰狞的男人才开始收敛，面无表情地让这个从头到脚一身暗淡的陌生人通过他们的身旁。即便如此，那些大汉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未离开他的躯体分毫。他们似乎觉得，在昆那身长长的黑色披风下满是锐利的刀锋，生怕这“不速之客”伤了他们的大金主。
长者觉察到了部下们有些紧绷过头的情绪，马上露出自然的笑容对着他们笑道：
“小伙子们，别紧张。正如这位先生说的，他是来谈生意的。既然如此，那就是客人。我们这些当主人的又怎能为难客人呢？我可不想从别人那儿听到‘弗伦诺·德萨是个不懂待客之道、心胸狭隘的商人’这样的话呢。轻松点吧，这儿除了比较热闹没多大事儿。”
“真是抱歉德萨先生，我们明白了。”
侍卫的态度毕恭毕敬，昆从他们让开的“缺口”中从容地迈进了商会的内圈。他回头瞟了一眼那些态度板正的侍从，心中生起一丝讶异。在他的印象里，商人的侍从对他们主子的态度是耐人寻味的，总有一层名为“金钱”的薄膜将他们的真诚与信任分明地隔开。
，侍从并不完全忠于他们的雇主，一言明了便是忠于银子；而商人也并不完全信任他的保镖们，那更像是为了向同行们证明自己有这个闲钱雇佣一伙身强力壮的家伙为自己卖命，性质和贵族之间攀比上品良马的性质大致相仿。
在纯粹的雇佣关系中想觅见一丝难能可贵的忠实与真诚确实是十分奢侈的想法，但“弗伦诺·德萨”似乎做到了。仅此一点，昆便开始对这位完全陌生的年长者多了一份心，隐隐觉得他与自己曾经见过的所有商人都不同。正如自己在他眼中同样是难得一见的新鲜家伙一样，但昆还没有单纯到会相信“猎金之狼”的一面之词。
“你的保镖们对你很是尊重呢，先生。作为一个与你素未谋面的流浪者，能受到拥有‘猎金之狼’称号的大商人如此招待，真是受宠若惊。还是说，我也该尝试着对你毕恭毕敬比较好？”
“不用了，年轻的先生。既然是来谈生意的，我们的立场就该是平等的，所谓的‘公平交易’不正是如此吗？”
长者捋了捋胡子，露出长者特有的笑容。虽然只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但昆似乎找到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似乎明白了德萨为何会受到如此的尊重。
身为富有的长者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而已，最可怕的是拥有如此实力与蕴力，且可以说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却会把大多数人置于同自己相同的高度。
他的言谈举止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任何人传达着“你与我是一样的，没有贵贱之分”“你还年轻，你以后也能成为这样甚至超越我”之类的神情语言，为之感到受宠若惊并钦佩于德萨度量之大、人品之高尚的情况也就不足为奇了。
昆会觉得惊讶，但他绝不会如此简单地沉沦在他人创造出形象中。比起表象，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说得不错，那我也开门见山地说了。大概一个小时以前，我的同伴从贵商会购得一把猎弓……”
说到这儿昆故意停了一下没马上说下去，似乎有意借此勾起对方的好奇。
“猎弓么？嗯……难道是因为质量问题，先生才特意前来的吗？如果事实真是如此，我向您表达歉意。您可以将那把弓带来，只要它确实购于本商会，我们定会赔偿您的损失。”
德萨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接上了昆的话，他抬起头微微皱起了眉间，面带愧意。
只此一应，昆基本可以确定，伊斯塔精灵族的身份在这个长者面前已经显露无遗。确实，一身简单的伪装确实可以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藏住身份，但德萨恰恰是除去那“绝大数人”的另一种人，数十年的阅历造就的洞察力确实非同一般。想必在昆开口的一瞬间，他真正的意图也已经被对方知晓了吧。
恐怖如斯，如果昆的身份是一位商人想必会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吧。当然，这其中并没有贬低对方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形容他的高深莫测。
