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然了，他的儒雅涵养被她的迅雷之音震得不知天南地北，一副无辜又不知所措的神色看她，带着三分痛心，三分怜柔，三分无奈，还有一分不被理解的落寞。

寒风山涧，袍子衣角迎风猎猎，扯拽脚踝，低头望着白雪犹如脑海的一片浑沌茫然。

“绍棠，听德芳说，你七岁那年，他已经给你定了门亲事。”

老师问这话时，他怎没瞧出其中的端倪？

“嗯，是宋陶家的大小姐。”

“噢，是含着金块长大的主儿，你叔父可真会挑侄媳妇。”

“青伯父你误会了，因为绍棠自小体弱多病，叔父请了位茅山道士给绍棠相过面，说绍棠气虚命短，需要订门娃娃亲赶走晦气，绍棠那时年幼，什么也不懂，一切都凭叔父做了主。”

“原来是这样，聘礼下了吗？”

“嗯，叔父心急，早在绍棠十三岁那年已经定好亲了，只等绍棠科举及第后行大礼。”

“他不是心急，你们许家就你一脉，他想早些让你延续许家香火。不过，宋陶为人谦逊谨慎，他教养出来的女儿定是持家有道，贤良淑德，能结成这门亲事，你们许家有福啊！不像我的黛儿，每天只晓得装扮成男生混在洋书堂，你又不是不知那里面的学生，在老家多是有家室的。我最怕她整天瞎胡闹，跟谁好上了，非要嫁给人家，即便当人家的姨太太也愿意。我青格非的女儿怎么能沦落到给人家当妾？即便不当妾，当了正室，她以后出门还不被某些人指指点点，明明是那男人的错，偏偏说我的黛儿造就了另一个秦香莲，我青家以后还不成为江城家家茶余饭后的笑柄？绍棠，她最听你的话，你抽空帮我多劝劝她。”

恩师把两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和盘道出时，他才醒悟过来，那是在提醒他，暗示他，点明他，他是即将有家室的人，他不能娶她，即使他悔婚，也不能娶她。

心如刀绞般痛，他痛苦难当，揪住胸口衣领，想把心揪出来踩在脚下，死死地踩，狠狠地踩，他比任何时候都恨自己。

“大少爷，青小姐呢？”许家管事许善岩轿车里瞅见许绍棠的身影，忙下车迎了上来。

突袭而至的话稍稍赶走了深夜不为人道的孤痛，他强撑着回到往昔儒雅，抬头对久候在外的许善岩笑了笑，温声道：“青黛她脚伤得厉害，吃药歇息了。”

许善岩暗黑丝绸短褂配长衫，“噢”了声，道：“明天约了容局长喝早茶，那我早点过来接青小姐去萃芸楼。”

他双眼无神，自顾往前走：“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许善岩又诺了声，后脚跟随，打开轿车门时，却突然惊道：“大少爷，帽子呢？”

帽子？他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涂擦油亮纹丝不乱的头发。

许善岩提醒道：“是不是落在林司令那儿了？我去拿。”

他的温文尔雅顷刻间荡然无存：“岩叔，你在这儿等着，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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