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翠芝是随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一计伤不到她调头又生二计。
林亦之被李秉承敲门请走后，翠芝趁机唤她去偏厅用膳。算上方才那个想引林亦之注意的姑娘一共三位。翠芝先是介绍这新结识的姑娘叫吕疏影，后是夸奖那吕小姐如何出身商贾世家却有着难得的书卷气，后让满屋子的丫头去猜吕小姐喜欢的是哪类人物，最后敲筷子鸣乐揭晓谜底，原来就是林亦之那般豪气云天又不失文雅涵养的枭雄。
她无聊得紧，闷头捻菜，嚼着白面馒头，吃罢后热巾沾了沾嘴角，与两位大小姐告辞，她首次来章台，想外出走走。翠芝一听，眼珠子溜溜滚动，她心底没好气地笑了笑，那小妮子若是想对她动手，她迟早会防不胜防，若对林亦之下手，那至少也是把双刃剑，伤她青黛的同时不也是伤她林翠芝。
这林家大院想必是祖上基业，除了她就寝的卧房用洋式家具装点外，无论水磨砖墙还是清瓦花堵，无论房桓瓦砾还是画栋雕檐，一派峥嵘轩峻之气、百年继室之态。既是摸不清东西方向，索性沿着抄手游廊，亦不知到了哪里，恍眼处的园门庭院植满了红菊，寒风一吹，落红遍地，一种莫名奇妙之感顿时引着她去找到最大最红最艳的那朵，似乎见不得菊花凋零，见不得那份生生被撕掉的艳压群芳的高傲。
咖蓦地，一阵苍老含痰的咳嗽连着拐杖跺地的义愤填膺破窗而出，让弯腰寻花的她唬了大惊：“总之我不管，你赶快把那个女人给我弄走，你留谁都行，就是不能留她。”
这院落遍地黄的粉的红的菊花盛放娇艳俨然是有人专养浇灌，她俨然是不速之客，闯了别人的庄园圣地，正待悄然退出之时，一个熟悉之极的声音忽然令她怯步：“伯父，连您跟他们一起瞎起哄。”
那是林亦之吸烟之时自然流露的没有耐心的烦躁。
聆“我瞎起哄？我现在是老了，可我不糊涂。你明知道她是容启政的准儿媳妇，你还把她藏在家里，现在南北军阀都在发动势力找她，若是被人发觉她现在章台，你摆明就是跟南北作对。”
林亦之轻蔑笑了声，打断他：“江城日报明显故意造谣生事，逼我交人，您莫听信！”
“我知道是造谣，可我就是信，”那拐杖又是磕了磕地板，气道：“我不能任由一个女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你给毁了，把林家给毁了。那女人的父亲前两天刚刚过世，她知道后为何不回家守灵，为何要赖在咱们林家，她那是一门心思想利用你，利用你为她父亲报仇雪恨。”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是大事？是她不回家守灵不是大事，还是她父亲的离世不是大事，还是她利用他不是大事？
老人似乎被他的不在乎折磨得没了脾气，忽地叹了口气，换了语重心长的调子：“亦之，红颜祸水，你少时读书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怎地过了而立之年竟变得如此迷糊？”
“伯父，你不清楚当下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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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好不容易口软又开始不服：“我不清楚？你以为我没看今天报纸，那个刺杀袁靖荣的凶手因你看管不利，越狱潜逃，后来在江城五十里以外的地方被人杀害，报纸上说那个牢房向来监管森严，从未发生犯人越狱。有牢保交待，当天是李秉承派人故意买酒给他们喝，令他们喝醉误事。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你已经被政客们抓住了把柄，他们向来喜欢无事生非，只要说你是故意私放人犯，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些没有常识的百姓除了跟风，看热闹，不会同情，更不会思考，你会是他们认定的谋害袁靖荣、蓄意窜位的幕后真凶。亦之，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你该比我懂，比我更圆滑。”
为老人的良苦用心笑了，林亦之从容不迫道：“既然伯父您如此了解游戏规则，知不知道她嫁进容家会有什么后果？”
老人理直气壮的口气：“她嫁进容家，能保她一世荣华，你若是娶她进门，能带给林家灭顶之灾。”
林亦之当即反驳：“错，她嫁进容家，能带给林家灭顶之灾，我若是娶她进门，能保她一世荣华。”
老人像是闻所未闻，愣住接不出话，她更是心跳静止，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两年南北势力交融平繁，就在前段时间，吕全忠甚至不惜余力私运烟火贩卖到北方，我派人查过，跟他接洽的就是容启政的下属。那烟火可以放出来供人观赏，也可以射出来杀人无数。伯父，青格非不过是一介文人，为何容启政相尽办法也要与他攀亲，因为成大事者需要舆论，何况青格非是文坛泰斗，与其深交者多是文人墨客，他娶青格非的女儿就等于贿赂了大批奇人异士。有枪，有钱，与土匪并无二致，可有人追随，那就是独领风的一代霸主。这个霸主，谁又不想去做呢？”
青格非的女儿？在他的眼里，她不是青黛，是青格非的女儿。
老人似懂非懂地小心求证：“如此说来，你对那个女人？”
“我要她死心塌地跟着我，也要那些文人墨客死心塌地跟着我。”
……
仿佛这才是他的大事。
仿佛那稚气的吕小姐能轻易撞倒壮实的他在男欢女爱中显得多么的精妙绝伦。
仿佛她给他那一枪时，他不仅没有半分恼恨还对她情意难舍，感天动地里多么难得的生离死别。
她心像瞬间掏空了一般，两眼发黑，四肢冰凉，一阵凉寒顿时吸走胃里全部温度，恶心酸馊仿佛发了酵的恶臭排山倒海地呼呼往喉咙嘴巴鼻孔里乱窜，她前忍万忍，压制不住，撑在红砖石墙，哇地一声想把胃里的脏东西血里的脏东西心里的脏东西把关于他的一切，一股脑吐出来，可除了不止的干呕，除了眼角呛出的几滴泪，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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