事已至此，再客套下去也只是拐弯抹角。昆闭上眼睛，微微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怎么会，实话实说，我从未在市场上见过如此优秀的弓箭。玲珑轻巧，却拥有无与伦比的韧性，工艺上乘无论是谁都能很快驾驭。但是……我来只想确认一点，贵商会是否在出售它时忘了看自己标出的加码，用芝麻的价格卖掉了西瓜……”
说到这里，昆的眼角似乎在无意间显露出了一丝锋芒，连阅人无数的德萨都暗暗地为之一振。
“原来是这样么……嗯，的确，我用相对实惠的价格出售了店中的良品，但那并不是我老糊涂弄错了价码，只是……”
“只是？”
“只是感叹吧，如此美丽又上乘的武器却无法找到拥有足够资格的主人，想必也是一种遗憾。但那位小姐就是如此理想的人，故我认为让她得到那把曾经被精灵族的英雄使用过的弓箭是极为明智的选择。”
德萨睁开半开半合的眼睛，流露出感慨的神情。虽然昆觉得那可能只是他的一种说辞，但不知为何，男人隐隐觉得德萨的话中确有真情流露。不过其中又埋藏着何种不为人知的隐情并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地方，他想要的仅仅只是德萨的某种承诺，毕竟他确实是来“谈生意”的。
“真的只是如此吗？如果德萨先生所言不虚的话，身为商人的你早年曾游历四方，说白了与我一样是流浪者，但却拥有‘德萨’这个姓氏。我听说有些家道中落的贵族会在万般无奈下出售原本属于自己的姓氏，想必你的姓氏也是如此得来的。如果不是拥有强大财力与声誉的商人，合法的购买贵族姓氏之类的事情……肯定是办不到的吧？”
“嗯，不错的推理。不得不说，事实确实接近您所说的那样。但，您又想表达什么呢？”
“……我想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厉害如你的商人如果全凭情怀做生意绝不可能有今天，哪怕其中夹杂着个人情感，但对利益的执着是永恒不变的。你绝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无论有无情怀。说吧，你想得到什么？你想从那个女孩儿身上得到什么？可别告诉我，你对她的特别之处一无所知。”
昆的话已经把事情挑得明明白白，知者自知。德萨显然不能规避昆亮出的这张底牌，他没有逃避，而是相应地打出了自己牌面。
“当然，年轻的先生……如果您话已至此，我却还在装傻的话，我便不配拥有如此之高的声誉。不过还请您放心，我只是想借此牵线，扩充商会缺失的重要人脉。您应该知道的，即使商人能和小贵族们打成一片，但在大贵族的眼里依然是不入流的货色，这是无论多少财富都无法撼动的偏见。”
“你难道不怕引火烧身吗？作为商人却过于接近一个国家的心脏，这向来拥有极高的风险。只要略失分寸，就有可能全盘皆输。”
“这点我当然知道。但就像您一样，虽然不知道您与那位小姐结下了怎样的因缘，但您的立场看起来却显得很微妙……我有足够的信心能驾驭这条人脉，让商人能在这个国家享有更高的地位。不再需要一昧地出卖人性换取金钱，被世人烙上‘金钱的奴隶’如此不堪的印记。”
德萨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种能让他人从中感受到力量与自信的笑容。唯独这一笑令昆费解万分，但他的计划是不会改变的。
“我明白了，既然您想用商品牵线人脉，那是不是就意味……只要能达到相同的目的，牵线人是谁都无关紧要呢？”
德萨彻底张开了双眼，似乎意识到了昆接下来想表达的意图，他开始默默地重新审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然后暗自得出了一个自己觉得最为合理的结论。
“吼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您说的‘生意’吗？确实，一定程度上来说您说的在理，但似乎遗漏了一点……抱歉，恕我冒犯。那位小姐无论内在如何，只是光有那个血统就有被信任的资本。虽然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但我还未能从您的身上找到明显的信任点，至少与那位小姐相比是如此。”
老者说完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四周，人群的气氛俨然比刚才更加沸腾，原因是作为本场主角之一的伯伦·修瓦里埃已经从自己的宅邸中缓缓走出。
昆朝着喧闹声最旺的方向督了一眼，很快接声道：
“……差不多到时候了，原谅我没有时间选择保持沉默。你说的不错，但在被一棍子打死之前……你是否愿意赏脸听下我的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