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紫檀圆桌横竖不过七八人，掰着指头细数，与她为敌或为过敌或潜伏未爆发的，竟然超半，亦不知该恼还是该喜，将盛好的稀粥放在林亦之的位置，她大方笑道：“在座诸位，谁不是饱学诗书，学富五车，还需要我来买弄学问？”见秋婉裹了裹羊绒披肩，如临大敌地正经危坐，忙又说：“若想知道何意，袁太太直接问翠芝，岂不比我更合适？”
翠芝瞧烫手山芋抛向自己，不仅不接，还不忘火上浇油：“嫂子，你以为袁太太当真关心我跟容洛？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跟你打听你成亲的那晚，我哥的一刻有没有价值千金？”
那晚？谁不知那晚林亦之私会秋婉，谁不知那晚林亦之跟吕疏影洞房花烛，谁不知那晚她伤心**绝地离开章台？！
她哑然笑了，她突然羡慕起林亦之，喜怒哀乐可以全然在脸，完全不用像她这般披着人皮面具，人前佯装无恙，可谁知自嘲的话未出，餐桌上倒响起温和男声：“夫人现在怀有身孕，还是少吃油腻的东西为妙。”
咖她心下一怔，低头便见手中筷子正夹根油条，顺手将油条放进林亦之的盘子，再寻着声音，梁治平又微微一笑，道：“我前日给夫人把脉时听嬷嬷说宝宝的乳名叫‘小林子’，这不像是元帅的风格啊。”
许是话不投机，梁治平这种场合一向低调不语。这刻也真难为了他，不知是否为人父母的缘故，她没来由地想热泪盈眶：“是嬷嬷的意思，他也只好由着。”
“想不到元帅也有低头的时候！”宋君竹不经意插了句。
聆又是不等她开口，梁治平已笑道：“那是宋小姐不清楚元帅跟夫人间的感情，元帅他等了夫人六年。”
“六年？”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连她都为梁治平的夸大其词难为情起来：“梁医生，都是过去的事了……”
“治平，快讲讲，元帅怎么等了林太太六年？”吕疏影不避忌地挽住梁治平的胳膊撒娇。
梁治平不卖关子，只望着她笑：“六年前，元帅刚回国不久，应邀去参加江城督抚许大人，也就是现任总理许德芳侄子许绍棠先生的婚宴。”
宋君竹当即惊声：“我姐夫？”
“是啊，婚宴结束后，元帅对秉承和我讲，他要结婚。我跟秉承大吃一惊，那个时候元帅二十四五岁，也确实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只是老太爷催他多次去相亲，他都懒得搭理，不过就去参加了个婚宴，改变如此巨大，确实令人匪夷所思。秉承好奇，就问他，要娶哪家的小姐？元帅说，许家的。许家是没有小姐的。元帅当时就愣住了。后来，也确实难为秉承，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份宾客名单，先从许家近亲里查，查来查去，见过不少小姐，竟然都不是元帅要找的，查到后来秉承都要绝望了，可元帅他认定那位小姐跟许家有密切关系。最后只剩下青老家的小姐，秉承找不到青小姐，就暗访江城报社讨要青小姐的相片，幸而清报的主编跟青老相熟，为青小姐拍过照。当元帅拿到青小姐的照片时，喜不胜收，当即要秉承准备聘礼。秉承不答应，元帅以为青小姐嫁人了，当场要秉承把青小姐丈夫的名字报出来。秉承不忍，还是说出事实，原来夫人一年前去了西洋……想不到夫人这一去就是整整六年……”
这类陈旧往事若是林亦之说出肯定百分百的虚构，若是李秉承讲出也有百分之五十的阴谋，可它偏偏出自梁治平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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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厅不知不觉已鸦雀无声，门外忙碌的烟花炮竹仿佛都在一片默哀里零落成泥。
“治平，别跳过重点啊，婚宴上我哥跟我嫂子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翠芝竭力维持先前的火药气氛。
梁治平温柔一笑，摇了摇头：“元帅只字不提。”
吕疏影诺诺地问：“后来呢？”
“后来就过了六年，元帅接到电话，说夫人要回国，他就早早去江城守株待兔。”
旁观沉默的容洛突地两声呵呵，端起茶杯猛灌入喉，那咕咚咕咚的吞咽声活像百年烈酒：“想不到我大舅子这么有能耐？！”
“跟我哥比起来，你确实欠了些火候。”翠芝饶有意味地拍了拍丈夫的手，以示安慰，继而反问秋婉：“想必袁伯伯对袁太太也有此深情吧！”
秋婉少有的风淡云轻，默默不语，眉眼含笑。
本是硝烟弥漫风起云涌的，想不到会以冷冷清清收场。
“梁医生，谢谢你！”这句迟来的感谢等到曲终人散，梁治平为她在偏厅请脉，方才出口。
“这是我应该做的。”梁治平金丝片眼镜发耀着晨曦的光辉，一脸祥和。
她略微愣怔，有些没话找话：“我昨日在新房听吕小姐说，你们打算去南方？”
梁治平淡然道：“吕小姐离家很久了，怕兄嫂担心。”
她想着或许他这一去就成了吕家的女婿，应该花点心事备份大礼：“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
她没来得及思索，脱口便道：“这么快。”
“哦，如果你觉得不妥，我再晚些时间，”他本来专心把脉，也是随口一句，可按在她脉搏的指尖微微一颤，忙又道：“我的意思是，夫人若这两天稍感不适，我可以跟吕小姐推迟两天启程。”
她浅浅一笑，没戳穿他话里的“吕小姐”，看着他不染血腥的干净，她想起替她而死的卉鸯倒在血泊里就那般被丢弃在冷冰冰的太平间，想起了思想单纯的降珠挺着与她一般大小的肚腩去接受林翠芝安排的人生，梁治平是个好人，她情愿去当恶人，也不能伤害好人，她没打乱梁治平的计划，她只要了安胎的药方。
再回东园时，书房已不是想象中的一池平静。
破云而出的暖阳拉长她凸出的小腹，书房帘子微露了条窄缝，便传来女人郁结的娇弱：“你打算以后怎么安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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